凤倾玦斜睨着黎然,笑微微道:“然儿,怎么这么没出息?”
“因为我从来没有这么晚吃过早饭,当初在凤曜国,再不济也有剩饭剩菜啊。”黎然小声地嘟囔了一声。
凤倾玦回首望着黎然,漂亮的眉眼绽放出绚烂的笑意,好看得如同春花初绽,让人恍惚。可黎然还来不及恍惚,就听凤倾玦道:“原来然儿这么喜欢吃剩饭啊,那一会儿,我一定让醉酒坊的管事多为你备些。”
“吃剩饭,然儿吃剩饭!”红毛耀武扬威地说道。
“……”黎然气得默默在心里流泪。
“我们上去吧!”凤倾玦宽大的红袖一挥,一人一鸟率先向醉酒坊而去。
早上被赶出来时,黎然才知道原来醉酒坊也不喜欢云顶山庄的人。虽然被赶的人是他,但是想到妖女被嫌弃了,他还是觉得心情大好。心情一好,肚子顿时更饿了,但他担心他们进不了醉酒坊。
果然,一行人在门口被醉酒坊的管事拦住了。
“不好意思,本酒楼客满了,几位到别处去吧!”醉酒坊的管事躬身客气地说道。
凤倾玦唇角含笑道:“二楼也客满了吗?”
“实在不好意思,二楼被贵人包下了。”醉酒坊管事万分歉意地说道。
“这样啊……既如此,我们就委屈一点,勉强在你们坊主的屋内用饭吧。”凤倾玦面不改色地眨眼道。
“这怎么行,本酒楼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管事的一脸平静地说道。
“没这样的规矩吗?”凤倾玦手一弹,一根竹条从袖中射了出去,只取管事的额头。
管事的躲闪不及,竹条径直插在了他的发髻上。正是那被烧坏的花灯骨架,斜斜插在他头上,恰似一根竹簪。
管事的吓得脸色发白,跌跌撞撞地跑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便有伙计出来将几人引到了三楼。
三楼的走廊上,一个年轻的男子漫步迎了上来。他大约二十三四岁,或许更小一点,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清雅的香气。他高挑秀雅的身材,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衣服是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发簪交相辉映。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一把象牙的折扇,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只是脸上却是罩上半个面具,让人看不见他的容貌。但面具后的一双眼眸黑如点墨,瞳仁灵动,水晶珠一样的吸引人。
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虽浅却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笑意,说不出的欢畅,就如同……入骨的思念蓦然得到了纾解。
他那一双星眸,很黑,很亮,笑的时候,里面闪着点点细碎的星光,似乎能耀花人的眼睛。
他的模样不算俊极,但他的气质非常阳光洒脱,一举一动带着蓬勃的青春气息。
他的目光殷切地从几人身上划过。一点一点……及至最后,眸中的星光却又乍然黯淡,原本看上去非常阳光的他,好似忽然被阴云笼罩。就如同沐浴在阳光下的青竹,乍然被雨水淋湿,沾染上了忧伤的泪。笑容还挂在嘴边,但眸中已经染上深深的、刻骨的忧伤。
“想必这位便是坊主吧?”凤倾玦站定脚步问道。
男子皱眉,淡淡点头说道:“在下正是醉酒坊坊主,桦溪。”
“坊主,今早你们阁内的伙计将我们赶了出去,不知此事坊主要如何解释?”凤倾玦弯唇浅笑,轻轻慢慢地问道。
桦溪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十分客气地说道:“很抱歉,早上我们阁内的伙计对各位多有失礼,还请各位海涵!本坊主已经备下佳肴,权作赔礼,请各位入席。”
桦溪言罢,率先推开一侧雅室的门。
“既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凤倾玦率先进了雅室。
这雅室布置的极是别致,古色古香却又玲珑剔透。墙上挂着字画,黎然虽认不出,但可以肯定绝对是名家珍品。
“各位稍坐,饭菜马上送来。”坊主含笑说道。
凤倾玦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大大方方的样子好象她才是主人似的。
那坊主见此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笑。
黎然倒是没想到,他们真的能吃上霸王餐,且还是坊主亲自招待。以这殷勤的态度看来,他都怀疑自己早上遭遇到的是不是错觉,这醉酒坊并非讨厌云顶山庄,而是对云顶山庄极有好感,早上那几个赶他走的小伙计定是抽风了。
这么想着,饭菜已经上来了。
一大盘香草炖羊排,热气腾腾,看上肉汁鲜美。一盘地锅鸡,既用耳朵铁锅炒鸡,在铁锅周边贴上面饼在炖制的过程里把饼子烤熟,就着带糊咯吱的面饼子,吃香辣的鸡肉。还有一盘茄汁大虾,一盘玉子豆腐,一砂锅鳝鱼粉丝煲,一砂锅罗宋汤,一大盘杏仁蜜桃酥,一盘清炖蟹粉狮子头,一盘黄金元宝饺。
真是丰盛之极!
醉酒坊的饭菜果然不愧是帝京最好的,光看着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动,别说闻着味道了。
“菜已上齐,你们都坐下,今儿不用伺候我。”凤倾玦道。
黎然和墨桓面面相觑。
黎然望着佳肴垂涎欲滴,看了看墨桓,只见他抱着剑一动不动,他也犹豫着不敢坐——毕竟他们是做下人的。
凤倾玦莞尔一笑道:“坊主,麻烦你再开一间雅室,再备一桌菜,这桌让他们用,我在这里,他们会吃得不自在。”
黎然觉得这妖女做的有些过分了,人家请一桌就不错了,还想再开一桌。
可没想到桦溪犹豫都没犹豫地就答应了。
黎然吃惊的同时心中更惊喜,凤倾玦一走,他便忙不迭地执起竹筷,正要大快朵颐。
没想到红毛煞风景地喊道:“吃剩饭!”猛地冲到他面前啄掉了他手中的竹筷。
黎然:“……”
另一间雅室内。
桦溪手中拿着方才凤倾玦簪到醉酒坊管事发髻上的竹条,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谁?”
这是间向阳的雅阁,日光充沛。雅室内的陈设简约而典雅,有一架四扇的锦绣屏风,上面用双面绣绣了各色牡丹:嫣红如霞的珊瑚红,粉白娇嫩的童子面,灿烂如金的姚黄,紫红高雅的酒醉杨妃。
凤倾玦纤细的手指沿着屏风上的牡丹缓缓滑过,只觉朵朵栩栩如生,仿佛有暗香破绢而出。
屋内摆着一张梨木雕花的床,床头好大一张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书架前一张紫檀木的书桌,上面笔墨俱全,摆着一个绘着仕女扑蝶图的细瓷瓶。那瓶中插着的不是花,而是几支孔雀翎。翎羽已经有些年头了,失去了斑斓的光泽,但却没有一支折损。
书桌前有一个青玉案,摆放着红泥火炉、鹅毛扇子、茶盘、茶洗、水瓶、茶壶、竹筷、茶巾以及一本摊开的书卷。
床尾靠东墙处摆着一个梳妆台,随意放着一支白玉点翠金步摇。
凤倾玦缓步走到青玉案前,伸手拿起了摊放在青玉案上的书卷,手指沿着书页轻轻抚过,目光扫过一行行的墨字,轻轻念道:“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她低低念完,抬头望向桦溪。
时值正午,烁金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倾泻而入,将桦溪的脸映照得辉光一片。他看上去似乎很平静,可眉目间却带出了似有若无的焦躁。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将凤倾玦手中的书卷拿了过来,含笑再次问道:“姑娘究竟是谁?”
“我是云顶山庄的凤倾玦,现任司织坊的主事。”凤倾玦的目光掠过他手中的书卷,淡淡道:“你这里私藏了逆贼的手书,不怕被人知晓吗?”
桦溪皱眉敛下长睫,随后又扬眸望向凤倾玦,攥紧手中的书卷,含笑道:“纵然是逆贼,却也不能磨灭她的诗才。我仰慕她的才华,不怕被人知晓。”
凤倾玦挑了挑眉:“你不怕因此获罪?”
桦溪呵呵笑道:“听说,你们司织坊到如今还保留着她当初独创的斜纹镂空织锦的技艺,为何不禁用呢?难道就不怕圣上怪罪?”
凤倾玦叹息一声,坐到床榻上,低声说道:“桦溪,你又何苦呢!”
桦溪正将书卷放到桌上的抽屉里,闻听此言,宛若被雷击了一般。
她叫他桦溪!桦溪是她经常叫的,也只有她会这样唤她,再无他人。
他的手指僵住了,身子也僵住了,他有些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慢慢转身,他回望着坐在床畔的那个女子。
胭脂红的宫裙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广袖云朵般垂落至地。双肩上围着的水红色貂裘,衬得她整个人妩媚而华贵。
他记得,那个人,她从来都不会穿这样艳丽的衣服。
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柔媚到极致,只是细看之时,只觉那眼神背后,似乎蕴着无穷的心事。
那个人,也不是这样的眼睛,她的眼睛永远是清澈明丽的。
“你……你方才叫我什么?”他颤着声音问道。
“桦溪,是我!”凤倾玦含笑望着他:“你手中拿的那根竹条,是我做的那盏六角竹灯的骨架,是那颗杏雪殿门前海棠树上的。”
“啪”地一声,桦溪手中的书卷落在了地上。
“这间屋子,和当初在杏雪殿的那间屋子好像,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记得这样清楚。当初还只是宫中无聊的人吧。”
桦溪的手开始不可遏止地抖动,原本黯淡的星眸重新焕发了莹彩。
“桦溪,我回来了。”凤倾玦一字一句地说道。
“娘娘,真的是您?!”桦溪蓦然转过身去,伸手伏在了桌案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肩头不断耸动着,有冰凉的水珠落在桌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