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却是被人家连外袍带里衣全部扒下来了,面子上确实挂不住。他伸手接过军士递过来的衣衫穿上,想到那个女子一夜之间扒了自己两回衣衫,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翻腾不已。
他万万没料到这个女子如此厉害!
男人练武一般要强于女子,概因男子比女子力大,在习武方面有先天优势。女子若想胜过男子,必得付出比男子更多的时间和习练。此女子独辟蹊径,将女红技艺化入武功,当真聪慧到了极点。
凤倾玦知道萧彻没有追上来,却还是快速奔跑着,耳边风声快速掠过,好似小刀在刮着自己的脸。
一口气奔出好远,终于,她撑不住地扶住街道一侧的白墙,弯腰“哇”地吐了一口血。左肩一阵抽痛,有鲜血冒了出来,她伸手捂住。右肋处同样有疼痛袭来,鲜血涌了出来,她又伸手捂住。左臂也有血淌了出来,她却再没有手去捂。
其实,她早就受了伤。只不过,石榴红的衣裙掩盖了鲜血的颜色,她才看上去没有那么凄惨,她才可以潇洒地笑着离开。
她原以为可以击败他的,至少也可以全身而退,却未曾想到,和他的武功比起来,她还是差了不少。倘若不是她织锦时,他出了一会儿神,她想她根本无法将他身上的衣衫剥落。
墨桓很快追到了她身后,看到她身上的鲜血,满脸担忧地说道:“凰主,他没有追来,你又何必跑这么快。这一运动,血更不好止住了!你为何这么不爱惜自己?”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我撑得住!”凤倾玦强撑着笑道,抬头望望,故意岔开话题说道:“哎呦,这可如何是好?天这么晚了,我们今夜怕是进不了皇宫了,如今到哪里去投宿?”
墨桓凝眉环顾四周,也是一筹莫展。
凤倾玦四下看了看,见这里正是自己方才比箭的醉酒坊,转了一圈居然又回来了。此刻夜已经深了,醉酒坊门前猜灯谜的游人早已经散去了。
凤倾玦指着醉酒坊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吧。”说着,命墨桓搀扶着她向阁内走去。
醉酒坊不光是酒楼,兼是客栈。
黎然心想,醉酒坊的管事怕是不会让妖女住在这里的,毕竟,妖女可是当众扒了萧彻的衣衫。
醉酒坊的管事正在指挥着阁内的小厮收花灯,看到他们几人去而复返,快步迎上来道:“各位要住店吗?楼上请!”
黎然讶异地挑了挑眉,心想:自从跟了妖女后,他似乎变笨了,好多事情都想不通了。倘若是一般的店家,肯定不会放和萧彻作对的妖女住店的,难道这醉酒坊不似表面上那样对萧彻毕恭毕敬?
一行人要了三间上房,凤倾玦一间,黎然和墨桓一间。另外,凤倾玦命墨桓付了银子将轿夫打发走了。
凤倾玦的房屋在三楼,从窗户里望下去,可以看到醉酒坊的后院。在幽淡的灯光照映下,可以看到后院里的一方巨大的池塘,因为天冷结了冰,闪耀着冰冷的微光。
正凝神时,房门轻响,黎然端着热水,墨桓拿着伤药,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凤倾玦歪在卧榻上,任由墨桓将她身上那袭沾血的红裙褪下,再将她身上各处的伤口清理干净,洒上金疮药,这才止住了血。
墨桓又拿出来一个细瓷小瓶,道:“凰主,也抹一点‘无痕膏’吧,这是帝凰妃特意吩咐,凰主受伤后一定要敷的,否则会留下疤痕。”
凤倾玦接过“无痕膏”,淡淡说道:“我知道了,一会儿我自己抹,你们下去吧。”
墨桓目光微凝,小心地说道:“那凰主一定要记得抹,万一身上有了疤痕……”
凤倾玦凤眸一眯,淡淡道:“怎么,你还不放心?”
墨桓被凤倾玦目光中的寒意吓到,忙垂首道:“奴才不敢!”言罢,退了出去。
凤倾玦执着“无痕膏”,樱唇微抿,手中用力,似乎要将瓷瓶捏碎。但最后她终究没有捏碎,只是随手将瓷瓶扔在了桌上,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抹。
更漏声遥遥传来,在暗夜之中,显得苍凉而悠长。
凤倾玦疲累之极,却毫无睡意。
她拿出黎然捡回来的花灯烧剩下的几根竹条,在灯下摆弄着。竹条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焦黑异常。凤倾玦摆弄片刻,便沾了一手的黑渍。她拿起一块丝帕,沾了水将竹条一根一根擦拭着。
等最后一根竹条擦拭干净,她轻轻抚触着竹条上的几行字出神。
竹条被焚烧,隐约辨得出那几行字是:君心如竹,妾心如锦。海枯石烂,相依相偎。
那是女子的笔迹,隽秀飘逸。一笔一划,皆看得出是用心雕刻而成。
谁能想到,在这盏精致的花灯罩住的竹条骨架上,竟然雕刻着这样几行字。
连日赶路,极是疲累,这一觉黎然睡得很舒坦。
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成了主子,妖女成了他的侍女。他舒舒服服倚在卧榻上假寐,妖女跪在他面前为他捶腿。
“舒服吗?”妖女笑靥如花地问道。
黎然点点头,舒服得哼哼唧唧地。他指着右腿道:“这里,再往上。”
妖女妖媚的大眼眨了眨,忽然朝着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夫君,这回舒服了吗?”
黎然听到“夫君”俩字,在梦里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刚睁开眼睛,便和一只双黑豆眼对上了,良久才明白是红毛落在他胸前,正歪着头看他。及至看到他醒了,红毛伸出红嘴“咄咄咄”在他额头上连啄了三下。
“懒蛋,懒蛋……起来伺候爷!”
红毛爪子攀着挂帐幔的金钩,倒挂着在黎然面前荡秋千。早晨的日光从窗棂里透进来,映得红毛一身羽毛彩光潋滟。
黎然抚着被啄痛的额头泪流满面,想必梦里的捶腿和额头上那一吻,都是红毛在啄他。
好吧,看在噩梦没成真的份上,他今天不和红毛计较了。相较于做妖女夫君,他宁愿选择被红毛啄。
黎然迅速洗漱好,诚惶诚恐地出去伺候凤倾玦。自从昨夜见识了凤倾玦绣花针的厉害,黎然觉得自己逃离妖女身边的打算更是成了泡影了。
黎然看到墨桓站在凤倾玦门前候着,自己也忙过去候着。
片刻后,端着净盆从门内退出,随后,凤倾玦也走了出来。
凤倾玦着一身胭脂红的宫裙,广袖阔带,红色的锦地儿上织绣了白色的花纹,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紫色的腰带勒紧细腰,显出她窈窕的身段。双肩上围着一条水红色貂裘,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流淌着动人的光泽,颇有波光流动之感。乌发梳成堕马髻,发髻中央缀了一朵嫣红的红玛瑙花朵儿。
风从长廊吹来,带来清新而幽冷的寒意。长裙随风散开,在她逼人的妩媚中平添了一种乘风归去的仙儿气。
凤倾玦淡淡扫了一眼黎然,道:“今日墨桓陪我进宫,然儿就留在醉酒坊。”
黎然的目光触到凤倾玦嫣红的朱唇,忽然想起了早晨那个梦,脸莫名就烫了起来。他捂着脸道:“好,奴才留下。”
凤倾玦出得醉酒坊,乘坐马车一路向皇宫驶去。
天色已经不早了,重华街又一向热闹,所以此时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马车行驶得很慢。凤倾玦身上的伤口还在疼,虽说修养了一夜,血是止住了。但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还是有些不好受。
凤倾玦的马车一路通行,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宫。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凤倾玦命墨桓去通报。等了一会儿,便有宁寿宫的太监前来引路。
皇宫内马车禁行,凤倾玦下了马车,随着引路太监一路前行。
她抬头,见得眼前巍峨的屋宇连绵不绝,飞檐翘角高低错落,于金碧辉煌的逼人富贵中,又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森然肃杀之气。
凤倾玦随着引路太监七拐八弯,终于到了一座典雅的宫院前,抬头只见匾额上高悬着蓝底黑字的“宁寿宫”三字。
引路太监进去通报,凤倾玦便和墨桓在门前等候。
这宁寿宫的主子,是萧彻几年前纳的妃子,云顶山庄送来的云妃。
云妃?听见这封号凤倾玦不由得嗤笑一声,一个云顶山庄的侍女,被送进宫中就毫无二话的封妃,这云长歌的面子挺大嘛。
云顶山庄每年都会向几个国家进献美女,也会让云家弟子到各个国家的官场效力。凤倾玦正是利用这件事,来成为她打入敌人内部的最有力的助手。
等了不一会儿,便有宁寿宫的掌事太监出来将凤倾玦迎了进去。
凤倾玦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移步入了暖阁。
一进门,一股带着暖香的热气就扑面而来,凤倾玦缓缓抬眸,望向中间坐着的贵妇。
那云妃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着缕金百蝶穿花宫裙,外罩石青色貂毛褂。乌发挽成凌云髻,攒着五凤挂珠钗。肌肤细腻白皙,一双杏目不怒自威,于美艳中自有一股凌人的贵气。她左右两边站了数个太监宫女,幽冷傲然的双眸正注视着她。
凤倾玦在云妃犀利的目光注视下,施礼跪拜道:“凤倾玦拜见云妃娘娘。”
“凤倾玦?起来吧。”云妃神色淡淡地说道。
凤倾玦起身站定,抬眼望向云妃,一双凤眸眼角微挑,自有一股天生的柔媚,湛黑的眼珠清澈见底,莹润透着聪慧。
云妃见了暗暗点头,显得非常高兴,道:“本宫收到了庄主的来信,虽然本宫和你之前并未谋面,但如今见了,却是喜欢得紧。”说了拍了拍身侧的座位,道,“来来,过来坐。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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