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势”则意味着“重立”,看来她离她要达成的目标已迈出了一段里程碑的距离。
虞子婴拢袖站了起来,睨了一眼地面上的卜卦阵,挥手一甩,动作十分潇洒流畅霸气,待她转身准备走时,余光却撇到地面上的繁复布阵,纹丝不动。
虞子婴呆了呆。
她这才想起,自己刚才随手干了一件多么蠢的事情。
抿紧唇线,她板着一张包子脸,眼角左右游巡一下,见无人观注她这厢后,便迅速伸脚将地上的石阵捣乱成一堆杂章无用的石堆。
“……这冰姑娘在干嘛?”旁边有人小声嘀咕道。
“没瞧见吗?她在那儿玩石子呢,就是一个人玩得无聊了,便开始幻想自个儿是一名武林高手来着,想着霸气凌然地来一场飞沙走石,不过石没走,她就用腿撵让它走呗。”
“哦,这还真是童心未泯啊,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家小屁孩三岁起,便天天举着一把木剑追在老子后头喊着,滴粒粒粒粒……吾乃北疆国大将军是也,尔等匪贼最好束手就擒,否则,本将军非要你血溅三尺不可!”
“……别让你家孩子没事老看幕戏了,瞧这整得,都快得魔瘴了。”
虞子婴耳力很好,在听到前边三名装作十分忙碌实则用各种怪异眼光频频打量她的士兵,脸倏在一下就僵了,接着便用一双鱼死眼瞪着他们。
竟、被、瞧、见、了!
刚才那丢人一幕被瞧见了,她这是杀人灭口,还是……杀人灭口呢!
“咦?喂喂,你们快别说了,她……她好像听到了!”有人被吓了一跳。
“嗯?哈,这怎么可能!咱们距离隔这么远呢!”
“可……可是她在瞪咱们呢!”
“哦哦,那赶紧别再瞧了,看她这表情就跟咱家小屁孩一样一样的,他被人揭穿小时候的各种囧事,便会这样恼羞成怒了,咱们赶紧撤。”
等他们抗不住一轰而散之后,虞子婴才谩淡地收回视线,面摊着一张脸,浑身散着一种郁郁寡欢的黑暗气息。
这种奋斗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的失落感,她现在才有时间有机会慢慢咀嚼体会。
所幸,她强锐的五感还在。
不过……虞子婴沉眉思索着,要怎么样才能够恢复如初呢?
她曾经试着调息过,但却完全无用,丹田看似饱满实凝,却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无法调动一丝玄阴之气出来,她甚至无法再次转换成腾蛇血脉黄金瞳的状态。
与此同时,小青(青蛇)跟她的那一丝隐秘的联系亦中断了,她已察觉不到它的感应,当初因为它需要褪皮长大,她便任它自行离去寻洞,等它成功从幼蛇蜕变成成蛇时,再自行觅回。
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而这种时候,如果有一条杀伤力极强,偷袭、强攻、制毒等多功能的小青蛇在,她的处境倒更方便了。
早已遗忘自己的宠物多时,终于在落魄时才感受到小青的种种好处,虞子婴不由得森森黑化得更厉害了。
——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在这一日一夜期间,几里远的白石城内竟无一人前来码头查探,而码头上的人达达木亦下令不准再冒险前去城外探听。
双方就这样心照不宣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
“冰姑娘……”
海浪声伴着清晨的凉意,拂过靠在船桅上阖目的虞子婴面目与发丝,她悠然地睁开了眼睛,双睫如覆敛的长翼扇开,她那两颗黑溜溜的大眼睛在薄雾中清透异常,无半分朦胧的睡意。
“……冰姑娘,该出发了。”格桑站在她侧旁,目光柔软担忧地看着她。
这一次的行动,他去不了,无论他怎么样地跟舅舅赌誓保证,他都不充许他随行。
因为无法陪伴他们入城,所以他此时的心理负担十分沉重。
“冰姑娘,我想……”
一只白玉纤手举挡在他面目前,止住了他准备要冲口而出的话。
接着,虞子婴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格桑双唇一颤,喉中似噎了一颗核,却明白了她这个举动的意思,一句话都吐不出来了。
他目光黯然又充满低落在注视着虞子婴渐行渐远的背影。
——
都督少府海军部队行径的路线如一条土龙,二十辆手推的辎重车,车辆在行进间吱吱响着,在白石道上蜿蜒着。
“出发!”
达达木特地穿好一身行军飞翅龙鳞铠甲,宽大的红色披风令他魁伟的身姿更加气宇轩昂。昨夜行车便准备妥当,今日出发得早,众人便是一夜熬着黑眼圈,无法入睡,见到达达木他们等人毅勇奋进的身影,众人禁不住心底担忧与悲切,齐齐深深地跪拜了下去。
“愿将军,冰姑娘,顺利归来!”
“愿将军,冰姑娘,安然归来!”
“愿将军,冰姑娘,凯旋归来!”
三声高喊,声彻九霄,情真意切。
达达木严肃着一张轮廓深遂的面庞,朝跪着的众人一挥手,深深凝视一眼后,却没有留下一个字,便干净利落地转过身去,带着车队便出发了。
路上,一直气氛沉重的达达木突然侧眼瞟了虞子婴一下,恶声恶气道:“喂,你是个哑巴,等一下你能做什么?我可不觉得人家会慢吞吞地等你在地上写字。”
有嘴巴可以说话的人就是可以这么任性直接。
虞子婴闻言,并没有感到被羞辱了,她走到一辆手推车上抽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然后又取来一块黑色的炭石。
她用炭石在木要板上面写道:“我有它。”
等达达木看完,她又拿出一块布巾在木板上擦一擦,由于炭灰刻画得不深,很快只剩下一层模糊的印记,转眼又可以继续写了。
“窝擦!这你都能想得到?”达达木看虞子婴发明了一个随身写字板,顿时感到一种智商上的轧压恶意。
“这有什么难的?”虞子婴看着他,那直勾勾的眼神透着几分讥讽。
达达木一见,顿感心塞。
所以说他宁愿独自一个人闷着,都不想跟这毒舌的小女子聊天!
来到白石城门前,果然很远一段距离都能看到城门口驻扎着许多士兵,那些士兵自然不是白石城的守卫,而是属于五鬼的阴鬼军,而此时白石城城门一条深垠宽阔的海沟前吊桥被高高挂起,以一种禁止通行的资态宣告来者。
“啊。”虞子婴叫住了达达木。
眉头拢紧的达达木听到虞子婴的声音,偏过头问道:“怎么了?”
“你先独自一个人上前说话,要多嚣张有多嚣张,气势加足后,我们再去。”虞子婴写道。
达达木不明所以:“为什么?”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摆出一脸的好言好语,然后让他们不怀疑地放咱们进城去吗?
虞子婴嫌写麻烦,没有长篇解释,只简短道:“兵行者,先以其势而摄,便可避免敌方轻视。”
达达木怔怔地看着她写的字,他并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他将虞子婴写的话好好地想了想,渐渐便好像有些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了。
人固穷而不丧志,人少势而不丧德,人自轻而别人轻之。
就算他们如今是一只纸老虎,也绝对不能够在外面丢了山林大王的威风。
再说了,他们如果真对这些小兵小将客客气气地,岂不是自降身份,像这种拦路小鬼一般都是踩低捧高之辈,既然他们的去留完全不是他们能够做得了主的,何需讨好这种拦路小鬼,自灭威风只会令他们轻视而妄顾他们的谈判内容。
达达木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虞子婴,见她又举着几个大字:“胆大,心思,上!”
最后那个“上”字,令达达木嘴角恶狠狠地一抽。
当老子是狗啊!说上就上!
但到底……他还是上了。
“尔等鬼阴军,见到爷爷我达达木将军,还不赶紧胆怯相迎!”
达达木让车队在外,独自扛着一柄威风凛凛的大砍刀站在城门对岸,他方脸阔眉,虎背熊腰,人高七丈,一身盔戎,即使站着不动也自然而然透露出一股霸气,特别是当他怒目呲牙大吼一声,保准让其心胆炸裂而死!
这一声饱含着浓煞内力,远远地传到海沟对岸去了,那些个本来闲眯逗眼吹牛或打着瞌睡昏昏欲睡的鬼阴军,顿时一个个被这打雷似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然后一个个茫然四目巡视张望。
当他们看到对岸那个一骑当千的达达木时,都纷纷揉了揉眼睛,结舌瞠目。
“他娘的,他刚才在吼什么?”有人气恼地喊了一声。
“他说……他叫达达木将军?”有人挤眉弄眼古怪道。
“达达木这名字听起来倒是耳熟,咦,这不是都督少府的那个常胜将军吗?”有人记起来了。
“我说,他这种人物怎么跑来了?”
“他好像是一个人啊?”
“这怎么可能,他一个人跑来咱这地儿干嘛,莫不是还有其它部队埋伏在暗处?”
这些个人首先被达达木那石破天惊的架势吓了个够呛,又被他的名声所摄,一个个一时拿不定主意,便聚在一块,接头交耳。
“你们这些龟儿子!有什么话老子听不得,赶紧放桥,好让老子进城!”
达达木见这些人果然如虞子婴预料一般,不由得信心满满,再次十分嚣张地一跺腿,溅起了满天尘灰飞扬,那强大气流吹得他红色披风猎猎作响,如怒目金刚般吓人。
“你……你是中央都督少府的达达木将军?”
一般来说,被派来守城门的皆是一些小杂碎兵,他们自然比不上正牌军队有魄力,见达达木气势咄咄逼人,便不得不无奈之下,便派出一个代表前去回话。
此人长得一脸瘦长似马,细眼塌鼻,他见达达木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底气十足的模样,便缩了缩脖子,眼神在他身后到处张望搜寻,就怕他在暗中埋伏了什么杀手。
“老子就是达达木!”
马脸兵努力板起气势,挺了挺胸又问道:“既然是都督府的达达木将军,你跑来白石城做什么?”
达达木瞪眼吹胡子:“老子能来干嘛,老子当然是奉陛下的命令前来送灾粮……嘿?老子干嘛跟你们这群龟儿子有甚好说的!赶紧下吊桥,老子要进城去!”
虽然达达木的话半途警醒便收了回去,但耳尖的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马脸兵愣了愣,接着似想到什么,整个腊黄的脸皮徒然泛起了红光,目光灼灼然地盯着达达木。
他心中喜道——嘿嘿,想不到啊,这趟老子守门竟守得要升官了,升官了!哈哈哈哈……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便宜啊!
白石镇与其它沿海一带遭海灾一事他们阴鬼军怎么可能不知道,当然也曾听闻达达木等人送灾粮一事,但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在明知道白石镇已被他们阴鬼军攻陷控制住了的时候,仍旧准备送粮食入城。
这不就是……白白送来给他们占便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