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达达木等人的物资船终于驶入码头上的时候,轻烟样的晨雾还笼罩在白石城的河面上,远远望去,停靠在岸边的驳船,显得很模糊,只有一点一点的黑影子在雾中晃动。
在站台的那一边,可以看见原本应该忙忙碌碌的港口此时寂静一片,鸦雀无声,只剩下港中帆樯林立,舳舻相接,再远些,便可见城中白色的屋字,以及高耸的墙楼。
“将军,怎么没有人来接呢?”
船停泊后,众将士纷纷跑出了船舱,看着空荡荡的码头一脸茫然疑惑。
达达木巡目视查一下,从他的位置朝远处看去,那朦胧雾后的那些小屋子就宛如海鸥的巢穴,船舳都如甲虫,一条延伸入城的白石的大街上行。
清晨,和缓的东风吹来了一阵水波涟漪之声,而码头上那白灰色大石块砌的堤岸,象荒凉的海角和突堤般,把海湾分成了许多石头建筑的街区,如今每个街区都空巷清冷。
“先令众人待在船上,再派人下船去查探一下白石城究竟怎么回事了!”
按道理说,盟会的那些人早收到他们押运物资船的消息,定会派人前来码头迎接才对,然而他们的船早已靠岸,却依旧没有任何人前来,显然此事非同寻常。
“是。”
“格桑,你找几个人去清点一下船上物资,随时准备卸船装运。”
格桑应是,正准备转身时,却又听到达达木问道:“对了,你房间那个活死人怎么样了?”
格桑转过头,十分无奈地看了达达木一眼,义正言辞地纠正道:“将军,她并不是活死人,还有……她住的那个只是我之前居住的房间,现在已不是了。”
“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了!老子就问你,人醒没醒!”达达木瞪眼吹胡子。
“醒了。”格桑道。
达达木惊讶:“咦,醒了?那人呢?”
这冰死人不禁活着,还这么快就醒了?!
格桑顿了一下,眼神飘移了一下,迟疑道:“在吃饭……”
“吃饭?”达达木想了想,不满地横了他一眼道:“既然人醒了,你怎么不赶紧向老子汇报,赶紧带我去瞧瞧。”
格桑知道达达木必然会在她醒来后,进行一番审问询查,他担心会吓着她,是以才会故意拖延一些时间让她适应,但是如今将军既然问起,他自然没有借口再推推托,只得在前为他带路。
“将军,无论等一下您看到什么,都请不要吓着她,好吗?”格桑刚走几步便停了下来。
达达木奇怪道:“你什么意思?”
格桑欲言又止道:“您去看了,想必就会知道了。”
格桑将达达木带到了鹰丸号的灶房,灶房内空间并不大,里面只摆了一张平日置放食材的四方木头桌子。
此时木桌子上面的东西都被收拾干净,只摆放着十几个重叠的空盆子跟几个空盘子,还有几碗盛得冒尖的热腾面食。
木桌前坐着一个专心致志埋头“忙碌”着的黑发披散的少女。
少女举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饭盆子正用着一种十分优雅却十分凶猛的速度干掉了一碗又一腕的面食。
一盆完了,又继续新的一轮交战,安静的灶房只有少女用食的细微声响。
“这、这些都是她吃的?!”站在门边的达达木看着那足以撑憨五、六个成年汉子的饭量整个傻眼了,那指着少女的手指使劲颤抖。
“嗯。”格桑尴尬地点头。
其实先前在看到她吃这么多的时候,格桑想过阻止的,倒不是怕她多吃,而是怕她吃多了,撑伤了肠胃,但当他试图阻止她时,他永远忘不了她当时那一副敌视的神色。
想必肉食动物护食的模样就跟她此时差不多吧,格桑一想到这个,心底又有一些好笑,倒也冲散了之前被她幽幽盯着时冒出的寒意。
达达木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似乎已经懒得计较她这饭桶的属性了,他道:“她醒来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没有?”
“有。”
“说什么了?”达达木严肃道。
这冰死人来历奇怪,人也奇怪,吃饭也奇怪,他很想知道是哪个地方产出这种奇葩的家伙出来。
“只说了两句。”
“哪两句?”
“啊,啊啊。”格桑张嘴像模像样地模范起来。
“哈?!”达达木怪叫一声:“‘啊’什么,‘啊’又是什么意思啊!“
格桑沉吟道:“我猜她第一个‘啊’,是问‘你是谁’吧,至于第二个‘啊’,应该是‘我饿了’。“
达达木一脸崩溃地瞪着他:“她就这样‘啊啊’两声你就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特么地不是在逗老子玩吧!
格桑抿唇轻笑了一声,朝达达木耐心解释道:“她第一声‘啊’的时候,正好睁眼看着我,我想按照正常人的反应,来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看到一个陌生的人,十有*是这个意思,至于第二个嘛……她刚坐起来,肚子里便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声,我看她抚摸着肚子的举动,也正巧表明了这个意思。“
达达木嘴角抽了抽:“所以说,你就带她来这里吃饭?“
“嗯。“
“等等。“达达木举起手,似才反应过来般诧异道:”你刚才说她只对你‘啊啊啊’了三声?
格桑不明所以地点头。
“她怎么不说话,问你是谁也好,说肚子饿了也好,都可以直接说不是吗?她干嘛不说话,难不成……其实,她是一个哑巴?!“达达木瞪大眼睛。
格桑蹙眉,张口解释:“……可能是刚醒来,还不太适应而已。“
达达木挥了挥手,懒得听他替那个冰死人辩解,他道:“我说桑小子,她原来是个死人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活着,你准备打算怎么处置她?我觉得,你既然对她……“
“将军,她或许听得到。“格桑似知道他准备说什么,脸上一慌,立即出声打断了达达木。
“嗳?“达达木下意识抬头,视线正巧撞上那一个被他暗中喊成饭桶的少女。
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她抬起脸来,老实说少女的长相简直超脱了达达木对女人搜肠刮肚能够想像形容出来的所有美好词汇。
秀挺的瑶鼻,丰盈的双唇,洁白如雪的娇靥晶莹如玉,如玉脂般的雪肌肤色奇美,虽然每一样五官都透着软甜腻美,但她的长相既不是美艳妖姬型,亦不是甜美纯洁型,这些全部整合在一起,却透出一种冰魄清冷的仙气。
但实际上,她长得一点都不仙,一点都不冷好吗。
所以说一个人,怎么能够长相跟气质完全迥然不同呢,完全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此时,她正用一双黑黢黢的大眼,死沉麻木地盯着他,那跟死物一样平静的眼神,令达达木莫名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她不会真听得到吧?“达达木表情一僵,用手肘惊吓地撞了撞格桑。
“无论她听不听得到,将军,我们这里在别人背后议论他人都是不礼貌的。“格桑劝道。
“你个小子,吓死我了!咱们说得这么小声,我就说,她怎么能够听得到呢,不过……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干什么啊?“达达木眼神游移道。
格桑没有回答她,而是进了灶房,走到少女面前,温声问道:““饱了吗?还要不要一点?
达达木一听格桑的话,顿时露出一脸消化不良的表情。
少女披散着一头逶迤长发,抬眼时,两侧发丝滑过白净脸颊,衬得面庞尤其小巧,眼似点漆地看了格桑一眼,点头。
“那我带你去船下走走吧。”格桑一看到她,便忍不住放柔嗓音,生怕吓到她。
少女静静地盯着他,那眼神如潭死水,她继续点头。
这时,达达木也踱了过来,喃喃:“果然是哑巴吗?”
“将军。”格桑转过头去。
达达木看格桑板着一张脸,立即举起手道:“好好,不说不说了,不过,你们暂时还是不要下船了,镇上可能发现什么事情,要消食的话就在船上随便走走吧。”
格桑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一脸歉意地对着少女道:“不好意思……”
“我说,你叫什么?为什么会在冰里?”达达木抢声问道,此时他已无先前的嬉皮笑脸,而是一脸严肃而认真,从他身上你能够感受到属于上位者的威严跟铁血将军的严厉。
少女转眸看向他,神色却无任何变化。
……一秒……六十秒……二分钟……
达达木感觉自己的表情已经僵掉了,眼睛也快盯着斗鸡眼了。
卧槽!她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啊,一直看着他却不说话,她这是不记得自己叫什么,还是因为她是哑巴说不了话,还是……根本就不想告诉他啊?
格桑感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妙,立即道:“既然你不想说,不如我们暂时就称呼你为冰姑娘吧?”
少女此时十分憨呆地颔首。
达达木:“……”尼霉地!还真是不想告诉他!
“将军!你在哪里?将军!!!出事了!!出大事了!!!”
这时,船舱外传来一声紧急的喊叫。
“出什么事了?”
达达木脸色一变,一转身便准备跑出去。
格桑本欲随达达木一道离开,但脚步刚到门口,他又转过头,对着少女语序飞快道:“冰姑娘,我叫格桑,是一个北疆人,刚才那个人……是我舅舅,他虽然脾气不怎么好,却不是一个坏人,如果你暂时无地方可去,不如就跟我们暂时待在一块儿,等我们事情处理完了,我……我再送你回去,好吗?”
少女原本平静的神色,不知道在听到哪一句话时,突然一震,接着她便紧紧地盯着他,眸色流动异样。
“怎么了?”格桑被少女拽住,关心道。
“啊?”——这里难道是北疆国?
格桑一听到她“啊”了一声,便知道她在“说话”了,不过这一次他倒没有猜出她想说什么:“冰姑娘,你想问什么?你嗓子可能伤了,待下船后我就替你找大夫看看,现在,不如你写给我吧?”
于是,虞子婴转眸一看,就在碗盆中剩下的汤水,沾着在木桌面上,将心中要问的话一条一条地列了出来。
看着上面用水渍写出一副如狂草般狂狷霸气完全不似女子能写出的字迹,格桑默了一下,待看清楚问题后,不疑它想,便一一地老实问答。
“冰姑娘,这里的确是北疆国,现在你所处的位置是北疆国的白石镇,至于宛丘是什么,恕格桑孤漏寡闻,我并没有听过,我们是从海里将你救上来的,那个时候你全身都被冰裹住了。”
虞子婴闻言,眉目谧静似水,缄默着姿态一动不动,似入定了一般。
她想,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巧合,记得在闭眼前她还在宛丘,这一睁眼,时间就将她送到了北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