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婴佯装诧异:“你难道很着急?”
这话若是换成任何一个人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都能直接被判定为一种*裸的挑衅,但偏偏由虞子婴,这个长得跟雪团似的,表情淡得几乎等于零的少女玄师嘴里吐出来,则有一些玄乎跟意味深长了。
她这究竟是揣着聪明装糊涂呢,还是她当真信心十足,觉得他们这副惊弓之鸟作态太大惊小怪了?
天元国的一众默然纠结,由于对玄师的盲目崇拜令他们迷了眼,一点没察觉到虞子婴那很直白的故意为难。
当然,这其中唯有侯爷脑子褶皱最多,眼睛最清,但也由此赵鹿侯只觉脑子里一根原本就很脆弱的神经蓦地绷断了,他细微眯睫,密织交错的睫毛虚虚实实,总有那么几缕幽光忽闪:“天婴道人,你……”
“没错,她如你所猜测就是在耍你们。”
錑錑黑雾中,一声铁质般令人生寒的磁魅声音像是从地狱处传来,遍地荆棘破肉刺骨,那突然响起的惊悚声令天元国的将士如同被束缚一般全身肌肉僵硬如石,动弹不得。
“她最擅长的就是伪装着一张单蠢白痴的面容,然后……做着各种令人像掐死她的事情!”
下一秒,披着一身仿佛铁绣腥味的景帝,孔雀绿蟒袍鼓风迎风飘荡,面目湛然若神施施然骤然撕破风雪雾霭而现,简直是惊得天元国的黑甲军一众如鹌鹑般一跳。
“啊!景、景帝……”
胆小者惊尖一声,跟得了癫痫似地直颤着手指,指着神出鬼现的景帝。
景帝被耳畔如同山涧回音般的聒噪,掸袖一挥,便是一股如同弯月型薄刃的真气直扑其腰腹间,赵鹿侯眼角瞥见,但不愿意纡尊降贵去救一名士兵,唯都统领反应较为灵敏,率先出手相助。
然而凭都统领的本事,想在景帝的杀招中救人,基本是属于以卵击石,螳螂挡车自不量力,眼看这几乎等于杀一搭一的形势,所有人都不忍地垂下眼睛,僵立地原地,想伸手可又迈不开那战悚的腿。
他们去了又如何,也不过是再搭上几条命罢了,左迁攥紧拳头,青筋直现。
眼看连都统领都陷进去了,这下赵鹿侯基于某种考虑,倒是有意想要阻止,但显然此刻动手太迟了一些,他站在队伍最前端,而景帝要杀那聒噪扰君之人则是在队伍尾端,他速度再快显然也追尾不及了。
赵鹿侯脸上覆了一层暮色与夜间阴阳交替降临的阴翳。
而却在这个时刻,只见一脸死灰枯朽的都统领跟那名精兵却被一道莫名力道撞击到,直接腰腹一弯,像是一把拉弓的弦弯起,直撞得他们连退好几步,最后仰摔在地面。
而亦是因为这一突出其来的猛推力道,才令两人避其杀锋,险险地捡回了两条小命。
“连这种闲杂人都要救,看来你当真是当初脑子被摔残,随着体重回缩连脑子也萎缩得厉害了。”
景帝目光总是能在数十人中轻易地捕捉到虞子婴那娇小短腿的身影,这就像是一种狩猎的本能,总是第一时间关注他最在意的猎物。
虞子婴深吸一口气,此刻她很想用数十人的数量直接将他兜头淹沉,不留一丝痕迹将他直接给消除掉算了。
“谢,谢谢天婴道人相救。”
刚才被救下的那名士兵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虞子婴似惊似喜地连忙鞠了一躬,而都统领那张刚毅冷漠的脸亦真诚了许多,对着虞子婴抱拳:“多谢天婴大师相救。”
虞子婴既不应承他们的感谢,亦不拒绝,她感觉到四周方圆没有别人,看来景帝是一个人独闯“虎穴”了,便心中一松,看着他认真直白道:“今日你是杀不了他的。”
那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看到敌人一现,虞子婴便无条件选择自己这一边,赵鹿侯如芙蓉雍容锦簇的眉宇生花,懒懒勾唇浅抿嘴角。
刚才经她一番“胡搅蛮缠”压积的郁气,渐消了不少。
“哼,是吗?你是拿什么来判定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景帝冷嗤一声,从头到尾都不曾看过赵鹿侯一眼,他的眼睛就像502绞着一样紧紧地粘在虞子婴身上。
“不需要凭什么。”赵鹿侯轻蔑地一笑,挡在虞子婴身前,顺势亦承担下那刺向她的目光,他迎着景帝那穿透性的视线,锦绣雍容一笑,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之前千军万马包围都杀不了本侯,现在你单独一人,你又是凭什么呢?”
景帝因为这一句话,注意力转到了赵鹿侯身上,他白皙得过份的面容上因为刻薄而渡上了一层浅层冰绡铁质硬度,遽压:“玖兰戚祈,她狂妄自是因本帝不愿杀她,可是你若狂妄了,那死了便也怨不得人了……”
……不愿杀她?周围人眼露诧异,唆唆地看了几眼天婴道人,又看了看景帝,此刻他们只觉两人关系更扑朔迷离了……莫非,是世交,旧故?
倒不是他们不想朝着奸情方面猜想,而是……你瞧瞧天婴道人长得跟妯出葱白的嫩包模样,再景帝那身宇轩昂熟透的成功人士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成年惹人遐想的关系。
况且,景帝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委实不太像是对待久违不见的亲近之人,反而像是苦深仇大的敌人……或许他们是仇人吧?
显然不仅他们是这么猜想,连虞子婴也在暗忖,他所谓的不愿杀,若按详细翻译出来,便是不愿这般轻易地杀掉,至少等他折磨够了,才能入锅油炸。
这当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情商表示并不逊色的赵鹿侯看景帝那巴不得粘在虞子婴身上的眼光,心中若有所思,他不期然道:“自然是要怨,天婴道人既言要保本侯,若本侯当真死了,那么她岂不是被累变成言而无信之人?”
“她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景帝声音低哑,冷冽如刃一字一句直趄着赵鹿侯戳去。
“有没有关系,这可不是由你景帝能够决定的。”赵鹿侯朱红薄唇抿深,紫罗兰瞳眸转深,掸了掸袖摆,漫不经心地回道。
看两人存在着一种犹如战场才有的剑弩拔张紧张气氛,黑甲军们都缩了缩脖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拿眼前的情况怎么办。
虞子婴自是不想坐以待弊的,可是景帝这人是顽固份子,更也是什么不好相与的人,想让他躲开,非得将他打得生活不能自理才行。
想着,虞子婴拳头不自觉紧了紧,表示想揍他的念头兴起可不是一回二回了!
一阵寒风拂过,阴雾的天空日照渐阴,虞子婴知道,已入夜了……她回头,眯眼努力将视线扩散至极置,隐约定准某一个方向,在觉察到雾霾凝重之处隐约闪烁着些许光亮,忽隐忽明,晃动摇曳,她微眯了眯睫,暗道终于是来了。
其实,刚才她也不是故意在为难谁,而是因为她也在等待。
虞子婴突地扭身如影般倏地靠近了赵鹿侯,那只小手拽紧他手腕处,望着他道:“很高兴,你终于相信,我一直是站在你身旁的。”
这么一句深情款款的话经她的嘴里说出却不带半分柔情,反而有一种硬邦邦的铁血狰狰热血,硬度。
这令赵鹿侯险些快误会,站在他面前的并非一个清音肤好腰柔的妹子,而是一个长着落腮巨板身材操得一手好军队虎背熊腰的将军。
“……”赵鹿侯刚才图一时意气跟景帝置嘴刀剑相向,被虞子婴突然这样扯过,他神色微怔,睥向她的举动:“你什么意思?”
“趁军队还没有赶过来,现在你就跟着我一块……跑吧。”虞子婴语讫,便辨准方向,带着赵鹿侯便放速奔跑起来。
大雾天,又是这种黑石陡峭嶙峋的凹凸不平黑岩山头,哪里能用得了轻功,直接撒丫子跑呗。
“想逃?休想!”
景帝眼看两人陷入黑雾沼中,掩没了身影,表情一狞刚准备行动,却被一群黑甲军团团围住了……
虞子婴箭步如飞,目不斜视一路狂奔,而赵鹿侯历来娇身惯养,即使将真气稳注于双腿跑着,仍旧很不习惯这种平民式的简陋逃命方式。
此时,黑岵岩崖上空入夜后,空气稀薄,气温骤降得厉害,几乎是滴水凝冰的程度,人在极速奔跑期间,就像被一团冷空气的薄膜紧紧包围住,无法正常呼吸,眼前原本静止缓淌的雾像是遇到暴风被撕裂,不断扭曲变幻朝着后方扯抽滑去。
即使是吹毛求疵的赵鹿侯,也无法在这种奔跑的时刻还保持那优雅的姿态,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这种极限似的狂奔,这令赵鹿侯十分不自在,他脸色几度变换,双腿像是跟不上虞子婴带路的节奏。
正当他好不容易适应下来,突地,前方的虞子婴却又蓦地停了下来。
她顺势一转身,却不想身后的赵鹿侯不知道正专注思想着什么事情,脚步不停,便直接撞上了她矮小的身子。
因为事出突然,虞子婴根本没有防备,即使赵鹿侯长得纤秾正适,不胖不瘦,但毕竟也是一个正宗的成年男人身材,她那副小身板哪里禁得住这么一猛撞,那简直就是直接被撞飞的结果。
好在虞子婴反应灵敏,反手一抓,便扯住他的一截厚氅,狂风从他背后呼啸而来,厚氅与那千万缕发丝拂面飞舞,赵鹿侯微瞠眼睛,万籁此俱寂,他眼晴内映入的是那仿佛轻无一物飘盈若飞,一点飞鸿之姿,那青白玄服鼓风翻滚摇曳,如绵绵的烟雨宛如瑶仙翩翩而来,带给他以无限遐想。
他反应过来,急踏前一步,伸臂一揽住她被盈盈一握的腰肢,收臂一紧,便带进了怀中。
风停,她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身体盈满他坚挺的怀抱之中,就像一团软绵的冬絮,轻盈仿若如无物,令人不自觉更加深几分力道,却确认是否是真实存在……
一手揽腰,另一只手却觉入手一片柔腻软无骨,他低头一看,正是他刚才无意间握住的她一只小手,赵鹿侯又望着她那如白天鹅般颈长的脖颈,细巧可爱,靠得太近,有太多事情无法隐藏,比如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馨甜清香……
蓦地,赵鹿侯如触电般松开了她的手,准备推开她时,却不想虞子婴更早一步,退离了他的胸怀,站在一步之隔。
不近不远,既不会显得侵略性太强,也不会显得生疏避及。
虞子婴仿佛不察任何异样,抬头,一张童颜雪容对着赵鹿侯,郑重道:“你径自朝前方一直跑去,直到崖边才停下来。”
刚才的意外她只字不提,就此揭过,而赵鹿侯却在心中落下了个不大微小的疙瘩,连他自已都不知道为何而起。
赵鹿侯借着稍整仪容期间,避开她话头,语言,与那无形间散发的令人躁热的异香,半晌,感觉雾意越来越浓重之时,方蹙眉转眸道:“那你呢?”
虞子婴并不与他对视,学着他刚才的姿态,开始慢条斯理整理起领间,发榍上的雪花瓣,淡淡道:“我自会追上你的。”
追字一语双关,可惜赵鹿侯却没有听懂,他闻言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很自我干脆地撩袍转身,便径直离开了。
“还真无情呢……”
虞子婴一挥袖间异香,便迅速消散于空气之中,那是翡翠之城特有的紫魂草与紫迭香混杂的味道,她之前特意从白皮书生身上顺来了一份。
看来效果也因人而异嘛,虽然她怕引起赵鹿侯的怀疑,只下了少量的份量,可这么近的距离嗅到,却没有任何一丝异样,看来他要不是天性禁欲之人,便是血已经冷到骨子里去了,像这种程度的迷惑人性的药物,根本触及不到他内心的邪念。
景帝从雾霾之中现身,他周身烟雾缭绕,气息好象千年冰绡鲛绸的丝丝缕缕,恋恋不舍缠逝,他整个若融入一片幻境之中,他亦如那片幻境之中的一个幻影。
“你这是准备舍身成义,还是你认为你留下来便能阻挡本帝,什么时候你竟般天真……”
“那我成功了吗?”
虞子婴打蛇顺棍上,一转身,便端着一脸面摊高深表情。
却不想景帝闻言,那张狂霸冷魅面容刷地一下全黑了:“你当真是为了他?”
什么意思?虞子婴脑回转路被窒了窒,若不是为了赵鹿侯,难不成他还以为她特地留下来是为了他……咦?
“虞子婴,宇文子婴,天婴道人……你究竟是谁?”景帝踏前一步,那气势磅礴连带着身上雾霾如潮水般涌来。
虞子婴悄退一步,不想被纳入他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范围,同时她多思维扩散,被她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是对那个“婴”字有多执念,竟每一个名字都携带不离着,这……太可疑了。
她沉重地考虑着,下一次果然还是得换一换。
“都是我。”虞子婴坦言不讳。
景帝闻言,表情突地一片狰狞起来,犹如实质的邪恶气息从他身上喷涌而出,顿时整个空间里的气流宛如暴风雨来席卷的大海波涛骇浪,那浓稠的雾被掀动得不安颤抖,视野以他为中心,瞬间清晰开来。
“你活着!——你果然还活着!”
地上的黑碎石被狂风卷起,虞子婴一身质轻柔绸的玄服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纷飞的尘土榍石使得她不得不半眯起眼睛。
此刻的景帝就像一头盘蜛九霄云殿的巨翼腾蛇,身后巨翼一寸一寸张开,青色厚鳞舒展开来,优美苍键的身躯如天神一般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
虞子婴乌丝被狂卷散乱,似掉了束缚般飘逸舞动,她严肃着一张巴掌小脸,绷紧身子却不再退缩,而是顶风迎上:“活着。”
想不到三年时间,竟让他的武功精进到如此地步了?硬拼的话……好像有些悬……
“这三年,你究竟去哪里了?”景帝再踏前一步,地崩山裂,暴风愈冽。
虞子婴不得不提起玄气相抗方能挺直身躯腰板,咬牙道:“这……很重要吗?”
景帝直接一拳便劈碎一块约人高的黑岩石,石块溅风撞得哐哐直响,他阴晴不定地凝视着她:“重要!”
虞子婴直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以险些窒息的力道紧锁于她周身,她荫下纤长睫毛,咬字清晰道:“掉在请神坛下面……晕迷了三年,刚醒来。”
那紧缚的寒意骤停,景帝身影遽然消失在原地,再一眨眼,他已站在虞子婴面前,他怔愣地盯着她,那俯视着的视线力度笔直而强烈:“晕迷了三年……那你的武功怎么来的?”
所以,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有那一身诡异的武功……三年前她虽然力气奇大,但却没有任何内力,如今却俨然一跃成为一介武林高手之巅。
“莫名其妙就有了。”
“为什么要留在赵鹿侯身边?”
虞子婴眼波无任何闪烁躲避,她早就预料到他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了。
“这并不关你的事情,不是吗?”
“不关我的事情?你确定?”突地,他伸手钳住虞子婴的肩膀,另一只手掰过她,逼视着她的眼睛:“你忘了,你从三年前便是属于我那斓的,你以为这件事与我无关?”
“……”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她本人一点都不知道?
“忘了吗?那就让本侯让你帮你记忆起来……”景帝臂力惊人,他将虞子婴压紧他结实的胸膛固定得她无法动弹,然后猝不及防地低下头,一口便咬住她微张的嘴唇,不轻却也重不到咬一口肉的力度,他牙齿像泄愤,像是宣告般,错齿咬着着她那一片嫩肉啮着。
“该死的胖子!”
虞子婴表示完全被这貌似是“虐恋情深”的模式搞懵了,等感到嘴角尝到一丝腥甜,才蓦然清醒,猛推出双臂,伸手将他推开了。
她摸了一下嘴唇,感觉有些麻,有些发烫,想必是红肿了,她乌黑的眼瞳没有寻常女子此刻该有的恼羞成怒,或受侮辱的愤恨,而是一种平静得伤人的面无表情:“我不是胖子了!”
景帝脸上亦是一片波澜无纹,他再度趋步靠近:“难道瘦成一具骷髅你很得意?”
讥笑嘲笑的语气。
“……”这厮真的有病,胖的时候是死胖子,瘦的时侯就是骷髅?虞子婴眼底的黑已凝结至极致,不对他的言语发表任何回应。
对付这种嘴欠的人,直接忽略他的任何一句言论就好了。
“三年了,按理说你分明十六岁了,却依旧长得跟三年前一样……矮,你还当真是念旧呢……”
虞子婴不淡不咸地斜了他一眼:“你却跟三年前不一样了,我倒是从来不知道,当初的青衣侯会像一个受刺激的碎嘴女子,满地地吐唾沫。”
矮?矮你妹!
而景帝在听懂她的暗讽,整个人直接如遭雷蛰,表情一僵。
暗讽VS明嘲,暗讽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