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洛特惴惴不安地离开了房间之后,小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公爵脸上的怒色慢慢重新归于了平静。然后,他慢慢地走到了会客室的门口,轻轻地自己关上了门。
这位未来的特雷维尔公爵,刚才还疾言厉色,宛如要跟夏尔这个对自己女儿翻脸无情的无情无义的畜生拼命,现在却一脸的平静和淡然。
关好了门,并且确定门外没有人之后,他又慢慢了沿着墙壁走到了酒柜前。
“白兰地,还是威士忌?”他头也不回地问。
“白兰地吧,毕竟是国产货嘛。”夏尔随口回答。
自从那天特雷维尔公爵兄弟两个亲口揭破秘密,让他知道了特雷维尔家族的双重保险安排之后,他很快就又得知,在这一家人当中,小菲利普公爵也知道这件事——不过这倒也不足为奇,毕竟他是公爵的独子,未来公爵爵位的继承人嘛。
“好吧,既然你说想要白兰地,那我们就喝威士忌吧。”他的堂伯作出了决定,然后从酒柜里拿出了酒瓶和杯子。
夏尔哭笑不得,只好任由对方拿着酒和杯子过来。
小公爵不再说话,轻轻地给两只杯子倒上了酒。
“就算是为了支开夏洛特,我认为,还是可以用别的许多方法的,比这种方法要好得多……”夏尔忍不住先开口了,似乎是在为夏洛特鸣不平,“也没必要这样吧?”
“谁说我只是为了支开夏洛特!”他的堂伯眼睛一瞪,然后轻轻扬起了酒瓶,做了个危险的手势,“我是真心想要为我女儿报个仇,痛揍你这个家伙一顿!瞧瞧!瞧瞧你这张自命不凡的脸!我看着就想来一下,把它打个稀巴烂!”
这语气之真实,令夏尔心里不仅真的有些担忧。他偷偷瞟了对方一眼,确定对方貌似没有真的实践一番的冲动之后,他才稍稍放下了心。
接着,两个人碰了一下杯子,各自喝下了一口酒。
可能是因为特雷维尔公爵一家精心珍藏的关系,这酒的烈性比夏尔想象的还要大,没准备的他,差点被呛了一下。
“那位波拿巴先生回来了这么久了,您应该把他摸了个底了……”中年人紧紧地盯着夏尔,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怎么样?是个值得压上赌注的人吗?值不值得我们想尽办法把他摁在皇座上?”
“值得。”夏尔带着知道了之后历史所带来的特有的确信,笃定的回答,“依我看,他的表现比预想中还要好,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一定能够重新登上大位,然后和他的那位伯父一样,把这个国家、还有欧洲,都翻个底朝天……”
虽然不一定是从好的方面出发。
“嚯?居然这么高评价?”中年人微微吃了一惊,以他对夏尔的了解,他知道这个性格稳重的人不会轻易而盲目地去夸奖别人,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么肯定是有一些根据的。
然后,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陷入到了思索当中。
夏尔也不说话,任由对方先考虑。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开口了。“那么,看上去我们只能把赌注放在他身上了?”
“我想是这样的。”夏尔又点了点头。
“哎……”听到了他的话之后,中年人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真没想到,轮回了三四十年,结果到头来,为了我们的荣华富贵,我们还是得去把波拿巴的侄子奉为主子!”
不过,很快他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不过也好,就是因为有了这么多波折,至少我不用去当个鞋匠了,这样倒也挺好的,哈哈哈哈。”
一个可以毫不纠结面无惭色地对别人说起“我当年学过好几年修鞋,技术可好了!”的贵族,对投向意大利小贵族出身的波拿巴家族,是不会有那种偏执的心理障碍的。
而且不管怎么样,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都是值得高看一眼的。
接着,这位堂伯又重新倒上了一杯酒。
“夏尔,我不说你也知道,这是几十年来法兰西最为混乱的时期,我们没有资格去懈怠。努力吧!我们准备把你弄进国民自卫军,一来是想叫你在最危急的时刻有更好的自保手段,二来也是想叫你再多锻炼一下,早点能够独当一面,虽然我们对你很有信心,但是我仍旧要提醒你一句,凡是要多考虑,多加小心。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你也知道,我父亲和你的爷爷都已经老了,虽然这么说有些残酷,但是以他们的年纪,就算今后哪天突然倒了下去也不奇怪……在他们离开之后,接下来,一切就都必须看我们的了。作为最年轻的一代,你一定要早点让自己成长起来,成长到能够支撑起这个家族的重任为止,明白了吗?”
说起这段话时,这个原本一直有些随意的中年人,竟是莫名的严肃,语气十分凝重。
“您放心吧。”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了的夏尔,马上回答,“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又干完一杯之后,他再次又叮嘱了一句,“这次进了连队之后,你要想尽办法把那点人都握在手里。我们不需要你去冲锋陷阵,和暴民打生打死,但是你必须要在接下来的一片混乱中,保护好你需要保护的人,明白了吗?”
“我明白。”夏尔再度答应了。
“你知道就好!”中年人轻轻舒了口气,然后重新又摆出了之前那副笑意不绝的模样,“再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搞得这么严肃,我自己都不舒服呐!来,我们继续……”
“你现在肯定知道局势有多么严重,”又喝了一杯之后,这位堂伯父重新开口,“但是作为参与到更高层机密的人,我要告诉你,夏尔,局势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到时候你一定会理解今天我们为什么这么郑重其事的。”顿了一顿之后,他继续说了下去,“一场大战,很快就要在巴黎上演了,这一次……这一次将不会是二月二十二日那种过家家,这次是要玩真的,很快这座城市就要血流成河。大家现在都知道,如果再不制止的话,新的一场大革命马上就会爆发,然后火焰会把我们每个人都吞噬殆尽,不管是哪个政治派别……这次谁都不会心慈手软了。”
夏尔默然点了点头。
“奥尔良派的先生们,最近一直在加紧串联,不仅和政府还有军队的人,还和我们联系上了,宣称要和保王党捐弃前嫌,大家一起出力,趁它还没起来之前,扑灭那些火星,一起保卫法兰西的神圣秩序……”小菲利普公爵突然笑了出来,“这些家伙倒是挺有想象力的。”
听了他的话之后,夏尔没有任何的惊奇,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这辆列车正在历史的轨道之中一路狂飙,这是必然将要发生的,谁也改变不了。
“但是,就算是必须要脏了手,我们也可以选择让谁去弄脏手……”中年人突然放低了声音,然后又盯着夏尔,“夏尔,不要嫌我麻烦,你真的确定,路易-波拿巴是那种有能力坐上皇位的人吗?”
夏尔当然不会嫌麻烦,他完全理解这种政治家族在作出最终决定之前的谨慎。
“我只能说,他比亨利五世强十倍。”沉默了片刻之后,带着完全觉悟,他慢慢地开了口,“他肯定能够让我们飞黄腾达!”
正因为夏尔明白自己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所以他语速十分慢,带着完全的坚定。
中年人眉头微微皱起,又渐渐舒展开了。
“那好吧!那就去他的亨利五世吧,皇帝万岁!虽然我从不会公开喊出这个口号。”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好吧,就按计划来吧。我们去兴冲冲地弄脏自己的手,你们在后面跟着波拿巴捡落儿!”
他突然伸出了手来,放在夏尔面前,“年轻人,做决定之前我们必须瞻前顾后,但是作出决定之后我们必须一往无前。从今天开始我们不会再有别的回头路了,好好干吧,不要让我们的先祖失望!我们这些子孙,难道会比他们干得差吗?才怪!”
夏尔也站起来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对方。
握了一会儿之后,两个人又重新坐了回去,继续喝着酒。
“现在,那种无聊事我们已经谈完了,没必要再说了。”未来的特雷维尔公爵脸上又恢复平常的那种懒怠的笑,“现在,年轻人,我还是想问你那个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夏洛特结婚?我想我们也该早点看见新一代人出生了,这能给我们带来多少干劲!”
夏尔又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给出了和之前同样的回答,“现在这种时候,我们哪还有空去考虑这种事?”
看出了夏尔的坚定之后,他的堂伯父也不再坚持,只是轻叹了口气。
“哎,你们现在的这些年轻人,还真是一个个让人莫名其妙!结婚有什么不好?一个个都谈之色变,好像一沾了这事儿就要倒大霉一样!真是的,没有我们的婚姻,你们这些笨蛋难道还能从地里长出来?你难道是怕不能沾花惹草吗?这根结婚有什么关系?我也是,当年你父亲也是,大家不都是在结了婚之后还在外面继续跑,只要低调点谁又会来管你了?你们真是的……”
“什么?”夏尔突然有些惊奇,“您是说,我的父亲,婚后……”
“夏尔,这有什么可惊奇的?”堂伯对他的惊奇反而感到很惊奇的,“谁不是这样?”
夏尔重新沉默了。
他说得倒也很对。
谁不是这样?
只是……
年少多才,极受社交场欢迎,风流韵事不少,婚后还经常和情人鬼混……夏尔突然发现,在多年不同音信之后,经过了这一年的经历和见闻,在自己的脑海里,这一世的那位“父亲”的形象,倒是越发丰满了……只是,却不是什么有正面教育意义的形象。
某种程度上,也许能称作“正面意义”也说不定?
“好吧,谁不是这样呢,倒也不用太过于惊奇,没必要去想太多。”思来想去之后,夏尔在心里苦笑着叹息了一句,继续给自己灌着酒。
“年轻人,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喝太多吧。”突然,他又听到了堂伯父的忠告。
“怎么?”
“等下你出去,夏洛特肯定马上会跑过来见你,生怕你真挨了我的打……”堂伯一脸的严肃,却完全是开玩笑的语气,“要是她发现你满身酒气,陪着她父亲好好地灌了一番,让她白担心了半天,你说她会不会很生气呢?”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语重心长,“年轻人,追女孩子是一门大学问啊!你父亲不在,我以后真该多给你补补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