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管是那个现代的涛哥,还是这个站在面前的赖麻子,毫无疑问这两人就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具有同样的灵魂。
虽然这其中的曲直琏姒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清楚,但是有一个念头却无法抑制的盘旋在她的心头,促使她连事先的调查和后续的安排都没有做,就这么一人来到了这里。
既然现代的自己能被涛哥掐死后穿越到了这里,这是不是意味着反过来也行得通,被赖麻子掐死后,她就可以重返之前的世界吗?
没有一丝的理论依据,仅仅基于一种直觉,琏姒望着失去理智的朝自己冲过来的赖麻子,没有任何逃跑的打算。
藏匿在一处断壁之后的影风望见琏姒被赖麻子掐住了纤细的脖子,整人宛如一只被抓住的天鹅一般,没有一丝的反抗能力,脸上不由得露出吃惊不已的神情。
琏姒不是很聪明吗?当初在铜川的农户时,百名侍卫守在屋外都能轻而易举的逃脱,如今怎么这么轻易的就被人掐住了脖子,而且看她的举动,倒像是找上门去送死的?
影风心中困惑,完全不明白琏姒究竟要做什么,然而眼下事态紧急也不由的他细想,眼看着琏姒在赖麻子的手中仰着头,脖子随时都有可能被掐断,影风咬了咬牙,准备出手相救。
就在他要站出去的前一刻,突然看见琏姒原本无力垂在身侧的双手突然抬了起来,整个人仿佛突然苏醒了一般,闷哼了一声后,转而用力的去掐赖麻子的脖子。
影风瞧见形势有变,赶紧又藏了回去,探头望见琏姒这个举动,不由得在心中骂了一句笨蛋,这两人的力量悬殊如此之大,要是想要活命,肯定是要先去掰他的手啊,还真以为她那小胳膊小手的能将一个成年男子给掐至窒息。
然而就在他皱眉望了片刻后,很快事情又发生了转机,原本还一脸凶相的掐着琏姒脖子的赖麻子突然脸色僵硬了起来,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眸光,转动了几下脖子后,便连那点眸光也渐渐的暗淡下来。
影风睁大了眼睛望去,就看到琏姒伸到赖麻子脖子上的双手并非是掐住了他,而是深深嵌到了皮肉之中!
赖麻子很快就没了气,掐着琏姒脖子的手慢慢的松开,最后无意识的垂了下来。
琏姒抽出十指,将身前那具没了气的尸体推开,任其倒在了地上,垂下的素白衣袖下,笼着染了鲜血的一双手。
鲜红的血滴从那青葱如雪的十指上缓缓滴到地上,西沉的阳光下,镶在十根指甲内的薄如蝉翼的刀片泛着凛凛的寒光。
影风背贴着一处断壁躲在暗处,看到这里,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心中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震骇,琏姒杀人了,果断冷静,下手决然,而且用了一种极其隐蔽且防不胜防的暗杀方式,简直就是一个十分老道的杀手。
脑中回想起这个女子平日里与王爷相处时的模样,时而古怪刁钻,时而温柔可爱,因为力气小时常被王爷占了便宜也只能含嗔带怒的骂上两句。
若非他今日偷偷打定心思跟踪而来,又怎知这个绝美的女子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依旧是手无缚鸡之力没错,但她显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弱点,因为设计了一个如此古怪的杀人暗器。
琏姒此时站在那里,似乎愣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既没有擦拭自己手上的血,也没有回马车那儿,而是抬脚走到了旁边的一处山坡上,抱着膝盖坐了下来。
影风望着那道素白的身影,面色沉重,转身离开。
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走后没多久,坐在山坡上的那道素白身影突然往前一倾,整个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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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树影如墨,寂静的夜晚中,唯有一些虫鸣鸟语,在白马寺周围的树丛响起。
漆黑的寺中,唯有一间禅房中点着烛火,明黄的烛光从木门间微微的透出,阵阵木鱼声从里面传来出来。
屋中,一身灰色僧袍的无念盘腿坐在蒲团上,正阖眸诵着经书,青铜的莲花烛台上烛火摇曳,案台上那尊古佛慈眉善目,透着悲悯苍生的佛性。
屋外,一轮弯月高悬在空中,清凉如水的月色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循着木鱼声而来。
倾斜的发髻下,那张面容绝美的宛若仙子,穿着一身被碎石和树枝划破的品质上乘的裙衫,白皙的手臂和颈脖上都带着血痕。
吱哑一声,木门被疲惫不堪的女子费力推开,就看到了屋中的无念,以及他正在敲的那个木鱼。
“原来是个寺庙啊,”她喃喃的轻语了一声后,将两只脚都跨进了门槛里,却没有进屋,而是捋了一下裙摆后缓缓的靠着墙坐在了门槛旁。
木鱼声和念经的声音丝毫没有因为这位突然闯入的女子而有所中断,而那女子也就如同一个偶然路过的小动物一般,安安静静的抱着膝盖坐在门口,望着屋中的无念诵经念佛。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无念停下了敲木鱼的那只手,微微侧头,朝着门口的女子道:“施主深夜前来,若是想寻个歇脚的地方,可去后面的厢房,那里自会有沙弥替施主安排。”
“不必麻烦,这里就很好,”那女子闻言,轻轻一笑道,“听你诵经,让我感觉心中很安宁。”
无念闻言,开口问道:“那施主,又是怎么会来到无念这里?”
“我原本从山坡上滚了下来,一时间迷失了方向,在这山野树林间转了许久,等出来后连天都变黑了,还是循着法师的木鱼声找到了这里。”
这个女子正是琏姒,此时琏姒靠着门栏,语气轻巧的说道后,抬眸望了一眼禅房中的各处,开口道:“原来这就是禅房,我以前去过与这差不多的地方,那里也坐着跟法师差不多的一个人,专门聆听前去的人阐述自己曾犯下的罪恶,开导他们,让他们得到救赎,不知法师这里给不给人提供这样的服务?”
琏姒笑着说道,然而轻巧的语气中却透着一种深深的疲惫感,无念背对着她坐在蒲团上,朝着她偏头微微颔首道:“施主若是想倾诉,无念自然会听。”
琏姒闻言,眸色幽幽的望着那个灰色的背影,他的肩膀很宽阔,此时盘腿坐在那里,依旧有一种挺拔的感觉。
“只是我担心会吓着法师,或者是法师听了我的话,就会去叫来官兵,把我抓进官府去了?”琏姒不确信的问道,语气中还带着一种调侃的感觉。
“施主能在黑夜之中寻到此处,便是与佛有缘之人,无念只会遵循佛祖的教诲,不会做这种举报告密之事。”无念开口回道,对琏姒的疑问没有丝毫的犹豫。
“此话当真?”琏姒闻言,方才抿唇一笑,望着那道背影,语气幽幽的开口道:“哪怕我说,我是……杀了一个人后,才逃到了这里。”
屋外夜色正浓,皎洁的月光下树影葱茏,寺中响起敲更的木槌声,恰已到了夜半时分。
此话一出,无念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万事皆有道理,施主行此等恶行,也定有自己的道理。”无念语气平静的回道,他的话中没有夹杂着任何的感情,却又轻柔而平缓,让人闻之心神平静。
琏姒听到这话,唇边越发勾起一抹笑意,抱着双膝,将头靠在了墙上,双眸放空,轻声的开始说起来。
“我曾经杀了绝对不能杀死的人,遗弃了那个陷入深渊的朋友,一路披荆斩棘,从难以忍受的地狱中,数不清踩了多少恶鬼的血和恨才登到了他们高不可攀的位置。”
“然而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却也成了同他们一样的怪物,无坚不摧,却空洞无物,明明拥有一切,心中却一片冰冷,连对周围的基本信任都是建立在精密分析的结果上。”
琏姒的声音轻缓,仿佛在述说着另一个人的故事,冰冷的不带有一丝感情。
“我没有爱的人,没有依赖的人,如果说还有一丝感情寄托的话,或许就是我所生活的那个熟悉的世界,可即便这样,我也宁愿守着那堆冰冷的死物,在那个世界中孤独终老,这就可以了,只是为何上天还不肯放我一条活路?直到如今,连活着的世界都变得陌生,法师,你说我该怎么办?”
屋中烛火摇曳,青铜烛盏闪烁着幽青的光芒,添了几分寂寥之意。
无念听完,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无念无法告知施主如何去做,但若是像施主所言那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的话,这是否就是上苍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呢?一个不会让施主再度变为怪物的机会?”
琏姒倚着头坐在门边,听到屋中无念的话,原本沉静如水的双眸微微睁大,只见她望向无念,片刻后突然嗤笑了一声。
“重新来过的机会?把我抛到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中,没有人权,没有地位,连一个稍微强壮一点的男子都能轻松的杀死我,这叫机会?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机会,不过就是上天的又一次玩笑而已,它接二连三的戏弄我,让我受尽苦难,还真以为我会逆来顺受?”
琏姒说着,眸色翻涌起一股怒意,抬眸望着屋中的那尊古佛,眼底寒光凛凛,周身带着一种凛然的气势。
“之前我还宁愿冒着可能死掉的风险想要回去,现在我的主意改了,就这么死掉未免也太可惜了,即便换一个世界,我也照样活得风生水起,给这位高高在上的老太爷看看!”
带着戾气的话语落在禅房中,在气氛安宁的屋中卷起了一阵波澜,无念沉默,转而敲起了木鱼,笃笃的木鱼声中,琏姒身上原本凛冽的气势渐渐归于了平静。
琏姒轻笑了一声,接着说起以前发生的很多事情,那些事情像蛛丝网一般始终缠绕在她的心头,连同一些不该说的秘密,似乎不知不觉之中都脱口而出。
无念一开始还会解惑几句,后来就一直静静的听着,抬手敲着身前的木鱼。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等第二日清晨,琏姒被阳光照的睁开了眼时,就看到自己竟然坐在门边睡着了,而身上还盖着一件灰色的僧袍。
袍子宽大干净,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四肢,琏姒从地上站了起来,扶着门边往外看去,就见外面的太阳爬到了山坡上,清澈的阳光从树枝将穿透下来,后院的树下已经有几个小和尚拿着笤帚扫着院中落叶。
“施主醒了,用些清水净净面吧。”一个和缓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琏姒扭头望去,就看到无念手中端着一个铜盆,从黄梨木落窗的走廊一头走来。
他的身上换了一件灰青色的僧袍,脚上穿着黄色的僧鞋,小腿上绑着白布条,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模样。
无念将盆搁到屋中的一处木架上后,琏姒走了过去,将拢在残破的素白衣袖中的那双素手隔了进去。
铜盆中大约盛了小半的清水,琏姒手背上有几道被树枝划破的伤痕,浸到水中时,从伤口处便流出了几丝血迹,融进了水中,而且渐渐的,似乎从她的手下融化出了更多的血色,将那小半盆水都浸染成了一片血红。
血水下,莫名漆黑的十个纤长指甲才来露出原本的透明色,混着浓浓的血水,可以看到各自下面的那一片巧妙而纤薄的刀片。
琏姒望着铜盆的水中自己的那一双手,双眸晦暗不明,抬头去看站在一旁的无念。
无念那张淡然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变化,眼下望见那盆水已经不能再用来洗脸后,便朝着琏姒道:“贫僧再去给施主打一盆水。”
“有劳法师了,”琏姒朝着上前将铜盆端起的无念道,等他再度端来一盆干净的清水时,琏姒便就着那水擦了擦脸上和胳膊上的刮痕和伤痕。
净完了面后,琏姒朝着无念道:“劳烦法师找个人替我去尚书府的南院一趟,就说他们的二小姐现在在白马寺,让他们派人过来接一趟吧。”
然而琏姒说完,就看到无念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诧异,只见他似乎反应了片刻,朝着自己道:“原来上次那位带着面纱的女子,并非是施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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