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九川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副景象,就是漫天皑皑白雪。
它们飘忽如精灵,飞舞若鸿羽,时而在洞口轻轻一绕,便在火焰的余温中消失殆尽。
厉九川环视四周,石窟冰寒逼仄,身旁围了个火塘,橘红的火焰跃动不休,将木柴咬得劈啪作响。
后面躺着个蓬头垢面的人,他披着兽皮,一个劲往火堆边凑,飞舞的火星几乎燎到他脑袋上的红发。
像是察觉到什么,这人忽地坐起身,扒拉眼睛前的头发,露出张脏兮兮的脸。
“你……你醒了!”
炎琥咬字不清,显得很是艰难。
厉九川没有答话,他动了动脖子,关节发出生锈般的咯咯声,接着缓缓活动脑袋,四肢,然后是躯干,直到筋肉舒展,骨节润滑,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我……睡,了,多久?”他声音也和炎琥般嘶哑,像一轮老旧的水车。
“你睡着没多久,就入冬了。”炎琥指了指洞外雪景,“这是第二次。”
一年半……厉九川微微讶异于自己沉睡之久,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他想了想道:“那个…神呢?”
“不是被你吃了吗?”
“……师长们呢?”
“神死了,他们也活不了,我在数里外见过一堆奇怪的尸骨,都穿着师长们的衣服。”
“还有活人吗?”
“就你面前一个。”
“……”
交谈陷入沉默,两人都兀自坐着,试图转动滞涩已久的脑袋。
“你接下来,要去哪?”
“……去拿回我的一切。”
“带上我如何?”
“嗯?”
“你别小看凡人,万物皆虫,诸生皆人,传承者是人,神也是人,他们的欲望比之凡夫俗子更强更烈,也更好操控。无论你要做什么,但凡跟人打交道,我一定能帮到你。”炎琥侃侃而谈。
厉九川瞧着他,“我要杀神,你能帮我?”
炎琥神情一滞,随即又道:“人乃神之根基,你欲杀神,要先杀人,我依旧能帮你。”
厉九川缓缓站起,抖了抖身上灰烬,“走吧。”
“去哪?”炎琥也裹着兽皮站起来,嘴里哆嗦着问。
“先回一趟家。”
……
皑皑白雪,朔风连绵,三道黑影行在山间。
厉九川不知从哪个雪窝子里拽出来头熊,一番毒打叫它开了心智,乖乖驮着两人赶路。
他就盘膝坐在熊背,一闭上眼睛冥想,整个世界都活泛起来。
空气中闪着淡蓝色的点点荧光,那是天地间的水德灵源,是他打破敕封的象征,而他胸口的水德印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由此,厉九川推断出一个事实,杀掉神灵,能打破敕封。
杀水神,破水德,那么还要再杀掉剩下的四属之神,才能打破所有的敕封。
不过,能否只打破自己需要的封印,不管其他封印呢?剩下的敕封是否会对修炼造成影响?如果要修炼白帝传承,金德封印是务必要打破的,自己又该去哪儿找金德神灵?
不过说是神灵,其实也就是传承种的本体,它们拥有强悍的体魄,超乎寻常的污秽,和诡异的神通,比之一般的传承者都强出无数,也难怪被称之为神灵。
但真正能算得上神的,至少也得是正仙种,有司职领域的神袛,譬如朝阳水君天吴,钟山山神烛阴等等。
想到这,厉九川指尖一翻,摸出来一片巴掌大的鳞甲,这东西色泽幽暗深邃,透着一股绿光,乃是所谓神灵死后的寄物,也就是传承种暂时依附的死躯。
他虽然未开金德敕封,但白帝霸道,直接占据了他冥想的脑海,染得一片白茫茫,金灿灿,容不得这劣等水德传承再挤进来。
而厉九川也不打算将这传承作为表传承,品阶太次,哪怕这传承来自神灵本身,也只是个食种。
白帝传承反噬了祝初君残余的所有,才堪堪战胜这食种本体,自己目前又无法修炼帝种,也提供不了这样庞大的力量。
而想打破金德敕封,必然少不了强大的表传承来对抗,区区食种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事,他现在可没有玄十一来帮忙作弊,白帝传承也尚未融合,谁驱使谁都不一定,他的表传承必须是完全掌控在手,且潜力不弱的水德传承。
要是天吴还在……厉九川摇摇头,放弃这个念头。
就算天吴还留在自己身上,他也没把握能完全驾驭一位正仙种,现在的自己,无论是想修炼帝种还是正仙种,都太过遥远了。
应该选择上乘的异种,或者稍弱的灾种……嗯,祝家势力不小,可以考虑让他们帮忙去找。
祝盘第一个传承就是天犬,好战好斗,能御凶引战,属金德异种传承中的上品,若是发挥得当,能有堪比灾种的能耐。
能给大儿子找到这样的传承,想必自己也不会太差。
厉九川思索着,顺手引渡来空气中稀薄的水德灵源,拍进胯下大熊的躯体。
这货本该冬眠修养,被自己强行唤醒,又是严寒时节,抗不了多久,只能以灵源对它稍加影响,使之活得更长久些。
坐在后面的炎琥冻得直抖,但就是不肯让灵源入体,他怕变成怪物,比死还怕。
厉九川只好让大熊跑快点,变得更怪点。
现在整个熊都冒着腾腾的热气,还泌出一层胶似的粘膜裹住炎琥,好让他不至于冻死在半路上,而这熊身上长出的鳞片和鱼鳃,两人只当做没看见。
西金的冬雪就是这样地冷,可怜的熊离祝家庄子还有二里路的时候,就暴毙死在半道。
厉九川此时已经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山庄模样,漫天大雪里,他拖着冻到神志不清的炎琥,一步一步往回走。
他的面孔冷硬得像瓷,整个人如同毫无知觉的金铁,顶着寒风前行。
在凡人看不见的世界里,他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光,是清澈的天蓝,阻隔严酷的冷意。
二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待到厉九川敲响庄子大门,才发觉一种异样的死寂。
咚咚咚!
他敲响大门,声音回荡在山间,空旷寂寥,毫无回应。
“祝安临!”
他大喊起来。
嘭!红木大门被使劲撞开,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唯独房檐下两盏孤零零的灯笼摇摇晃晃,残破的空洞里透出呜呜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