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位……修女…并没有什么恶意。”
艾希恩放下手中的餐具,对几位围上来的客人回以理解的目光。
“问你了吗?”
为首的汉子还没等艾希恩在开口,另外三个看似是同行的客人便把西斯黎娜挡在自己身后。
“您没事吧,如果被这家伙威胁了您就直说,这饭馆里面可都是我们法尔坎特自己人。”
“……”
“他对我并没有恶意,几位先生……谢谢你们,但是他真的只是我的同伴…”
西斯黎娜略微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失态后,那最初几位站出来的客人便纷纷在向艾希恩道歉后走到为首的汉子身前。
“丢大人了,老皮尔…让你不自己去问,先带着老子们撑什么场面!”
“这下自己看着办哈,别到时候被人家举报了还得让以前的老上司捞你。”
“……”
客人们很有默契般轮流捶了汉子一拳,然后依旧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喝酒聊天…饭馆很快恢复了最初的热闹,仿佛之前无事发生。
“……那几个是我的老同事…抱歉哈,只是家中小女也在教会学院读书…这位女士的衣服太像那些修女们了,所以就……”
“……”
“嗯…实话说其实她确实是修女,而且这套衣服也是由宁静教袍直接改来的。”
艾希恩故作姿态的回答反而让这位汉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回头再看向那位“修女”,却发现后者已经开始在用衣袍掩盖自己的笑容。
“啊?”
“这是……”
“好吧…没什么先生。”
天色已晚,艾希恩和西斯黎娜对视一眼,随后从座位上起身。
“希望下次有这种情况时您和您的朋友们依旧会挺身而出。”
被叫做老皮尔的汉子此时才发现艾希恩的餐盘已经被自己刚才落在桌子上的拳头震落到地面。
“……需要我再给您点一份吗?”
“不用了,我们还要赶路去柯尼斯堡区,这里没有城际联系网络,跟我们同行的伙伴们联系不上我们会担心的。”
艾希恩婉拒,拉着西斯黎娜走到饭馆柜台前。
“老板…结账。”
老头盯了眼两人身后跟着的老皮尔,扶着头叹了口气。
“不用了,他付钱。”
老头指了指汉子,没有多余的话语和动作,他说完后便返回拉起柜台后的门帘走进后厨。
“……”
“要不我把钱交给你?”
艾希恩把本要放到前台的钱转手递给老皮尔。
“不不不…这哪的道理,倒是两位要去柯尼斯堡区的话…现在早已经过了前面那站台的最后一班车了。”
“……嗯,那我们就去找个住处,附近有什么还比较靠谱的旅店吗?”
“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带两位回去柯尼斯堡区,我家就住在那,今天我来这里其实就是和刚才那几位趁着假期来叙叙旧而已……嘿嘿。”
汉子摸摸口袋,从其中掏出了一把看似是什么载具的钥匙。
“正好也该回家了…到时候老婆又该说我天天出门鬼混,不管家里事情了……哈哈哈。”
老皮尔转身去和刚刚几位一同的客人打了打招呼,与之前的态度不同,他的那几位朋友都叹息般将某些东西递给了老皮尔,同时后者还露出一脸抱歉的神情。
“那位先生似乎不对劲哦?”
西斯黎娜在教会里的经验告诉她,面前的这位中年人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而他来到此处的目的也可能不仅仅是找他的老友叙旧。
“看出来了,既然他不想让我们知道,那我们就没必要去主动提出话题。”
艾希恩点头表示赞同,但他并没有继续探究的打算,无论发生什么,这终究是属于这位中年人自己的私事。
“久等了…两位跟我来,车在饭馆后院。”
老皮尔带着两人离开饭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紧了右裤脚的口袋。
“两位不像是本地人的后代啊…是来这边出差加旅游的?”
“算是吧…这里是我那几个同事之前工作的地方,最近我们调往其他地区,对于他们来说算是故地重游了。”
“这可麻烦事了…不耽误你们明天行程吧?”
老皮尔在一辆底盘堪有一人高的大型运输车下停步,这辆明显属于特种器械的运输车夹缝间布满了用于润滑关节的油料污渍和车漆补丁。
尽管已经不再崭新,但是这种辉晶器械本身的存在便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艾希恩很难想象这辆运输车竟然只是由老皮尔独自操纵。
“夜里您将我们送到就不耽误,再者,这是您的工作?身为一个运输车司机?”
他指了指面前巨大的运输车,艾希恩甚至怀疑自己当初进店前是不是误将车顶认成这座小店的屋顶。
“老工作是在政府企业运货材,现在下岗了还是给一些企业运特种钢之类的…哈…有活干就行,只要我这老家伙没事…一切就都有盼头。”
说完他便举手拍了拍运输车的前底盘罩,柔性罩体在突然的受力下又崩落了一圈飞灰。
“不介意的话两位就上车吧,驾驶室是四人座,两个操纵杆,不过我们天天一个人开惯了,其他人根本没有拉辅杆的必要。”
老皮尔率先登上驾驶室,他检查了一轮密布的仪表盘,在最重要的,用红油漆标红的仪表自检完成后,前者才将西斯黎娜和艾希恩拉上座舱。
“这是……”
艾希恩看向了这个特别标记上的按钮。
“哦…这个是辉晶抽滤系统的自检启动器,大家伙靠着工业辉晶驱动,自然也配备了相应的过滤系统,它不运行的话我是不敢开运输车出门的。”
随着一阵剧烈的颤动,整辆车的能源开始在辉晶的放能下流通到电器之中,橙黄色的车内照明倒是让西斯黎娜怀念起之前在家中的那盏小油灯。
“坐稳了,记得拉上安全带!”
老皮尔话音刚落,运输车立刻以缓慢的速度驶出饭馆后院的荒地,与其强劲动力相反的是,艾希恩并没有在驾驶室感觉到难以忍受的颠簸。
“这种重量和宽度…我们应该走不了正常的道路吧……”
西斯黎娜感觉就连丹泽尔顿城区内的整装街道都难以承受类似的压力,更别说面前这条失修的普通行道了。
“有专门的货运道路,之前远洋港湾还在正常运行的时候这里的车流可是昼夜不停哝…全是这类特种运输车。”
老皮尔专注于眼前的道路,驾驶这头公路巨兽对他来说早已驾轻就熟。
运输车逐渐驶向郊区,沿途尽是废弃的厂区和早就停运多时的公交站,其中大部分的材料都已经被回收殆尽,只剩下零星锈蚀的钢铁还诉说着时间的磨痕。
“……”
远洋带来的巨额经济效益以及战争给工业提供的推力曾让法尔坎特一度达到国力的巅峰,虽然四皇纪元的末期,文森特军队几乎将大半个西法尔坎特地区夷为平地,而赖以生存的远洋亦被污染封锁…但那个时代所催生的一切还在艰难的哺育着她再次启程。
“这些都是曾经的船舶配件厂,之前还有些载具修理厂来着,因为没活干都搬到其他地方去了。”
老皮尔给两人透过驾驶舱介绍着周围经过的一片片废墟,他们彼此都熟悉着对方,这本就是他的记忆,他的人生。
“我们以前给法尔坎特国立船舶公司干活的时候,那待遇可不是一般打工能比的…嗯……像是免费分房,免费医疗保障,还有法定退休金之类的……我认识的大部分同事现在除了爱好之外其实已经是经济自由了。”
“……”
“我是个例外嘛……家里还有两口人要养活,其他的兄弟们有的连老婆都没找到嘞,嘿嘿嘿…”
艾希恩能看出来老皮尔很怀念之前的那段美好岁月。远洋带来的希望与财富滋养了他们,而这些“遗民”也从未忘记那个年代。
“但我的教会老师曾经说过,现在法尔坎特的重工业还是闻名于整个大陆,只是在技术上开始略微落后于克仑立亚共和国。”
西斯黎娜坐在最外侧的位置凝视着这些无声的历史,这就是灵魂海里曾经她看到过的,灵魂们所诉说的——属于他们的记忆。
“没错,话是这样说的。”
老皮尔想了想现在这个公司的订单,还有自己还在工作的兄弟们聊着的话题:
“我们现在卖给洛恩克斯西南境和极北方设备,也提供一些人员上的技术指导,嗯……”
“维多利亚的公司也乐于订购我们成熟的设备,而不是尝试莱德尼尔晦涩难懂的管弦和克仑立亚过于理想的构思……”
“总的来说,工业上注重设备的安全和稳定,没人需要一台过于‘麻烦’的不安全机器来进行生产。”
一边驾车一边侃侃而谈的老皮尔让艾希恩怀疑他是否真的只是一位卡车司机,也对…他们也没熟到那种程度,不过听一听“专业人士”对现状的叙述也挺不错。
……
——————
两个小时的车程,跨越了一段相当长的工业荒漠,他们来到了柯尼斯堡区的边缘,这座从工业退潮中脱身的小城似乎重回了身为郊外大区该有的宁静。
“到了,现在才九点多…要不我先回家和我妻子说一趟?很快,一会就好,你们的地址就和我家隔了两个街区。”
老皮尔将运输车驶入这片城区早些为此类特种车辆预留的专用车道,这也是柯尼斯堡区街道宽敞异常的原因,与其坚挺的质量齐名。
“您随意,我们不急的。”
艾希恩已经接入了柯尼斯堡区的通信网络,除了爱兰和莱兹的通讯栏在闪烁,其余几位的早已经黯淡了许久时日…由于边境摩擦问题,法尔坎特的通讯网络根本连接不到自卡波里德以东的所有国家。
又转行了数个街道,路上的行人看上去也已经习惯了这些车辆在城区穿行,只不过现在的车辆档位很小,也是由于政府关于限速和噪声方面的规定。
“到了,这就是之前公司分配给我的住处了,两位是在车上等还是来我家里看看?”
运输车在一栋看起来还不错的两层独栋前停下,很显然这一整栋都属于面前的司机一家。
“我们也下来吧。”
艾希恩撑着西斯黎娜爬下驾驶舱扶梯,在老皮尔的带领下敲响了房门。
“……”
“怎么回来这么晚!你不知道……嗯?”
门被一位看起来很是憔悴的女性打开,但原本责备的语气却因为目光扫到老皮尔身后的两人而停下。
“这是……”
妻子同样看到了西斯黎娜身上的“教袍”。
“进屋说进屋说,唉,哪有让客人在门口待着的道理。”
老皮尔打了个哈哈,糊弄着将两人带到了一层的客厅里,还一头雾水的妻子只得先关上门,然后去侧间的厨房准备茶水。
……
“……”
“所以你就这样找你的那群兄弟们冒犯人家?!”
妻子握着茶杯的手因无奈而微微颤抖。
“…这……”
老皮尔可不敢发言,他一脸尴尬的坐在妻子的旁边。
“这件事不怪他,究其原因还是我的这位被监护人太不开窍了…对吧,修女?”
艾希恩打趣般看向身边坐姿端正的西斯黎娜。
“哼!”
“也就是说她确实是宁静修女?”
老皮尔就想着一个普通人那能穿着宁静的象征走来走去的,那些老爷们都不敢嘞。
“唉…我家这位就这样性格,容易冲动好事…二位见谅。”
妻子捂着头,看来已经习惯了丈夫的作为。
“没事…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性格确实得改改,有些人惹上了还真是个麻烦。”
艾希恩笑着给老皮尔解围。
“只不过她现在确实不是修女了,问题太多,只能被教会委托给我照顾咯。”
“不准这样说我!”
下一刻西斯黎娜就一拳捶在艾希恩背上。
“……”
“被教会委托一位见习修女吗……”
妻子呢喃的说着什么,但一声剧烈的哭喊声却同时打断了客厅内所有人的思绪和动作。
那是一声痛苦至极的哭喊与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