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次,圈子,阶级,这是许多人一生所追寻的东西。
如果顾江年这般手段只是在谋生时比别人勇敢了些许,那这个世界将不会再存在这些东西。
他不是比别人勇敢了些许,他是走了别人不敢走的路,去了别人不敢去的地方。
敢豁出去命。
“阶层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顾某不敢妄自菲薄,阁下明知我顾某人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商人。?”
顾江年信阶层吗?
不一定。
如果这个世界上一定要找出一个挑出阶层一方独大的人,那么顾家年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不信阶层,阶层带给他的除了苦痛之外并没有半分其他。
阁下今日的这场鸿门宴,寓意何为顾江年,一清二楚。
他不认为仅凭自己一介商人的身份就能成为总统阁下的座上客,而今日他之所以能坐在这里,全凭宋家的功劳,全凭这位总统阁下对宋家又爱又恨的心里。
爱的是宋家对他的培育之恩、恨的是宋家在他上高位之后不给与支持,这是一个矛盾的心理。
阁下听闻顾江年这话,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他略含讥笑的目光落到顾江年身上,悠悠开口:“一介商人可不敢在天子脚下的赌场动手脚。”
霎时,空气变得稀薄。
稀薄的空气中有刀光剑影来回穿梭。
这二人都是谈判界的高手。
顾江年也好,阁下也罢,都曾经在自己的领域里当过顶峰人物。
顾江年靠在沙发上,端在手中的茶杯缓缓地转动着,那不急不慢的动作似是在思忖什么?他并没有因为总统阁下的这句话而乱的方寸。相反的很淡定。
他在猜想,猜想眼前人到底知道多少。
亦或者,眼前人只是在赌。
赌他会方寸大乱,赌他会惊慌失措,然后道出一切。
“利益往来罢了,这应该是任何场子里都会发生的事情,阁下如果仅因此事而盖棺定论的话,那顾某自也无话可说。”
言罢,这人修长的指尖在杯璧上轻轻点了点,一杯毛尖,愣是被这人喝出了八二年白兰地架势。
王者与王者之间的对决是无硝烟的。
顾江年之所有有能力跟上位者这般叫板,是因为他知晓,身后有宋家这个靠山,一时半会儿他也不敢将自己如何。
至此,顾江年才觉得姜慕晚的那句话是有道理的,依靠等于底气。
他所有的底气来源于宋家给他的依靠。
如果宋家没有站在他身后给他坚定的依靠,顾江年也绝对不会坐在这里有勇气跟一个上位者叫板,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他踩了这位上位者的尾巴或者是触动了他的利益,他今天绝对不能活着出了这个门。
权威是不可以挑衅的。
“顾先生很有底气,”阁下望着人,面容温和,若不知晓他此时算不上是盟友,平常人见了,只怕是会觉得眼前坐着这个人素来就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不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为了个人利益,而要了他人性命之事。
更加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送了多少条性命给阎王爷?
“不敢,”顾江年谦虚回应。
这位上位者说的每一句话连带着标点符号,都是在给顾江年挖坑,后者,根本不往他的坑里跳。
他进一步过,顾江年退一步。
两个人就像打了一场拉锯战一样,谁也不是赢家,谁也不是输家。
“顾先生就不怕,我兜了你的老底?”
“问心无愧,何所惧也?”他稳住心神回应。
似是根本就不在意赌场事件,那心胸坦荡的模样还真能将人唬住。
上位者将手中的杯子搁在桌面上,浅笑了笑,而后、缓缓点了点头:“送顾先生出去。”
男人心头一颤,对这场没头没尾的谈话稍有几分疑惑。
但到底是成年人,并未将这几分疑惑表露出来。
只是起身,跟着阁下秘书离开了会客室。
顾江年将走,楚兵便进来了,站在身旁温温告知:“宋老来了。”
“恩。”
“那位顾先生?”楚兵有疑惑。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不比贺家那位差半点,送他离开。”
“需要找人盯着吗?”
“不用。”
天子脚下,他能翻起什么大风大浪?
顾江年这日,被总统府秘书办的人亲自送走。
路过长廊时,与拐角而来的邬越安险些撞了个会面。
引着他离开的人见了邬越安,往后退了一步,毕恭毕敬的道了声招呼:“邬部长。”
邬越安一眼就瞧到了顾江年,见男人身形挺拔不卑不亢的站在身后,气场完胜身旁人。
“要忙?”邬越安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寒暄道。
“送人,”秘书道。
邬越安点了点头,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让这二人先走一步。
擦肩而过时,目光才落到顾江年身上,打量着这个男人,直至人消失不见,才将收回来,将落定,
一转身、便撞见了楚兵的视线。
邬越安一刹之间便觉得浑身都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啃咬着,他的目光像极了一个四下密闭的空间安着的摄像头。
让你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你所有的想法都会透过你的言语,以及你的肢体动作传到这人的眼睛里。
赤裸裸、又鲜血淋漓。
“楚特助,”邬越安极快的收敛好情绪,向着人微微颔首,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
客客气气的喊道。
“邬部长跟顾先生认识?”
楚兵问道。
邬越安不知这人是在明知故问,还是在探究什么,但这种情况下她除了实话实说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总统府里的人,除了自己内心所想且还未来得及发生的事情,其余的,但凡是在你人生道路轨迹上出现过的事情,都不能撒谎。
因为………..这个屋檐里,没有秘密。
有秘密的人也进不来这个屋檐。
“早年间留学的时候跟顾先生一个学校,”只是一个学校的,不能说是同学,关系一旦往近了说,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权利的工具。
邬越安深知这一点。
楚兵似是对邬越安的这个说辞早就理解了。
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伸出手道:“东西给我吧!”
邬越安极其自然地将手中东西递过去,她来,本也是为了送资料的。
另一方,老爷子跟阁下对面而坐、
这是在他上位之后,师生二人第一次以如此形势面对面的坐在总统府。
也是第一次,让他觉得,他们之间仍旧是师生关系,并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而生疏半分。
他俯身,提及桌山温着的陶壶,亲手泡了杯茶:“老师最爱的普洱。”
老爷子伸手准备接过,他却偏开手:“烫。”
而后将这杯普洱放在了跟前的桌面上。
而后,提着陶壶,动手给自己倒茶:“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记着老师的喜好,即便是再如何忙碌,想起老师,身后一连串的事物都会不自觉的冒出来,偶尔午夜梦回连亡父亡母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可却能清清楚楚的记住老师喜爱与厌恶的一切,我想,这应当是养育之情吧!”
“当初不听老师教诲入了这条路,我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往往行到水穷处时会不自觉的想起老师对我的教诲,中间这么多年我与老师虽然未曾联系,但老师对我的教诲却伴随着我的一生。我也是个俗人,充其量往高处说不过也是个追名逐利的俗人,年少轻狂不懂事,妄以为权利是一切,可当我真正站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我才知道,人这一生,追逐的是个安定。”
他提着壶,将热水注入茶杯里。
“您曾经跟我讲过渔夫和商人的故事、我至今,才琢磨透。”
“不晚,”老爷子温温道。
低垂眉,望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
心中所有所思。
屋外的小鸟在冬日扑闪着翅膀往高处飞,呼啦啦的声音传到屋子里来。
总统府急促的脚步声成了二人谈话的背景乐。
难得的是,他们在这急促的脚步声中,心态异常平和。
“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深知,自己已不是当年的自己了。”
盘亘在天上的雄鹰,往下落,是要被弱者分食的。
他现在的人生当中只有一条路可走,简而言之就是无路可走。
这个道理,老爷子怎会不懂?
可是懂又怎样?
每个人的人生路都是自己完成的,他一个外人说再多也是徒劳。
“您是对的,但我又何错之有呢?”
这是他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想问出来的话。
他何错之有?
“商人有商人想要的东西,渔夫有渔夫想要的东西。我们有时候把高官厚禄当做成功,有时候把身家百万当作理想,甚至为此可以抛缺家庭,四海飘荡,但更多的人是在平淡充实中日复一日的工作和生活,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给每个人的诱惑不一样,”老爷子一番话说的中肯,没有半分偏颇。
极其平静的在诉说自己此时的处境。
就差直言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要为难我了。
而这位上位者呢?
心有依念,仍旧在念着过往。
“我自幼在老师跟前长大,老师对我恩重如山,教我成长教我为人处世之道,这些年我在浮沉之际时常想起您对我说过的话,您说,在您眼里,我与宋蓉,誉溪她们一样都是您的孩子,这话,我怀疑过多次,宋蓉也好,誉溪也罢,包括蛮蛮跟思慎,这么多年以来您对她们是理解是包容的、支持她们向外发展,成全他们那些五颜六色的梦想,可为何在我这里,您就变样了?如果您真将我当成您的亲生儿子对待,又怎会不支持我的梦想?”
说到此,这位上位者的腔调依旧平静,平静的像是没有风浪的海面,看不出一点端倪,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内心波涛汹涌那泛滥的情绪性压不住就要崩溃而出。
唯独最后一句,也只有在这最后一句之中,老爷子听到了这人话语中的轻颤。
“因为,我终究只是个外人,对吗?”
老爷子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被这位晚辈的三言两语堵得哑口无言。
那落在茶杯上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抖的近乎扼制不住。
“我仍旧贪恋您给的温暖,可我也知晓——————。”
“因为我知晓这是一条不归路,她们选的每一条路走到最后我都有能力护住她们,唯独你选的这条路,我护不住。”
老爷子用平稳的腔调打断了他的话语。
没有任何急促之意。
平静的像是在诉说埋藏在心里多年的一个事实。
“现在我有能力护住你们了,老师为何还是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