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
关虎一拍桌子,站起身给丁诚倒满酒,高兴道:“我就喜欢交你这样的朋友!”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杯中酒,既然工作谈完,重新坐下边吃边聊。丁诚对关虎很好奇,作为新生代导演,几部作品风格独特,切入点总是出人意料。
“自从拍了老炮,很多人以为我是京城人,其实咱是山东老爷们。”关虎拍着胸脯道:“要说正儿八经的老京城,只能在皇城根下找,祖上三代的也没有多少。”
“当时看完本子我就劝他,这种地域性太强的作品不一定观众买账。”徐文峥插话道:“北方气太重,你让南方观众如何代入进剧情?”
“我就不信这个邪,有什么不一样的?”关虎反驳道:“再大能有中西文化差异大,咱们看好莱坞大片不也嗨的不行?”
“说白了一句话:观众不管那么多,只有好看不好看。”
“现在流行用什么大数据分析票房?我压根就这事!”
“全特马的都是马后炮,如果电影这种事都能数据化了,那还需要咱们这些人干嘛?随便找一帮工程师在那里做数据就完了。”
“各种资本疯狂介入,所有从业人员全部IP,全部高效,我们的市场电影会变成什么样?再也没有人从事电影本体的东西,明年、后年,太可怕了,我不敢信这个事。”
说到这里,举起酒杯,一口闷,满脸无奈。丁诚跟徐文峥对视一眼,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这就是大势所趋。
所有人只有一个原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丁诚好奇问道:“所以你拍了老炮儿?”
“当时我把剧本递给晓刚导演,他真被吸引了,实话实说他其实对表演是有恐惧的,但是后来我们慢慢聊,等于说他其实不用再演,这和演没有太大关系。”
“六爷这个角色就是他自己,特别有缘分熟悉,好像谈对象,你中意他,他也中意你,就这么简单。”
“你跟他合作难道没有顾虑?”丁诚追问道:“如果在片场发生分歧?”
关虎明白丁诚的潜台词,摆摆手笑道:“其实一点问题都没有,最早我也有这个担心,毕竟人家是大前辈。不过这个行业我特别幸运,每次都能碰到明白人。”
“因为圈里不明白的人太多,着急的,功利化的人更多。什么叫明白人呢?就是他一旦决定了,就老老实实做一回演员,而且很享受这个事!”
“刚开始的时候有人喊导演,我们俩都回头,过了十天,他再也不回头了。所以谁混到顶尖,都不是走狗屎运。”
“不光是他,电影里还有我亲爹的镜头,老爷子也是老演员,一辈子跌宕起伏,今年93了。”
“我很小的时候,他总不在身边,其实关系不是特别好,老爷子喜欢较暗劲。父子作为这个戏里面讲故事的视点,必不可少,承上启下,作为老老炮儿,最上面的那一块出现,这么一个异类性的东西。正好利用这个戏,我觉得他最合适。”
“有一天在现场,他走得没有那么快,镜头必须要求特别快的走到位,没人敢动他,只能我背着,迅速跑到那个地方。”
“你们也知道,男人,尤其长大以后,父子之间更不可能有肢体接触,但是这是有特殊性,当时一下子背起来,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
“特别轻!”关虎动情道:“人93了,特别轻,那时候我的心一下子软了。我也有孩子,小时候觉得爸爸特别高大威猛,当时就觉得我运气真特马的好,没死前还有机会和父亲和解。”
“就像我们戏里的小波,很多人临死都没有机会跟亲人冰释前嫌。曾经看过一句话说:男孩,实际上在父亲葬礼上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
“这是两代人的故事,两个交互对撞,两种秩序互相践踏或者冲撞。看似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打打杀杀,其实骨子里最重要的是一种传承,好的东西必须留下来。”
“包括小波最后给别人指路,一样是好好说话了,路给指了,方式变了,骨子里的东西传承下来。做人论理,做事要论理,做人要讲究规矩,懂礼数,是朋友要讲义气,男人要有血性,还要有同情心。”
“有些电影是让大家看完很高兴,这是娱乐功能,看完特别嗨。还有一部分我认为是乐趣产生在电影结束这个时候。灯亮了,出电影院回家,躺在被窝里开始琢磨。”
“所以我这辈子,特别希望能够做一些意味深长的,最后能够留下点什么东西。”
丁诚对关虎刮目相看,现在这个票房为王的圈子里,敢说这样的话,就是爷们!
看过老炮,原本对很多情节不太理解,尤其是为什么六爷最后必须死?
这段时间接触才慢慢明白,老话讲人死为大,只要对方人死了,所有人放下刀,放下枪,对方反而赢了。
关虎喝嗨了,点上根雪茄,继续道:“我小时候就在后海帽儿胡同住,小学在帽儿胡同小学,中学在鼓楼西大街二十三中就读。读书课间放学出来跟哥们去打架是常事。”
“那时候谁不打架都觉得丢人,可惜那时候瘦高条儿,谁也打不过,基本就是到处挨打,被圈儿踢,受够了。”
“这样一个城市面貌,拿中间或者底层憋屈的小人物作为主题,实际上是讲一个关于尊严的故事。现在最普通的小人物生存得没有尊严,当他被践踏的时候,小人物以超出生命多少倍的力量来进行反击,这才是作为人特别值得赞赏的,是特别有血性的事。”
“当然现在弄几个小鲜肉吸流量也是正常操作,人不可能给市场对着干不是?这些都不是最要命的一些东西,我的野心就是六爷这个人物可以被大家记住。”
“这个年头,想拍一部观众既喜欢,自己有满意的作品……”
“真他妈难!”
“说的对!”徐文峥一拍桌子,满脸通红道:“来,再走一个!”
三个人,两斤白酒下肚,气氛越来越嗨。关虎靠在椅背上,用手指着丁诚面前的剧本道:“我们家老爷子就是从沂蒙山走出来的,旁边那个村子当年102个人,1941年整个连队的日军围着打。”
“全村102个人开始用土豆干他们,等于是大爷死了大妈继续,打到日军每次都绕着走,你丫的这才是血性!”
“现在无论你混的多好,英雄末路都是一种凄美,因为一个时代终究会过去,新时代必将会来。”
“大势所趋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我迷恋的是那个时代里人的品质是否能传承下来?最操蛋的是我现在渐渐变成二十年前最不喜欢的样子。”
“开始有房有车,钱对我越来越重要,也不像以前那么仗义,然后对女孩儿也不是那么一往无前,对父母的孝顺度也在下降……”
“老觉得不对劲儿,但是面对生活,你只能乖乖躺下,叉开腿,满脸微笑的伺候着……”
“只有电影,身为导演你有话语权,可以把爷们身上该有的品质拿出来给快速发展的今天看看。大家冷静一下,如果能够被讨论、被捡起来,它就有意义。真要能作为文化留下来,我觉得就是一个非常有德行的事,这辈子没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