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下午。
厂长慌慌张张杀进了流水线操作间,点名要找李双阳,这会儿李双阳正在偷懒,厂长的突然出现顿时把李双阳吓了一跳。
他赶紧把涂涂抹抹的草稿藏在了袖子里面。
自从当上小组长以后,工厂每次的月报会议李双阳都会参加,因此自然认识张连松是酒钢厂的正职厂长,只是张厂长这么一个大领导,今天怎么想起来了他这个小组长?
张连松与司机从工人中快步走来,沿路两边的工人见他到来纷纷叫了声厂长好,摆出了十分热情洋溢的工作态度,希望能给酒钢厂的一把手留下个好印象,然而张连松只是应付性的嗯或好,目的性明确的找上了李双阳。
“厂长,您这是……”李双阳有点心虚的把藏着图纸的袖子背到了身后。
张连松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可算找着你了,走,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张连松揽住李双阳的肩膀,就如两个多年的老朋友似的亲密,李双阳直接就被搞懵了。
李双阳头戴着安全帽,身上还穿着工作服,就是厂长往他肩上揽一下的这个功夫,工作服上的好多黑灰都蹭到了厂长的衬衫上,李双阳惶恐的连忙要挣脱,谁知厂长反倒不高兴了:“哎?咱兄弟俩谁跟谁啊,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向天发誓,就在今天之前,李双阳跟这个笑面虎私下里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么今天就突然变成了亲兄弟?原本李双阳还推脱说是有活没干完,张连松笑眯眯的目光看向另一名组长,对方顿时会意,不等领导发话他就主动请缨。
“双阳,你跟领导先忙去,这里有我们。”
这下李双阳反而觉得更荒谬了,虽然身旁这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总是笑呵呵的样子,但他知道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谁知道张连松到底在想什么,李双阳不安的跟着他走了。
回宿舍以后李双阳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污垢,换上了一件干净衣服,随后便和同样换好正装的张连松上了车,司机载着两人直往青阳市市区行驶。
这一路上李双阳忐忑的沉默着,总是张连松问起他来他才开口说话,问什么他答什么,大部分都是问他家庭家人喜好以及日常工作之类的内容。
李双阳骑着自行车要骑六个小时才能从厂子赶回家,司机开着厂长的大奔,花了也就四十分钟,便把两人送到了位于环城路跟前的香江大酒店。
这是当地官方接待外宾时才会启用的国宾级酒店,有着放眼整座青阳市都很罕见的八层高度,李双阳仰头望着豪华的酒店门头,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走起路来腿都在发软,视线都开始扭曲起来,仿佛面前这栋八层高的酒楼整个就要向他压倒下来。
“先生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门口一名黑马甲白衬衫打底的侍者走了过来,彬彬有礼的问了李双阳一声,侍者并没有因为看到他平民百姓的着装就对他进行区别对待,显然能在国宾级酒店工作的人,除了长得好看身材高挑,还要有良好的礼貌与形象。
“双阳,在门口磨蹭什么呢,等会儿菜都凉了。”
本来张连松都进门了,回头一看李双阳还在大门外杵着,他急忙出去揽着李双阳进了酒店,带着李双阳来到了楼上的包间。
推门进去。
偌大的厅堂内,门口两边各有一排柔软的沙发,茶几上摆放着烟和糕点,此时卢英、白素丽、白颖琦、朱军强及其长子等人,正靠在沙发上,嗑瓜子的嗑瓜子,看报纸的看报纸。
进门看到这个阵仗,当时张连松就怔在了原地,他今天不仅迟到了,而且还让一群大佬等了他这么长时间,完了,他在这些大佬心中的印象分肯定跌到了谷底……
“嘿!”
卢英见到李双阳进门顿时双眼一亮:“正说李双阳呢他就来了,哈哈,快进来坐。”卢英起身过来拍了拍李双阳的肩膀,亲热的跟他握了一下手之后,这才看向他身边的张连松:“张总也来了,坐吧,别拘束。”
两人望着屋子里的十几个大佬,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二人低眉顺眼的来到沙发区的最边角坐下。
张连松还能好点,以前倒是经常参与这种场合,比较放得开,李双阳哪见过这阵仗啊,他就一普通工人,从来没进过酒店,所有人中他唯一认识的只有卢英,结果却连开口打招呼的勇气也没有,只能傻乎乎的顺着卢英的意思坐到了这里。
“想当年,我跟王涛在空军部队服役那会儿,我俩还是一个班的,唉,时过境迁呐。”
朱军强锤了一下右手边的东北汉子,咧嘴道:“一晃二十年过去,你现在都变成局长了,我说王局啊,啥时候你也照顾一下兄弟,帮兄弟打听打听苹果的事呗?”
“想搞苹果还不简单。”王涛嘿嘿笑着:“等着,我明儿个回老家了从园子里给你摘上几箩筐,让你可劲儿造。”
“滚蛋!”
“老朱,你别是忘了王局干啥的吧,王局干的就是你这种不老实的奸商。”卢英拍了拍身旁一个白净青年的肩膀:“我兄弟叱干风扬,人家可是青阳通讯界的二把手,省电信的副总,求人你得往这边看,要是我兄弟心情好了,说不定能帮你搞两筐苹果来吃……”
“哈哈哈。”
包厢里顿时洋溢起了欢快的笑声。
就在包厢的正室,摆放着一张足足能坐下二十人的超大圆桌,还能旋转,像极了李双阳在工厂看到的食堂饭桌,虽然这么想有点不地道……与李双阳不同,张连松一直坐在沙发角落察言观色,通过几人的对话,他大致掌握了在场之人的地位高低。
举办这场宴席的应该是朱军强没错了,很明显,今晚的来客都与他关系匪浅,包括邀请张连松的卢英,也是朱军强请来的客人,两人身边的几名陌生面孔张连松没见过,但也听说过这几个大佬的大名,坐在这排沙发上的要么是朱军强当年的战友,要么就是卢英的战友,关系纽带不可谓不紧密。
坐在对面那排沙发上的,一个二十七八的短发青年,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两人各自捧着一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他们应该是兄弟俩,不仅长相相似,就连习惯动作也十分传神。
而在一边坐着的长裙女人,张连松暂时看不出她的底细,但他清楚这个女人绝不是跑来混饭的普通人,就这冷峻的气势,就这严肃认真的举止,哪怕是在看报纸,也给人一种如尖刀的锋锐感。
除此之外就是几位宾客来时携带的家眷,林林总总有十二三人。
至于身边的李双阳……
张连松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一个省厅的正职,为什么会邀请一名普通的工厂工人,来参加这种连他也要仰望的宴席。
问题是……
“都这会儿了还不开宴,他们在等什么?”张连松忐忑的观察着这些大佬,他不敢问,也不敢说。
好在朱军强最后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吱呀。
使者轻轻推开了包厢的门,将身后几人引了进来,当先走进包厢的正是苏琴,苏琴进来茫然的环视了一圈,当她的视线落到李双阳身上,不由喜出望外:“你也来啦?”
随后跟进来的则是李良和曼曼。
“琴琴?”李双阳看到妻子出现时明显意外了一下,更意外的则是她身后的两个孩子,这到底是搞哪一出,他彻底不会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朱军强居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热情,看到三人进门,他当即扔下战友,二话不说就迎了上来,欢迎三个人的到来。
“不好意思,来晚了,学校放学晚,我才下班。”苏琴窘迫的致歉。
“晚什么,我们也才刚到。”
朱军强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看得他那些老战友们啧啧称奇,接着他热切的目光移到了李良身上:“小师傅也来啦。”
“……”
对于李良的冷漠朱军强一点也没显得尴尬,反倒笑容满面的把李良迎了进来,李良一声不吭走进包间,坐到了父亲身旁,张连松看了看李良两条胳膊打着的石膏,不由多问了一句:“双阳,这孩子是?”
“我儿子。”
“哦……”
等到李良到场之后,朱军强出去喊来侍者,吩咐酒店开始上菜,随后回来殷勤的招呼大家落座,这让张连松心里惊诧万分,难道这位大佬等着的,就是李双阳他家里人?然而让他吃惊的还没结束。
“小师傅,来坐这边。”
朱军强笑呵呵的走到与包厢大门对角的席位,拉开了最里面的椅子,招呼李良落座,随后又安排曼曼、苏琴和李双阳依次沿着李良右手边坐下,张连松则是被安排坐在了李双阳右边,比他还要次一位。
朱军强则是紧贴李良坐在了他左手边第一顺位,其次是他几名战友挨个落座,而他的两个孩子,长子朱洋和次子朱江则是坐在了靠近包厢大门的最末位。
那个看报纸的女人,仍然在安安静静的看报纸,没有随大家上桌的意思,朱军强也仿佛没有看到这个女人一样,兀自招呼了其他人落座。
这个阵仗是让张连松完全看懵了,原来不是他捎带了李双阳这名普通工人,被捎带来参加这场宴席的幸运儿,反而是他这个厂长。
“首先我要感谢各位的到来,虽然大家都是世交的兄弟们,不管怎么说,咱场面话也得带到……”
王涛拿着茅台酒瓶不耐烦的敲了两下桌子:“赶紧麻溜的有屁快放,爷都渴了!”
桌上又是一阵笑声。
“今儿个咱这些兄弟们聚首,一是好久不见了,我想兄弟们了,二是想给兄弟们介绍我身旁的几位认识认识。”朱军强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端起杯中酒:“来,咱们走一个!”
“可算能喝了。”王涛扭开茅台的盖子,对着瓶吹了一口。
叱干风扬饮尽小杯里的白酒,不禁对王涛的气势惊叹道:“王哥海量啊。”
朱军强的战友们都喝了酒,这边李双阳夫妻俩只是犹豫了片刻,便仰头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
之后朱军强开始给战友们介绍李良一家人。
“这是李良小师傅。”朱军强红光满面的向众人说道:“我跟你们讲,别看小师傅年纪不大,就算你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够小师傅一只手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