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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岚轻挽衣袖,安静地磨着墨。墨香淡淡溢散,飘在鼻尖,让人的思绪有点恍惚。

侧头看去,方醒提笔疾书,姿态从容,带着此世几乎看不见的闲适文雅气质,认真的侧颜英俊无比,让人赏心悦目。

男人是视觉动物,女人其实也是。颜值即正义,能影响到第一观感,继而影响到后续发展。

梦岚想起那一天夜深人静,也是自己这样站在一边替他磨墨,时不时地看一眼他的侧颜。那一天自己是什么心情来着?有些记不清了。

嗯……大抵是期待这个男人的主意有用,让百花苑起死回生,让自己脱离随时可能要去卖笑的境地吧。那天是心中忐忑且期待的,直到看见他的故事露出全貌,才把注意力给转移开。

说实在的,挺佩服他的,也挺感激他的,但距离男女之情好像有点遥远,即使她曾经勾搭过他,也只不过当作一个阶梯。

而今天呢?

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看上去还是一样的,可她知道不一样了。

他已经是她的主人了,要她生就生,要她死就死,要她做任何羞人的事情她也绝对没有抗拒的余地。

明明是一个没有一丝修为的普通人,可偏偏反掌之间覆雨翻云,好像正在用活生生的例子嘲讽着她,你说你练了十几年的功?有什么卵用?

梦岚轻轻叹了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到他的故事上。

他已经写了一半了。

故事讲的是一个叫小牧的世家子弟正在和兄弟争夺继承权,想方设法在讨父亲欢心。兄弟们都尽力练武,希望以武力胜出,获得父亲认可。唯有这位小牧更灵活,懂得观察父亲的其他喜好。

他发现父亲房间里挂着一张肖像画,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父亲经常看着她长吁短叹。这应该是父亲早年在外的恋人,至今念念不忘。他想了个主意——找个样貌相似的女子送给父亲,父亲必然高兴。

经过漫长寻找,终于有一天他发现百花苑里有一位叫清儿姑娘的清倌人,长得竟与画中人有八分相似。于是他花了大价钱,把这位清儿姑娘赎身出来准备送给父亲。

世家也不是随便进去的,在此之前要调教这位姑娘诸多规矩诸多礼仪,以及讲解父亲的避讳和喜好。小牧为了完美达成目标,亲自陪着清儿指点,有时候就要挨挨碰碰的校正动作了。清儿温柔婉约,风姿楚楚,小牧也是翩翩世家子,结果几天下来耳鬓厮磨,两人竟然互相心生爱慕,双双坠入爱河。

这回小牧痛苦了,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出去,还是送给父亲?这他无论如何也办不到啊……

看到这里,梦岚下意识又抬头看了方醒一眼。这家伙,怎么总是要写这样矛盾复杂的心态,把主角虐个死去活来才高兴是吗?

不过他的意见已经被事实证明,越是这种纠结矛盾,人们越是讨论得厉害,这一天一夜下来,整个京师讨论流浪剑客该怎么对待千千的实在不知凡几,甚至因为意见不合打起来的都有,无形中再度宣扬了故事名气,让更多没看过的人去找来看。

方醒继续奋笔疾书,梦岚继续看了下去。

方醒写起那种人心纠结真是有一手的,上回的流浪剑客的心中矛盾入木三分,这回小牧的纠结痛苦同样让人心中怅然。是继续维持原计划,以图父亲欢心?还是为了自己的爱情,自个儿娶了清儿?

想想清儿还是清倌人呢……小牧越想越是不甘,终于在某一天情感彻底爆发,和清儿滚上了床。清儿也看出爱郎心中有事,没有拒绝爱郎求欢,反而曲意逢迎,希望抚平爱郎心中痛苦。

这一段床戏又是极尽露骨之能事,偏偏又夹杂着小牧痛苦的心态,清儿的温柔抚慰,交叉刻画,不但不觉得下流,反而看得人心中惆怅不已,为两人将会走向怎样的结局而揪心。

终于有一天,聪明的清儿对小牧的亲信手下旁敲侧击,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她在油灯下痴痴地想了一夜,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她瞒着小牧,拜托小牧的亲信将她送进小牧父亲的房间里。

小牧得知之后,发疯一样地冲向父亲房间,这一刻他才彻底意识到自己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即使从此失去继承权,他也要阻止清儿和父亲!

“轰”地一声,小牧撞开了门,入目的景象却让他愕然当场。

父亲抱着清儿失声痛哭,见到小牧进来,老泪纵横:“小牧你来得正好,这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姐姐啊!”

方醒把笔一丢,故事到这里就不再写了。

“……”神一样的反转剧情看得梦岚目瞪口呆。

这什么……清儿和他父亲没搞上,皆大欢喜?不对……小牧和清儿令人揪心的爱情,最后的意思是,他们是姐弟?

这是不伦?可他们已经上过床了啊!

那他们以后怎么办啊?

梦岚咽了口唾沫,痴痴地陷在这最后的结局里。方醒没有写下去,小牧和清儿心中到底是什么个崩溃的,谁也不知道……更不知道的是,他们会继续维持着他们的不伦之恋呢,还是会彻底玩完。

一切只能让读者自己去猜,去讨论,去吵架,去自发的宣扬这个故事。

等等……梦岚忽然瞪大了眼睛。

想到方醒之前那句意味深长的“你要看吗?姐姐?”

姐弟恋……清儿和小牧……宗主和方醒……

直到最后,方醒才彻底露出了獠牙!这是一石二鸟,写个百花苑相关的小故事只是其次,这分明是在向宗主报复派她来勾引的事情,向宗主发出了反击,这是……这可以理解为一封情书?还是在赤裸裸的宣战?

他这简直是要逆天了!

这会儿再看前面那段床戏描写,梦岚越看就越觉得那清儿的神态描写怎么看怎么像宗主了……

可表面上他只是写了一篇为百花苑宣传的小故事,故事还很引人深思,必定会引发不逊色于上一篇的热议……宗主若是发起怒来他也能推说只是为了百花苑而已,不要自己对号入座嘛……

梦岚很期待,宗主看见这个故事之后到底会是什么表情。

梦岚把手稿恭恭敬敬地送到薛清秋手里,然后就飞一样地跑了,她实在不敢确定等到宗主看完之后会不会活活撕了自己。

薛清秋功力再高也不可能看见那么远的文字,梦岚送来了她也不以为意,颇有兴致地摊在桌面上,和师妹和徒弟一起看。

原本三妹子都看得有滋有味,看到床戏的时候还啧啧有声,结果一眼看见结局,薛清秋怔了一下,脸色瞬间就青了,飞也似地把手稿收了起来。

夤夜懵懵地抬头:“人家还没看完……”

薛清秋青着脸道:“小孩子看什么看?滚一边去!”

夤夜扑了过来:“我要看嘛,人家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故事……”

“砰”地一声,小女孩被后娘般的师姐飞起一脚踢飞出去,在竹墙上撞了一个人形大洞,直挺挺地趴到地上。

夤夜一点也不痛,腾地跳了起来,继续冲进屋子抢手稿。

然后就被师姐一掌拍晕丢床角去了。

岳小婵支着粉腮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师父暴走的样子,继而抬头想了一下,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忽然身影一晃,消失不见。

师父其实……只是放不下面子而已。那就让她一个人呆着,就没事了……

“这方醒!色胆包天!真当本座不敢杀了他吗!”薛清秋气场迸发,所过之处尽成灰烬:“真是个混账!混账!”

正愤怒地来回拆迁,冲到桌子边上却愣了一下。

小婵刚刚坐这儿的,不见了。

呃……小婵不在这,夤夜晕着,没人看见了……不知道怎么的,薛清秋一下就不怎么生气了……

小婵是看出来这一点,所以离开了吗?

薛清秋叹了口气,坐在刚才徒弟坐着的唯一没被她拆了的椅子上,头疼地捏着脑袋沉吟。

那会儿,方醒被破防的时候,想到的是双亲是朋友是自己眷恋的世界,她被同样破防,当然也是有所惆怅的。

十五岁那年,宗门发生了一场大变,师父走火入魔而死,多位长老分裂,全体男弟子出走另立新宗。大师姐失踪,夤夜才十一岁。这样的危急存亡之秋,她以豆蔻之龄撑起了整个宗派的重担。旁人说句惊才绝艳容易,江湖诡谲又岂是看看纸面故事所能体会?武道突破又岂是旁人可知艰辛凶险?十余年来转战神州数万里,历经生死不知凡几,一步一步在生死间走来,硬是成就了今日传奇。

崇拜者对她顶礼膜拜,整个宗门视她如神,有几人能体会到她的疲惫?除了小婵……那是自己唯一的安慰。

但她不能疲惫,不能脆弱,不能体现出有丝毫虚弱的感觉,她必须让所有人认为,她是天下至强者,只要她一双玉手,就足以开天辟地。

直到夤夜入心,心防骤破,那无边无际的脆弱和孤独终于肆无忌惮地滋长,只渴望有一个宽厚的肩膀,能让她依靠,让她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可以交托……

好像……当时面前就有这么一个可以帮助她、正在帮助她的男人,她知道他对自己有意,她也正在诱惑他。

那就投入点吧,抱着他,让他安慰自己,真的交给他……

于是她纵身入怀。

然后敲门声破碎了夜空,他醒了,她也醒了。他依然只是个什么修为都没有的方醒,她依然还是个天下无敌的魔门宗主。

本来以为只是最多怀有一点好感的一场游戏,这回玩坑里去了。

他还和小婵有一缕情丝牵系,身为师父,她可以禁止,但禁止的目的却决不能是为了争夺!难道真是借着徒弟功法限制的机会,和徒弟抢男人?

简直笑话……

所以她只能是姐姐,他只能是弟弟。尤其是在夤夜判定了他的纯净善意之后,薛清秋彻底下了决定,如果方醒安于弟弟身份,薛清秋认为自己一定会全心把自己当成一个好姐姐,把对男人的任何期待转嫁到自己弟弟身上。

她甚至可以帮弟弟玩女人,梦岚啊什么的,你想要就拿去,姐姐都可以给你。

可他这一篇故事,露骨地嘲讽着她自欺欺人的决定。

他这意思,别说这种没血缘的姐弟了,就算是亲姐弟他都拱了!

这种不知进退的进攻让她很恼火,这不是添乱吗?

可想起夤夜判定中的“他想和你双修诶”,她又恍惚觉得,是方醒认为小婵太小了,本来中意的就是自己,方醒一直就这意思没变过,怎么会是自己在和徒弟争?

好像没什么问题吧……自己和方醒什么关系,其实好像本来就不关徒弟的事啊,怎么算是她让的?

理了半天理不分明,心里还更乱了,薛清秋终于叹了口气:“来人,把屋子修缮一下。”

“是,宗主。可夤夜师叔……”

“理她作甚!丢垃圾堆去!”

“……”

“等等,看见婵儿了吗?”

“少宗主收拾了行李,正向薛公子辞行。”

薛清秋不说话了,安静地站在窗前,目光幽幽地看着竹叶轻摆,久久没有一点表情。

*************

“走得这么急?”方醒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岳小婵,说是带着行李来辞行,他却没看见有什么包裹之类,唯一的区别是岳小婵的腰间别了一个绣袋,另外插了一根晶莹剔透的玉萧。

这就是她的全部行李。

这个世界也不知道有没有储物袋,说不定这个绣袋里面空间不小?而玉萧……是随身带上喜爱的乐器呢,还是她真正的兵刃?

他忽然想起岳小婵说过,说起音乐,本姑娘才是一等一的高手,全天下都排得上号。

他却没有听过。

相处太短了,说实话,他并没有多深入的了解到她们,只能算匆匆一瞥。而她就要离去,恍若惊鸿。

“并不急了,老早就对你打过底的不是么?”岳小婵微微笑着:“再拖着不走,说不定你倒要嘀咕这丫头怎么还在这赖着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