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天下的人啊,总是那么那么的多,各有各的人生,便是这窗外的红梅,却也有自个儿的宿命,唯独我,却是个累赘。
走自幼便从未得过父亲的欢颜,更何况是欢心。自记事起,只有那狭小阴暗破旧的院子,以及母亲日日卧床的模样,那小小的一间院子里,大多时候,不是整宿整宿的咳嗽声,便是呛人的药味,
似是没有一个尽头似的,平素好不容易多些欢喜,便只有兄长下学归来的那时节,那破旧的院子方才多了些烟火,瞧着有了些生气。”
颜宼之不经意的抹了一把脸,声音越发的沙哑了起来,“许是到了,殿下却也是不信,我们母子三人,若不是有哥哥,我与母亲只怕是早已经死在了那阴暗的破院子里。
倘若不是兄长,毅然决然的舍弃所有,奋不顾身的要搏一个前程,只怕而今这天下除去母亲与兄长,这世上在无一人知晓颜家有个颜宼之。
便是这宼之二字,却也不过是那人愤恨兄长将颜家的遮羞布扯下,方才得了宼这一字,寇者盗也。
兄长不欲我难堪,却与我道,蔻者,最是年少美好,故而他的小兄弟便是这天底下最美好的兰蔻儿,一生的喜乐无忧。
殿下,兄长离去之时只与我道,好生照顾好自个儿与母亲,他出趟远门,过些日子便回来,待他归家之后,我喜欢热闹,他便在京城最繁华的市井里买一座宅子,带着我与母亲搬过去,天好之时,我们兄弟便伴在母亲身旁,沿着长街慢慢的游玩。”
颜宼之忍不住伸手紧紧的抱住自己,眼泪簌簌的掉个不停,“殿下,若不是那日偶然听闻,只怕时至今日,我却也只当兄长不过是出了趟远门罢了。
若不是因着兄长挂念的太多,兄长那般聪慧,只怕是状元,却也不便什么。
若是以前的颜宼之未曾见过这世上的市井,不过是活在一间小小的破院子里,不通人情世故,却也不打紧,便是幼年而夭,却也未曾有憾。
只见多了市面,人的心却是无穷大的,欲望就像那春日里陆陆续续冒头的草芽,不成活怎肯甘心。
殿下便只当我是个可怜人罢了,莫要计较我今日的鲁莽,却也不是求殿下的谅解,只盼着殿下能与我多一些哥哥的消息,颜宼之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殿下的大恩大德。”
说罢,颜宼之便泪眼婆娑的看着武乐垣,武乐垣心下一紧,却是不愿对上颜宼之的那双眸子。
虽则老成,他却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罢了,便是因着自个儿母妃的缘故,这身份却也尴尬的紧,却也未曾有人敢与他半点脸色瞧。
见过的悲苦之多不过是小宦官小宫娥犯了错,挨了板子罢了,至于破旧,便是他母妃住的冷宫除去人烟稀少了些,他却也不觉着与旁的宫殿有甚不一样的。
故而,纵然颜宼之道了这许多,他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他却也明白,颜宼之的这番话里,大多却是掺不得假的。
初见这少年时,那羸弱胆怯的模样,比他养了两三个月便离世了的小兔子好不上多少,素日里只肯跟在他身后,莫说是旁的,便是连话却也少有听闻他说的。
若不是皇后娘娘三不五时的与他提醒一二,他却也不见得对这么个人能上多少心,只而今,许是他却也待他太好了些,竟也将那些个龌蹉的手段用到了他身上。
他纵然年幼,却也不是半点儿也不知事,便是心下却也怜惜他,只他却也是这大周朝的皇子,却也容不得人这般的算计于他,反倒是还要将人哄好了去。
像到那些个他在寿安宫里瞧见的话本子,折子戏,武乐垣心下叹了口气,小脸儿一板,手背在身后,便故作老成的淡淡的道,
“这世上的人,便没有一个是容易的,自你于我做伴读之后,我自问却是未曾有待你不好之处。
先生教你我的是人间正道,讲的是仁义礼智信,从未与你我道那些小人行径。
我待你以诚,原以为你却也于我以诚相待,却是不知你竟是使了这般的手段。
今日你倘若径直于我直言,纵然会顾虑旁的一些个缘由,我却也不会欺瞒与你。
而今事已至此,不论是你我的情谊还是我身为大周朝皇子的身份,我皆不欲在见你。”
武乐垣瞥了眼颜宼之,眸子转了下,复又继续道,“短期内。你且好自为之。”
说罢,便径直转身离去,走至殿门口方才扬声道,“鹿生,进来照顾好颜公子,莫要太过顽皮,若是颜公子有个什么好歹,好心你的皮。”
“柏云,去摘枝梅花来,我们去朱雀宫。”
两个小宦官悄悄对了眼,心下微惊,却是半句多余的话,却也不敢多说,只各自应下自个儿的差事,便连忙赶紧的动起来。
颜宼之瞧着武乐垣毫不犹豫离去的身影,心下一片晦涩,他原以为他有兄长一半的聪慧,不过是个年幼稚子,想来哄骗一二却也不是什么难事,谁又能知晓,这高高的宫墙里的人啊,个个都是人精,生来便会这些个阴谋诡计,更何况他这拙劣得不堪一击的别有用心。
只心下却也难受的紧,他却以为这世上除了兄长与母亲,他便在无在乎之人,却不知这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竟是在他心下留下这般重的份量,压得他如今却是差点儿连口气也喘不过来。
颜宼之扶着案几痴痴的笑了起来,却也不理小宦官鹿生的担忧的目光以及几次到了嘴边的话,只痴痴的笑了起来,却又簌簌的流泪不止。
过了许久,直至天色将暗,方才站了起来,步子略有些踉跄的朝自个儿的居所走去。
自殿中出来之后,便冷着张脸,未曾有一句多余的话,鹿生心下恼火,却是半句也不敢多言,他这样身份的人,比之路边的杂草还要贱上几分,他却是不知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是如何想的,这锦衣玉食的日子竟是半点也不快活?缘何日日与自个儿寻些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