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卞和安顿好已过晌午,王封处理完行踪返回住处,正好看到一辆马车离去,子臣抻长脖子向马车离去的方向张望,丝毫没有注意到王封已经走到他的身旁。
“公子在看什么?”
“王大哥你吓死我了!”子臣吓得一激灵,像是做坏事被抓到正行,心虚地推开王封凑过来的脑袋:“郭小姐方才来过,正式提出合作的邀请,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等你回来做决定。”
上次聊到一半被晏婴打断,就算郭肖岚没有登门拜访,王封本也打算找机会促成此事,但关键还要看子臣对于行商的态度:“公子是否仍认为行商为贱业?”
“不会不会,听完王大哥的商论之后我豁然开朗,右相爷爷身居高位尚且不以从商为耻,我怎会如此狭隘。”
见子臣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王封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根本不在乎从商是否为贱业,只要能与郭肖岚合作,让他把商业吹上天都行。
这样也好,可以省却一番口舌,王封将准备好的劝说之言咽回肚子,直奔主题道:“既然公子不排斥行商,接下来只需考虑酒水运输的问题。”
“这个不算问题,仓库内还有数十坛酒水,等卖完了我让温大哥再运即可。”子臣说完后见王封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不由心里发慌,小心地问道:“王大哥为何这幅表情,我说错什么了吗?”
“温将军是保护公子的暗棋,上回扮作商贾混入城内,没有被察觉已是万幸,此事绝不可行第二次。”王封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他让子臣购置些高粱酒,本意是想托往来宋楚的商队捎带数坛即可,没成想温欢竟会亲自押运来两大车,若因此暴露游龙岭内的藏兵,他的罪过就大了。
“温大哥在商丘的身份本就是商人,运酒过来也并无不可……”面对王封毋庸置疑的目光,子臣越说越没有底气,但他已向郭肖岚流露出合作之意,若因为搞不来酒水作罢,今后怕是没有脸面相见:“王大哥你刚才还说可以与郭家合作,却又不准许我购置酒水,运不来酒水何谈合作?”
“公子稍安勿躁,我说的是不应由温将军押运酒水,而非不购置酒水。”
“不由温将军押运,难道向楚国酒楼购买?”子臣本是抱怨之语,没想到王封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正是如此。”
“三十文钱买,三十文钱卖,傻子才做这种事情。”
见子臣处在爆发的边缘,王封不再卖关子:“的确是向楚国酒楼购买,却不是以市场价格购买,公子的身份在郢都无甚作用,但在宋国却是尊贵无比,只要放出风声,必会有郢都贵族主动前来寻求合作。”
“届时我负责命人在宋地低价购酒,楚国贵族负责押运,待酒水运到郢都,再将属于我的那一份交由郭家酒楼售卖,王大哥可是这个意思?”子臣双眼放光,转念一想却又感觉过意不去:“劳心劳神的事情都交给他人去做,我只不过下了几个命令便坐收钱银,未免不够厚道。”
“公子可曾见过宋公与左相大人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购酒的事宜公子需另寻他人,楚地抛头露面的活计自有我与韩兄效劳。”
子臣思索一番,勉强同意了这个观点,但听王封提起韩林,陡然想起已有数日未曾见过韩林的身影:“韩大哥最近在忙什么,有日子没有看到了。”
“有劳公子挂念,不枉我这些天起早贪黑到处跑。”韩林嬉皮笑脸地走进院落,王封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示意其自己与子臣解释。
“公子稍等,我先喝口水,这天太热了。”韩林从水井里提上一桶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将剩下的水尽数倒在身上,畅快地抹了一把脸:“爽!我这些天几乎把郢都城跑遍,已经将售卖高粱酒的酒楼的背后势力摸清,只要公子点头,消息立马便会传到他们耳朵里。”
郢都城内大小酒楼过百,但售卖高粱酒的仅有九家,这九家酒楼或多或少都与郢都贵族有所牵连,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少不了与这些豪门世家打交道,经过数日的打探,韩林已经对这些酒楼的经营状况了然于心,并按照王封的吩咐列出各家酒楼所代表的势力。
“韩大哥辛苦了,您快歇歇。”子臣接过名单,看完后递给王封,煞有其事地点评道:“看来我们的合作对象就在这些贵族中了,王大哥你怎么看?”
“公子高见。”王封笑着称赞道,目光快速浏览过帛纸上列出的贵族,与脑海里的信息一一对应,待理清其中脉络后不着声色地将帛纸还给子臣:“合作之事宜早不宜迟,公子若打定主意,我这便去与郭家商谈具体事宜。”
“这么快!我当然同意。”子臣闻言惊喜交加,赧然道:“我能否同去,王大哥你别多想,我不是不放心你,也不是想趁机见郭姑娘,只是想学习一下做生意的技巧。”
“公子不必多解释,我们明白。”欲盖弥彰,见王封同意,韩林憋着笑意备好车驾,待二人离开后才大笑不止。
雨岚楼自开张至今已有一十九年的历史,虽比不上城内的老字号酒楼,但由于主营中原菜,菜式区别于楚地,也积累了不少老主顾,维持一家温饱不成问题。
人富裕了总会想些其他问题,郭伯年亦是如此,当年他经营酒楼为了养家糊口,日夜操劳也不觉疲惫,而如今酒楼生意兴隆,大小杂事自有掌柜与仆役操心,他本该颐养天年,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清闲下来便会回想起虢国灭亡后举家迁徙的日子。
那时候他还小,迁徙途中的记忆已近模糊,但唯有一件事情记得十分清楚,他曾因为好奇偷喝过一杯父亲的酒水,不小心将酒坛打破,酒水流了一地,本以为父亲会勃然大怒,但向来严厉的父亲竟没有责罚于他,而是眼含热泪跪于地面,虔诚地舔了一口混满泥泞的酒水。
后来郭家定居郢都操办起酒楼的生意,父亲总喜欢去别人家的酒楼买来一壶高粱酒,再炒上两碟小菜回到后院自酌自饮,年轻时他不理解父亲为何不喝自家的酒水,年岁渐老他才体会到这种感情,那一小壶高粱酒何止是酒,更是无尽的乡愁。
“虢国没了,我们的故乡也没了,为父同意你行此贱业经营酒楼,何尝不是怀念虢国的味道,可惜可惜,缺少了高粱酒,终究不是故乡的滋味。”
郭伯年忘不了父亲弥留时的话语,可惜郢都高粱酒向来由贵族垄断,他纵然有心经营却也无能无力,父亲的遗愿只怕是没有办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