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梁中就已经在监督人清扫乾清宫。
天气热,那些宫女太监都没敢偷懒,想趁着早上凉快干活。
梁中就站在边上看着,等黄俨出现时,他面色冷冷的,喝道:“抓紧,陛下稍晚就来了。”
黄俨微笑着走过来,站在梁中的身边说道:“听说你昨晚被呵斥了?不是咱家说你,在陛下的身边就该谨小慎微,千万别替陛下做主,那是寻死之道。”
梁中冷笑道:“你的耳朵倒是灵便,只是却在断章取义。”
两人默然,那些人很快打扫完大殿,然后告退。
空荡荡的大殿内就只有两人。
“你想要什么?”
梁中突然打破了寂静。
黄俨嗤笑一声,然后说道:“咱们都是少了根的人,有人喜欢钱财,有人喜欢权势,你梁中难道不喜欢?还有,陛下在吃早膳,你别想坑咱家。”
梁中不屑的道:“你只是过气的太监,没气节的败类。看看大太监,先帝一去,他马上就跟着去了,陛下随后就厚待了他的亲人,这才是咱们的目标。而你呢?满心的权利和钱财,告诉你,你的好日子不长了!”
火药味渐渐的浓郁起来,黄俨阴测测的道:“可你和太子交好……梁中,你想左右逢源?还是风吹墙头草!”
梁中一直在屈指计算时间,估摸着皇帝快来了,他喝道:“陛下马上到,都站好了!”
宫中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刚才两位大佬在谈话,所有人都消失了,可等梁中一发话,就像是变魔术般的,那些应该听不到梁中说话的太监们都进来了。
黄俨瞟了一眼梁中,低声道:“咱家在宫中多年,见过太多得意的人,可当他们得意洋洋时,朋友就少了,然后……就完蛋了。”
梁中的眉头微皱,有些意外黄俨的服软。
可大太监的一生瞬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哪怕是死,可大太监却得到了敬重,遗泽亲人。
所以他淡淡的道:“什么朋友?忠心于陛下,就无需担忧。”
黄俨点点头,微笑着出了大殿。
最近朱高炽对他有些冷淡,所以宫中不少人都跟着看低他,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
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应当学大太监,跟着先帝一起去,那样还不失体面。
站在台阶上,看着那几个学士拾阶而上,黄俨的眼中多了些阴霾。
他在文官的心中就是个该杀的宦官,不管是以前在朝鲜跋扈贪婪引发的负面事件,还是一路支持朱高燧,这些都是文官们心中的刺。
心中有刺,当然是要拔而后快!
杨荣就当没看到黄俨,目不斜视的进了大殿,身后的众人都是如此。
黄俨面无表情的站着,等人都进去后,他站了许久。
……
“金陵急报发现海匪,太子已经令兴和伯带水师出击清剿。”
今日的政事很快就处理的七七八八了,朱高炽拿起一份奏章说道:“有海匪,让朕想起了当年的倭寇。那时候的倭寇从蒙元就开始袭扰海疆,及至大明立国,百废俱兴,无暇分心,所以太祖高皇帝就迁移了海岛上的百姓,可倭寇依然越演越烈,可见一味地躲避毫无用处。”
这是要为宝船重新出海造势吗?
朱高炽的神色微怒,金幼孜看了一眼,说道:“陛下,倭国已经不复存在,那些海匪也只是癣疥之患罢了。大明如今边患全无,陛下登基以来多番仁政,天下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一连串的马屁从金幼孜的嘴里喷薄而出,让人诧异。
杨荣皱眉,正准备打断金幼孜的话,朱高炽却已经怒了,他挥舞着奏章说道:“有人走私海外!”
金幼孜愕然,也怒了。
是谁?
朱高炽对宝船出海的心态变化大家都感觉的到,但君王之言可不能轻易收回,所以大家就等着宝船腐烂,那些船员全都改行,从此朝中再也不闻出海之事。
可居然有人走私海外,这就是猪队友啊!
“陛下,肯定是豪商!”
金幼孜斩钉截铁的说道:“豪商多贪婪,不是他们是谁?”
杨荣沉声道:“朝堂中岂能臆测行事,金大人三思!”
这话打脸,意指金幼孜不稳重。
朱高炽看了杨荣一眼,微微点头,然后说道:“此人名叫慕简,在宁波府有道德君子之称,威望甚高……”
呃!
金幼孜只觉得脸有些热,他瞥了杨荣一眼,心中微怒。
朱高炽冷冷的道:“这还不算是什么,此人是如何走私海外的,诸卿可能想到吗?”
没人答话,朱高炽的肥脸颤动一下,怒不可遏的道:“他在几年前扣住了一个海匪的母亲,那海匪孝顺,于是只能为他召集了人手重新出海!”
这个……
道德沦丧啊!
斯文败类!
杨荣说道:“陛下,此人当诛!”
朱高炽微微喘息着,刚才的怒气让他的心跳有些加快。
缓了缓之后,他说道:“那海匪心存大义,把消息暗中透给了太子,结果那慕简居然想灭口,此等人……此等人……”
杨荣看到朱高炽的面色涨红,喘息不已,急忙说道:“陛下息怒,千万别动气!”
梁中已经送上了药茶,朱高炽接过后,手一直在抖,差点打翻了小碗。
喝完茶,朱高炽的气息平稳了些,说道:“那慕简大概是知道自己不会有好现场,自尽了。诸卿说说,此辈平日以道德君子为表,内里却是龌龊不堪,为何?”
这还是敲打,而且有些刻薄!
没人说话,杨荣只得出来说道:“陛下,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此辈平日以君子示人,可难免有露出破绽的一天,臣以为当把此案公之于众,告诫此辈,小心脸皮被扒!”
朱高炽缓缓的道:“太子为他的家人求情,说是那慕简连妻儿都骗,你等以为如何?”
杨荣的眼睛一亮,心中欢喜的同时,却没有赞同这个意见。
“陛下,律法无情!”
杨溥心中微动,忍住了准备说的话。
而黄淮却说道:“陛下,当大肆宣扬一番,然后轻处。”
杨士奇摇头道:“律法就是律法,慕简所为罪大恶极,若是放纵,以后怎么办?今日你求情,明日他求情,为难的是陛下!”
黄淮想了想,最后拱手请罪。
这便是朱棣给朱高炽留下的班底,被他收拾过的班底。
这些人不管有什么缺点,可却不乏操守。
……
黄俨默默的行走在宫中,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大气都不敢出——前几日有个小太监就是多一句嘴,结果第二天就消失了。
一路缓行,太阳晒的人焦躁。
当看到东宫后,黄俨马上转身。
朱瞻基对他是深恶痛绝,这一点黄俨早就知道了。
其实从他一路支持着朱高燧开始,他和朱高炽父子之间就再无缓和的余地。
所以他在柳溥来禀告朱棣驾崩的消息后,果断的用一个秘密换取了自己的一条生路。
朱高炽看似很宽厚的把他留在了身边,可黄俨知道,这是在盯着他,哪天朱高炽心中一动,他黄俨就会变成乱坟岗上被野狗撕扯的尸骸。
就算是朱高炽不动他,可等朱瞻基上台后,那后果他用膝盖都能想得到。
所以宫中的人渐渐的开始远离了他,就是明白了这些道理。
黄俨的脚步骤然加快,转过一个弯,他看到了张淑慧……还有莫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