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胡春和宋竹不卖掉宋金,那就只能卖掉他们自己。在人牙子的眼里,人是分高价和低价的,像胡春和宋竹这样的中年人,长相一般,又没有一技之长,那是妥妥的低价。把他们两个捆在一块儿卖五两银子,这已经是高估他们的身价了。
宋白没有继续说下去,点到为止,但是旁边正在用心听的五个人都已经明白了。
袁青表情平静,眉头舒展,眼神深邃,若有所思。宋白偷偷观察袁青,感觉得到袁青没有反对或者反感的意思,她默默地放心多了,因为她越来越在乎袁青的想法。
村长和村长夫人则是你看我,我看你,四只眼睛的眼神已经泄露了他们内心的想法,吃惊、忧虑、佩服、犹豫不决,还有动摇着的不赞同态度。
不赞同的态度虽然有些动摇,但并未颠覆,那依然是不赞同。
尽管宋白既利用谎言,又打悲情牌,但依然没有在卖掉亲爹娘这件事上获取村长夫妇的支持。
察言观色的宋甜忍不住暗暗着急、发愁了,她跟宋白是一条心,同时,深思熟虑的她晓得如果村长和村长夫人明确反对她们的办法,那么她们三姐妹很可能就要转胜为败了;如果村长公开反对,让外人知道了宋白的计谋,那么她们三姐妹遇上的麻烦将是无穷无尽的,甚至一辈子都要被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纲常伦理的人给戳脊梁骨唾骂。
宋俏单纯,她真心地相信姐姐宋白,觉得宋白做得对,所以她相信姐姐一定能说服村长和村长夫人的,她心中依然充满了信心,信心十足地等着,并没有多少忧虑。
“宋白呀,你这是算计你爹娘,这事……这事……哎!”村长的语气十分犹豫,对这件事的考虑让他感到痛苦,一边叹气,一边用手拍着膝盖。然后,村长夫人爽快地替丈夫补全了后面的话:“宋白,这事还是不妥。”
宋白垂下脑袋,语气失落,以退为进地答道:“我也发现了这个办法在有些地方还是考虑得不妥当,比如袁大哥拿不出九十五两银子,再说了,我们三姐妹也值不了那么多银子,所以我打算把袁大哥买我们的价钱降为六十两,这已经算高价了,剩下的四十两债归我爹娘还,至于他们怎么还,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算计还是算计,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变得委婉多了,从有心的故意伪装成了无心的无可奈何、袖手旁观。言外之意是:她们三姐妹只自保,不插手别的事了,而宋竹和胡春肯定还不起债,到时候他们被逼得自己卖自己还债,那也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是他们活该,不是她们三姐妹害的。
闻言,村长和村长夫人再次对视,用复杂的眼神交流着看法,眼神从不赞同变成了浓浓的无可奈何。他们并不怀疑宋白奸诈,他们选择相信宋白这确实是无可奈何,因为将心比心,他们也无可奈何,虽然他们家中存了将近二十两银子的家底,在宋家村里算富裕的,但是他们都不愿意拿银子去帮宋竹还债。将心比心,他们哪里好意思开口对宋白提出更多要求呢?
如果再阻止下去,阻止胡春和宋竹被卖给人牙子,还有什么劝说的理由呢?难道村长夫妇要劝说宋白用她自己的牺牲去换取亲爹娘的一世安稳?让宋白去想办法,把她自己卖出更高的价钱来还债,来减轻胡春和宋竹的负担?理由就是不能不孝顺?
村长夫妇都说不出那样的话,因为他们的胸膛里长的是人心,不是兽心。
越想越无奈,村长变得垂头丧气起来,手掌一下接一下地拍自己的膝盖,脸色像极了下雨之前的天色。村长夫人默默地用左手手心轻拍两下村长的手背,有安慰的意思。她了解丈夫,晓得丈夫不是那种不负责任、不管别人死活的村长,可是有时候越是有责任感,就越是无奈、痛苦、忧虑。
村长出现这种状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虽然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广阔胸怀,但是他对宋家村里的人和事总是上心的。他这些年为宋竹和胡春的家事数不清操了多少心,比他们的亲爹娘更像亲爹娘,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被迫无奈地去操心、出力,但是不管那些事情的过程有多么不愉快,结果都是他劳心劳力的结晶。他的付出很快就要付诸东流了,估计很快就要眼看着村里的宋竹和胡春去卖身为奴了,他曾经给他们的帮助都像是白做了,像竹篮打水一场空,哎,他怎能不感到可惜、挫败和烦恼呢?
宋白这一招以退为进已经堵住了村长夫妇反对的声音,同时也使商量的气氛从积极变成了消极。可是,宋白冷静地知道,在这桩事上,她不能失去村长的帮忙,因为她输不起。一旦输了,残酷事实给她的打击将不是她笨、她蠢、她计谋不高,而是她们三姐妹都要悲惨到死。
于是,宋白见机行事,用看透世事的口吻感叹道:“以前我以为我爹会赌一辈子,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戒掉赌,可是他的赌运又实在不好,家里一天比一天穷,为此,我娘天天担心我们会饿死。我们三姐妹天天听我娘抱怨,从小听到大,不仅心里害怕真的饿死,而且越来越觉得只要不饿死就是过好日子了。”
宋白这一番旁敲侧击的话让村长恍然大悟,村长忽然就把头抬起来了,黯然的眼睛里又恢复了神采。村长夫人快人快语,感叹道:“是呀!宋竹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不饿死、不因为赌债而被别人打死就算是好事了!”
村长的眼睛更亮了,因为妻子的嘴恰好说出了他心里的话。
以宋竹和胡春的人品来衡量,比起饿死、被打死,卖身为奴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此一想,村长和村长夫人都豁然开朗了,心里的反对念头和犹豫念头都释然了。
村长夫人摇摇头,脸上甚至露出少许无奈的笑意,又默契地跟村长对视几眼,夫妻俩都心情轻松多了,毕竟他们都认为宋竹是祸害、胡春是无赖,祸害和无赖的归宿哪有好上天的道理?胡春和宋竹得到这样的下场,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了,何况是自食苦果,是活该,对此,别人没什么好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