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区分与柴田胜家的军队,我与羽柴秀吉私下约定,大明军和羽柴军所有人将在右臂之上扎一条红巾。
我早早就扎好了,但是在去了路上,心里却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感受。
这一仗,我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和无奈,无论对哪个方面。
对于羽柴秀吉,我的心里有着一种很复杂的愧疚。
我夺走了他太多,而他却一直对我保持着隐忍和客气。对这样的奋斗者,我有什么资格靠着作弊夺走本该属于他的胜利和荣耀呢?
而柴田胜家就一定就错了吗?我给了他帮助,他也给了我一定的回报,我们算是互利互惠。而他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能闯出一条生路,难道就有错吗?
至于大明朝,我不欠它的,一点都不欠!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对大明朝没有任何所求,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帮助二叔祖、帮助戚都督完成他们的夙愿的壮志。
至于我本人,我更喜欢在大海上那种轻松和自由。
前世的三十年,我已经厌倦了在人前人后的隐藏自己;这一世的十年,又让我更加厌倦这些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呢?我是说现在,我并不稀罕所谓朝廷大权,并不想要那些名头花哨的官职,我只想要自己的生活。
至于我这次回来,完全是出于道义和自己心中的执念,我不想看到汉人的最后一个王朝就这样消亡在满清鞑子的手中。
可是从李如松、从上上下下的人眼中,我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昨天夜里,我收到了华梅寄来的一封信。信里说了三层意思,每一层都像刀子一样,狠狠剜绞着我的心。
第一层意思,华梅她很想我,鸢也很想我,家中很好,勿念。另外,还叮嘱我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我拿着信的手抖了一下,因为思念同样充斥在我的心里。
第二层意思,岳父李再兴病重,估计过不了这个夏天,大夫说的。让我如果有时间,能够回去送他一程。同时,听说戚都督那边状态也不太好,除了戚兴国之外的几个儿子都已经从京师去了蓬莱,看情况也十分不好。
我不禁用力扯住了信纸。这两个人,都是对我有恩的人,戚都督是我来到这世上的伯乐和引路人,岳父大人更是成全了我在这个孤单的世界里寻找伴侣的人生大事。这样的两个人,我为什么不能去给他们送终,却要在这里受这份夹板气呢?
第三层意思,华梅的字写得很急,看得出她的心急火燎。
大意是,岳父让他告诉我,朝廷里多有闲言碎语,说我独步海上,又屡立大功,多次口出狂言诋毁朝廷,酒后还有不臣之心!
至于是谁说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说,自然是嫉妒我远超他们控制能力的实力,并逐渐演化成为恐惧和憎恨。
岳父叮嘱我,大功告成或不成,若是没有必回京师的大事,最好......不好回来了!
因为小皇帝的态度十分暧昧——他既没有同意这些诋毁我的观点,也没有批驳他们。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等待,在等待我们击败倭寇、班师回朝的日子!
至于到了那时,如何鸟兽尽、良弓藏,狐兔尽、走狗烹——一如李如松说的那样,还不是他说方就是方,他说圆就是圆!
而我,则如同众人心中的那样,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不过是一个看似聪明、实则蠢笨,压根不懂得现实,只有一腔热血的蠢蛋罢了!
牺牲品,除了这个词汇,还有什么更适合我的吗?
找不到的。
站在船头,我紧紧将信件攥在手里,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很冷。
叶思忠见我面色不虞,便问我道:“启蓝,发生了什么?家里可还安好?”
我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叶思忠。
他看着前面的内容,速速浏览,翻到第二页,手却是重重一抖!
他用力的盯着我,想从我的脸上找到他感同身受的焦急和痛苦,可是看到的依然只有平静。
毕竟,这两个人、尤其是戚都督,对他而言同样重要。
见我面色冷漠,他继续往下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忍不住“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真的会这样!这不应该的,难道皇上真的没有一点为国担忧、为国惜才的心吗?”叶思忠不由的破口大骂。
他心中压抑悲愤,因为他知道我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呢?除了一个虚名,我还有什么呢?
天大地大,为什么就容不下这么一个毫无所求、一心为国的人呢?
偌大的大明朝,有几个人能够这样纯粹的一心为国、不求名利?如果一定要处理一个人才行,哪怕处理我叶思忠,换孙启蓝一份太平,行不行?
比起我的平静,叶思忠的反应更加激烈的悲愤。因为他懂得我的平和面容之下,心中会是怎样的翻江倒海。
“老兄,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来的要快,所以我有些事必须提前交代了。”我望着渐渐靠近的陆地、那阵阵弥漫的硝烟,淡淡的道。
“你说。”叶思忠一个字也无法多说。
“第一,这一仗之后,我会带着小部分人马深入大兴安岭,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我面色十分平静:“水军我会不悔、格尔哈特继续率领,不会让人知道我已离开,还望老兄你多多掩护。”
叶思忠一咬牙:“好!”
“第二,我准备让岚带领一支船队返回大明,尽力说服我岳父李再兴和戚都督跟随她出海,以解我后顾之忧。通关文件,老兄帮忙想办法吧。”
叶思忠再次咬牙:“好!”
“第三,我准备从大兴安岭回来之后,去一趟南方。具体地说,江陵”我叹息着道。
“你要去干嘛?”叶思忠疑惑不已,他不知道我去江陵干什么,忽然又觉醒道:“你准备去祭拜张太岳?”
我点点头:“这次一走,恐怕再没机会回到这里,我与二叔祖也算是就此诀别。不去看看他老人家,我于心不安啊!”
叶思忠没有作声,忽然流下了眼泪,默默地立着。
我笑了笑,吟道:“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我知道劝老兄你随我一起走也是绝无可能,故只望你切莫悲伤,即使相隔万里,我们也依然是兄弟!”
“海风大,迷了眼。”叶思忠擦了擦眼睛,换了副笑容道:“启蓝你天纵英才,无论身在何方,也必是经天纬地之才。这一走,是好事!我还指望着听到你创出天大的事业,又怎会悲伤呢?”
我转过身,与叶思忠双手重重一握,忽然想起一事,郑重的道:“老兄,有两件事你自己谨记,切莫当做儿戏。”
叶思忠见我如此认真,不由的也有些紧张:“启蓝但说无妨,为兄记得!”
我对他点点头,盯着他的眼睛道:“这第一件,是关于你本人的——切记,二十年后,山海关或有大战。你无论如何不要再留在蓟州,哪怕辞官不做,也别去打那场仗!”
我说的,正是大明与女真人开始全面对抗的时节,我怕的是万一即使没有努尔哈赤女真人依旧会崛起的可能性,而叶思忠当年的战死也于这场大战脱不了干系。
“届时,若是你没有其他选择,尽管找我留在大明朝的线人——我自会让他们联系你——想去哪里,兄弟随时给你安排妥当!”我再三叮嘱。
叶思忠听明白了,他知道我师父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载,我既然这样警告他,就一定是事关他的生死,绝非轻易的小事。
可是尽管叶思忠大将之才,听到或可能是自己最期的情报时,也不禁失去了追问的勇气,只是唯唯诺诺的点点头,说了声:“为兄记下了!”
我又说道:“至于第二件事,便是七八年之后,鞑靼人会再次入寇北疆,不论是谁去任大将,你不要去!若是李如松或其他人去的话......你酌情提醒吧。”
叶思忠再次一愣,想不到我连说两件事都是关于那不祥的日子,一时间默默无语。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师父推算,七八年之后这一战,八成是李如松的最期,我这么说是万一有什么变数,老兄你一定不要参与进去。这也是兄弟能给你最重要的忠告了!”
叶思忠皱眉道:“启蓝,我虽然不是方术之人,却也十分清楚明白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你这样将大限告知于我,会不会影响到你自己啊!”
我听了这话不由的哈哈大笑,这哪是什么天机,明明就是历史课本罢了,但我又没法明说,只能含含糊糊的道:“一两次便也无妨......老兄你务必记仔细了!”
叶思忠正要答应,九鬼政孝忽然快步走到跟前道:“先生,前面就是金野城!柴田胜家、羽柴秀吉正全力拼杀,我们是否介入战场?”
我问道:“李如松他们现在哪里?”
九鬼政孝答道:“信号回报,李如松尚在三十里外潜伏,等待我们的进攻时机,他好全力夹击!”
我点点头:“既如此,全力炮击柴田军势!尽一切可能,将他们的队伍打散,为后续部队创造优势!”
“是!”九鬼政孝转身去了,一场大战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