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方向的海面上炮声隆隆,很明显,前方的不悔舰队已经和西班牙人接上火了。
我站在船头的甲板上,静静的望着远方海面上一阵阵冒起的浓烟,思索片刻,大声下令道:“按照预案,右二分之一转舵,全速前进!”
船舵打向右侧,船身很快开始向右倾斜,这明显不是向着交战区域前进,而是作出一副规避战斗的姿态。
利玛窦来到我身后,似乎在举目远眺:“看来前面应该是西班牙人在与某支舰队交火,我们迂回避开战斗区域也是极为明智的。你当机警如蛇,纯良似鸽。阿门!”
我抿着嘴冷笑道:“不!和西班牙人交战的正是我的舰队!”
利玛窦大惑不解:“什么?那为什么......难道是牺牲?上帝啊!斧子已放在树根上了,凡不结好果子的树,必被砍倒,投入火中!公爵阁下,您这样的举动是不纯洁的!”
我扭过头,淡淡的瞥了利玛窦一下,又转回头对着对着交战的方向,神色中满是不在乎:“安静的看吧。神父,战争,是要靠脑子的。”
利玛窦在胸口画了个十字,默念了一声圣父圣子圣灵,便不做声了。
在狂猛的西北风中,我的舰队向着西南方向疾驶而出,不大会儿功夫便划过两三海里的距离。前方的战斗已经了然于前——一支舰队正在向着正西方向撤离,同时炮火不断向着后方的舰队倾泻!
而跟在后面的很明显是高楼大舰的西班牙战舰——在英吉利海峡大败之后,他们似乎也在反思,在原本全是水手舱房的船上加装了一些火炮,但是你懂得——几十年不以打炮为主业,突然捡起来的行当,能有什么威力?
所以他们的火炮基本上也就是听个响,主要的作战手段依然是迫近敌方,白刃战决胜负!
可是不悔带着的全是加莱快船,清一色的加莱快船,又岂是西班牙人的笨重战船能够企及的?这场景就像一只巨熊在追逐面前的狡狐,拼尽全力,却连这灵活的小东西一根汗毛都碰不着。
当然反过来看,小狐狸也不能真正把大笨熊怎么着,最多也就是让它流点儿血、打的它生疼罢了。
利玛窦看得有些发呆,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任由己方的船只被敌方追击,而我却丝毫没有上去援助的意思。
就在此时,他的一个随员走到他身后,低声耳语了几句。
利玛窦立即大惊转头,只见我方舰队后面的海平面上,又一支舰队正向着我们不断压迫过来!
这支舰队的规模大概与我方相当,如果他们不怀好意,与前方的西班牙人两面夹击的话......
老神棍不由的脸色发白,顿时觉得自己似乎上了贼船。可是这时候说要下船似乎确实拉不下这张老脸来,站在我身后扭扭捏捏的墨迹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公爵阁下,我们后面似乎还有一支舰队啊!”
我“嗯”了一声,十分的不以为意:“我知道。”
老神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可是......我是说,不知道后面的人是敌是友啊!如果被追上,怕是还要另起祸患吧!”
我“嗤”的笑了一声,心道这老狐狸是真心害怕了,于是又扭过头望着利玛窦:“您怎么不继续拽经典语录了?我听着怪不习惯的。”
利玛窦老脸微红,正在支支吾吾,我又看向交战区域,说话的语气也是可有可无:“那是我们的舰队,不必惊慌。”
老神棍再次大惊:“后面的也是我们的舰队?我......我之前为何没有看到?”
我轻轻的哼了一声:“要是被你们看到了,西班牙人还敢来吗?”
老神棍顿时语塞。
我却不去管他的反应,高声下令道:“方向西偏南十度,降半帆前进!”
操舵手、操帆手一起行动,方向再次调整,船速也降了下来。
如此一来,前面正在交火的不悔舰队加速向我所在旗舰队正前方的海域驶去,大概二十分钟后,他们将在我们前面形成一条战列线。我率领的舰队将紧紧依托他们的战列线,形成第二道火力线。
至于后面阿迪肯的重型舰队,则是我们最为强大的火力堡垒!
三只舰队,终将在我所设想的位置集结,一如我早就猜到了西班牙人会在路途上对我们作出拦截!
西班牙人明显也看到了后面的舰队,当然,只是我所在的这一支,后面阿迪肯的舰队距离过远,他们看不到。看得出来,对方的指挥官很勇敢,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全力以赴的前冲,期望能在前面某处将面前的东方舰队拦住、包围、吃掉!
可是,这终究是他们梦中存在包围罢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们永远也无法实现这个近在眼前的包围网!
我方的三支舰队向着预期目标地点全速赶至,终于在西班牙人彻底醒悟过来之前完成了集结!
速度最快的舰队与西班牙人距离最近,同时火炮射程最短,形成了最近的火力线。而后是我的中型舰队群,最后是阿迪肯突然杀出的重型战舰!
西班牙人明显有些惊慌失措了,他们的队形出现了些微的散乱,似乎在进与退之间开始彷徨。
我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高声下令道:“目标:敌方主力舰!急促射击!一个基数!”
船腹处的火炮口早已打开,磨刀霍霍的炮手们急不可耐的点燃了引*线!
“轰轰轰!”巨大的爆破声震得人双耳嗡嗡直响,弥漫的**味让海水的腥味都退避三舍!
远方位的西班牙舰队开始朵朵开花,他们的船帆在燃烧、甲板上冒起黑烟,有几艘不幸被集火的战舰开始摇摇欲坠!
他们怕了!英吉利海峡大决战的失败让西班牙海军的幸存者患上了深深的火力恐惧症!
听到这宛如梦魇的炮火声,西班牙人的舰队队形变得七零八落,丝毫没有大决战时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的气势!
很快,在两艘护卫舰、一艘主力舰沉没之后,西班牙人的舰队队形彻底崩坏了!他们就像被驱散了的羊群,开始没头没脑的向后逃窜!
然而,船只怎么可能跑得过炮弹?又是几轮射击过后,又有两艘中型弗兰德桨船沉没了!
不少敌船之上升起了白旗,九鬼政孝看到这一幕,立即跑到我身边,拱手行礼道:“先生,他们似乎要投降了!”
我默不作声,只是望着对方的船只一下一下被我们击中、侧翻、沉没。
九鬼政孝等了一会儿,见我不答话,便不再多问。他跟我时间最久,知道我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不说话,那就是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何必再问呢?
老神棍却忍不住了,在旁边咳嗽一声,开口道:“心里洁净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看见天主。缔造和平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称为天主的子女。公爵阁下,他们已经投降了,我们是不是该停火才对?”
我奇怪的偏头看向利玛窦,疑惑的问道:“我们之间有过宣战的程序吗?”
利玛窦看了看西班牙人的舰队,他当然知道这帮家伙的作风,宣战?不存在的。炮弹就是宣战布告,懂了吗?
“应该没有。”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
我“哦”了一声,又看向战场:“既然没有宣战,那就不存在投降一说。现在只是交火,没有什么战争规则。或者说,有规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利玛窦却不甘心:“你们的光当在人前照耀,好使他们看见你们的善行,光荣你们在天之父。公爵阁下......”
我头也不回的问道:“如果输的是我们,我们升起白旗,西班牙人会饶恕我们吗?”
老神棍顿时语塞,良久才用他惯用的神圣语气道:“怜悯人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受怜悯。你当宽恕,像父一样的宽恕。”
我哼了一声,冷笑道:“是不是宽恕他们 ,那是上帝的事情,而我的职责是送他们去见上帝!”
说着我拔出童子切,高声叫道:“冲锋!彻底击垮他们!”
“吼!”三支舰队在我的命令被传达之后,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吼声!我们的船只一改撤退姿态,转而向前追击起早已丧失了信心的西班牙人。
见大势已成,我缓缓将童子切插回刀鞘,“咔哒”一声推好,方才悠然笑道:“如您所见,我这个人从来不记仇,因为当场就报了!尊敬的神父,您有您的哲学,我有我的理念,不过这里我说了算,对吗?”
利玛窦默默无语,只能点点头,眼瞅着西班牙人的舰队被一点一点撕碎,直到天色变暗,我下令收兵,才有几艘西班牙的战船趁机逃逸而去。
老神棍和随员们开始吟诵,我听得出,是葬礼上的悼词:
仁慈的天父,你拣选了他们作你圣子的仆人,在世上为你的子民摆设圣言和圣体的宴席。
你既召唤他回到你的身边,求你恩赐他在天国,与诸圣共享你永恒的盛宴。
因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你的圣子,他和你及圣神,是唯一天主,永生永王。
阿门!
大概是死亡的人数太多,他们的祷告连续做了好几遍,持续的时间也不算短。
一些本地招募的水手看到这一幕,也随着他们脱帽致哀,等到悼词结束,方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我默默的看着这一幕,没有制止。逝者如斯,生者做的再多也不过是表面功夫。我不信这些,但并不反对这些,只要运用的好,这种思想上的枷锁就是最好的控制手段!
夕阳如血,舰队再次一分为三,航向上已经调整为面向正南,全速行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