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兵变【下】
李盛铎看着眼前精锐的士兵，一股悲哀不知道何时涌上心头。
如此精锐的士兵，陛下能够翻得起什么风浪呢？而自己和陛下辛辛苦苦的图谋，又算什么？在宋哲看来，陛下的图谋大概就好像一直螳螂对老虎的张牙舞爪吧。之前一直不动手，只是不屑于计较，而现在仅仅是一个兵变，就让京城震动，陛下惶惶不安，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事情，真的有用，有意义吗？
“麻烦都统大人了……”李盛铎神色恍惚的多谢一句话后，便脚步轻浮的离开。
简精华到底是个军人，并没有明白李盛铎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化如此大。“真是奇怪。”
…………
西城区太平湖东里，醇亲王府。
当李盛铎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要糟糕很多。
原本李盛铎的想法，宋哲估计只是想吓唬一下光绪帝，所以对醇亲王载沣也不可能有过激的行为。然而事实是他想多了。
甘肃军正在攻打这一座三面环水的王府，喊杀声和枪声夹杂在一起，鲜血顺着人工河流向什刹海。
事实上如果不是醇亲王载沣手底下好歹养了些侍卫和护院，恐怕王府早就已经被洗劫了。
“你们看到了九门提督了吗？这该死的家伙，他想干什么！”李盛铎有些气急败坏了。
九门提督正是甘肃军的统帅董福祥，虽然董福祥调任九门提督后，甘肃军主帅甘肃提督已经不再由董福祥担任，而是由董福祥的部下甘肃马家军首领马福绿担任该职位，但谁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就认为甘肃军脱离董福祥掌控，那就大错特错了。
故而事情一旦发生。李盛铎第一个找的人不是甘肃提督马福绿，而是董福祥。
“钦差大人，你看那里。似乎是九门提督大人。”一名侍卫眼尖，指着醇亲王府旁边的一座茶楼说道。
李盛铎抬眼望过去。只见身穿清朝官袍的董福祥正站在茶楼的二楼护栏旁边，在董福祥身边还有五六人，看服饰打扮都是一些军官。
这几人在茶楼上非但没有半分着急，看样子还一副看戏的样子，似乎对于醇亲王载沣的安危并不在意。
李盛铎气得两眼冒火，不过他一介文人，想要平息兵变，这里面少不得仪仗董福祥。他也只好压下怒火，对身边的大内侍卫吩咐道：“快找安全的道路，前往茶楼处和九门提督汇合。”
……茶楼……
马福绿站在董福祥旁边，有些担忧的说道：“军门，是不是弹压一下啊？下面的人似乎有些失控了。虽然他们手里面大部分都没有洋枪，但也不是醇亲王养着的家狗可以应付得了，万一杀了醇亲王可会惹来相爷的震怒。”
董福祥摇了摇头，一脸放松的说道：“放心了，这事情相爷也知道。不流点血，怎么算得上兵变？再说。醇亲王后花园就靠这着什刹海，你真的认为醇亲王不会坐船到西苑避难吗？”
马福绿看着下面的兴奋的乱兵，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知道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甘肃军前身为甘肃一带起义时的回民起义军，后来董福祥被钦差大臣左宗棠招安后，这才改编会甘肃军，成为满清的军队，并其后随同左宗棠参与了收复新疆之战并长期驻扎在新疆，甲午战争才调防京师，编入武卫军。
历史原因造成了甘肃军多桀骜不逊之辈，平日里面也没有少干作奸犯科的事情。
换了之前的董福祥自然是只眼开只眼闭。
但宋哲早就有心整顿甘肃军了，而这一次无疑是准备趁机事后清算甘肃军中的害群之马。这事情董福祥知道不知道马福绿就不清楚了。但马福绿却被告知了这事情，并要求协助。虽然心里面有些不情愿，但马福绿还是没有耍什么小手段阳奉阴违。现在马福绿只希望宋哲这一刀下来，别掉太多人头。
“军门，外面来人，穿着大雁官袍的，还拿着圣旨，自称是钦差大臣李盛铎。”
一名士兵小跑上楼，禀报道。
董福祥怔了怔，问道：“李盛铎？这名字好像哪里听说过。”
马福绿说道：“是南书房的人。”
董福祥立刻明白了，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是陛下派来的人，就让他上来吧。”
没有多长时间，楼梯处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身穿官袍的李盛铎急匆匆的跑上来，仔细看官袍上还有些裂开的口中和沾在衣服上的灰尘，显然这来的一路上，并不平静，使得这位清贵的侍讲学士没有能够保持得了自己的仪容。
董福祥虽然打心底的藐视李盛铎这个钦差大人，但表面上的礼数还是做足。“钦差大人，您可带来了陛下的圣旨？怎么处理这兵变？”
董福祥这是一推二五六，假装不知道情况，把责任给推了给李盛铎。
李盛铎虽然在全国范围内名声并不算显赫，但他在历史上却算得上是一个风云人物。
历史上清廷曾经为了安抚民间情绪，派遣亲贵戴泽、戴鸿慈、徐世昌等五大臣分赴东洋西洋各国考察政治，以为立宪之预备，而李盛铎就是其中一员，由此可见其政治地位。
辛亥革命爆发，袁世凯篡夺了大总统宝座，李盛铎也没有失去权力，先是被袁世凯聘为大总统顾问，并先后担任了参政院参政、农商总长、参政院议长、国政商榷会会长等职。
算得上是清末和民国年间颇有权力的中枢重臣。
李盛铎并没有被董福祥刁难住，他冷静的问道：“甘肃军因为什么原因哗变的？”
董福祥闻言不由深深的看了李盛铎一眼，此人胸中有锦绣啊！
如果换了一般朝廷官员来，十有*请求董福祥发兵镇压哗变的士兵，救出被困的醇亲王载沣。然而这却是最糟糕的处理办法，因为他没有能够解决根本问题——也就是李盛铎方才所问的。甘肃军因为什么原因哗变的？
董福祥没有隐瞒，平和的说道：“是因为军饷。”
李盛铎怔了怔，问道：“军饷没有给下去吗？户部库房已经窘迫到这个境地了吗？”
董福祥笑了笑。有些嘲弄的味道在里面。“户部库房怎么样，作为九门提督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呢？不过根据我调查。甘肃军士兵这个月领的饷银只有原来的一半，反倒是天津那里的武毅军饷银不仅仅是足额，还有拨款增加军备。”
李盛铎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
其实说白了，原因很简单。
甘肃军是宋哲的人，但军饷却由户部拨下。而管理着户部钱袋子的醇亲王载沣怎么可能会甘心呢？
与之相比，在天津的聂士成所部武毅军就不然了，聂士成是现在直隶范围内唯一效忠光绪帝的武将。不过聂士成手底下也没有多少人。原来拥有一万五千士兵、四千伙夫的武毅军。因为一部分投降宋哲，一部分在战争中战死、残废、失踪、逃跑等原因，聂士成麾下只剩下八千多名士兵和约莫二千名伙夫。虽然对外号称一万二千大军，但谁也知道武毅军已经江河日下。
光绪帝也好，还是醇亲王载沣也好，他们自然希望武毅军恢复往日的强大。不说武毅军能够和宋哲抗衡，至少武毅军能够在关键时刻给予光绪帝足够的支援。
而要武毅军变得强大，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一个字——钱！
现在虽然北京和盛京议和了，各省也重新向光绪帝表示效忠，然而各省的赋税可不是说押解就押解到北京的。别的不说。这可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两的税款啊，光是挑选护送的士兵和选择行走的路段就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怎么可能说押解就押解的。
然而光绪帝又急需武毅军强大起来，成为他手中坚硬的盾牌。
自然而然的醇亲王载沣就打了甘肃军的主意。
甘肃军拥有一万二千人。按照新军的军饷，步队正兵每月饷银4.5两，副头目5两，正头目5.5两；哨长（副排长）15两，哨官（排长）20两，公费银10两；领官（连长）50两，公费银100两；帮统带（副营长）100两，统带官（营长）100两。公费银300两。
甘肃军一个月的军饷要超过十万两，这还没有算其他的支出。如维修军械、马匹的草料、每月训练的子弹、炮弹、靶子消耗。
醇亲王载沣这一刀切下去。轻轻松松就可以拿到差不多十万两。
不过现在醇亲王载沣就要吞下这一个恶果了。
李盛铎知道醇亲王载沣做的没有错，错的只是他欺负的对象错了。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了。事实上哪怕是追究责任，恐怕也轮不到李盛铎来追究光绪帝亲弟弟醇亲王载沣的责任的时候。
“军门，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钱？”李盛铎看着董福祥，略带几分哀求的问道。
董福祥两手一摊，说道：“钦差大人别指望我了，我这九门提督也穷。王爷这一刀可不仅仅落在甘肃军身上，我们九门提督也没有落下，一样挨了一刀。不过幸好巡捕营多多少少有些路子，再加上我亲自压着，这才没有跟着甘肃军一起胡闹。”
巡捕营是九门提督下辖的军队，全称九门步军巡捕五营，主要是看守城门顺便收税，同时还管理救火、偷盗等事宜，故而可以从商贩那里捞点油水。说起来从商贩那里得到的黑色收入，比军饷还多，这也是因为九门步军巡捕五营没有跟着甘肃军一起闹事的主要原因。
不过这也代表九门提督是真的没有钱，因为那些黑色收入的不走公账的，钱库里面是真的空溜溜，一枚铜钱也没有。
李盛铎一咬牙，说道：“本官向军门借钱如何？”
董福祥眼神有些玩味了：“借钱？这个……不太好吧？你可是钦差大人。”
李盛铎立刻明白董福祥的意思，借钱是没有问题，不过你现在可是钦差大人，万一翻脸不认账，我找谁哭去啊？
李盛铎虽然愤恨，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李盛铎也没有办法，只好咬牙说道：“本官写字据！”
董福祥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仅仅是字据不够的。”
李盛铎有些懊恼了，说话的语气多了几分怒火：“那你还想要什么？”
董福祥平静的看了李盛铎半响，看得李盛铎眼中的怒火更浓。董福祥这才说道：“中堂大人离开两广后，这个位置似乎空了。我希望可以捐此职位。”
两广总督！
李盛铎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好你的董福祥，真够大胆啊！
等等！
李盛铎立刻回过神来了，如此重要的职位，董福祥怎么有胆子窥欲呢？更何况以董福祥的能耐，真的给这个职位他，他敢去做吗？他就不怕惹来陛下和宋哲二人的怒火吗？
换言之真正想要两广总督之位的人是……宋哲！
李盛铎仿佛看到了董福祥背后，站着一名年轻得让人吃惊的官员，正笑眯眯的看着这样。
深呼吸一口气，李盛铎让激荡的心情微微平静下来，沉声说道：“这事情……我没有办法给予军门答复，这已经超出本官的权限了。只是醇亲王府现在情况岌岌可危，本官想如果陛下看到醇亲王府失陷，恐怕会很难过，你知道难过的人总会作出一些不太理智的决定。”
董福祥哈哈一笑，说道：“这个自然，我舍了这张老脸，亲自前去和哗变军官接触，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善意。如此想来，可以让他们暂停对醇亲王府的进攻，只是希望钦差大人别耽误太长的时间。毕竟我也不可能让这些哗变的士兵，停战太长时间。”
李盛铎再次深呼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烦躁和怒火：“这个道理本官自然明白，总而言之甘肃军那里就麻烦军门了！”
董福祥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就下去和哗变士兵沟通。”
当李盛铎下楼的时候，哗变的士兵已经停止对醇亲王府的进攻，并慢慢撤退到醇亲王府外的一圈民房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