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视一笑,不用任何言语,便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看着护城河中,各式各样的祈福花灯,仲英眼中浮现出一些向往之意,眸色清悦,目光专注。
赵煜见她十分认真的望着那些祈福灯,便出声问道:
“芙儿,你曾经许过的心愿,现在实现了吗?”
被他突然的询问,仲英愣了下,慢慢开口道:“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放过祈福灯。
以前刚入军营时,在这里守过夜,见到那些百姓,虔诚欢快的将手中的祈福灯,放入河中,觉得他们挺……可爱的。
可是,我知道,父亲他,是不许我们做这些事情的。
所以,我从来没有放过这个许愿灯。”
她声音微轻,却一字不拉的落入了九王爷的耳中,他突然感觉有些心疼。
一个蔻苒年华的女子,不管是为了家国大义,抑或是她亲生父亲的隐秘目的,都不该被剥夺,寻常闺阁女子,该拥有的寻常乐趣。
赵煜同她说,让她稍等一会儿,便起身缓袖,步伐轻快的,朝着台阶上那喧闹的八角亭而去。
仲英倒是听话的很,只静静的等在原处,望着眼前的护城河,目有所思。
不多时,仲英听到他的脚步声,遂回首,见不远处的九王爷两侧手上,竟然各提着一盏祈福灯。
赵煜见她回眸,嘴角笑意攀升,他抬起手臂,将其中一盏,向着她轻轻晃了晃。
待他走近,仲英仔细一看,他拿着的祈福灯竟是一盏狐狸形状,一盏兔子形状,皆是活灵活现,甚是可爱。
仲英见此,贝齿微露,笑容甜美的望着他说:“殿下,您这是……?”
赵煜将它们轻放在石桌之上,说:“本王去的迟了些,那小贩说,只剩下这两盏了,芙儿,挑一盏你喜欢的吧。”
“好。”这一刻,她秋水含睛,并未言谢。
仲英从没想过,有一日,大宋朝这位以孤高冷淡出名的九王爷,竟然会像个孩子一样,拎着两个小动物模样的花灯,来讨她的开心。
她素手轻抬,慢抚着那小兔子花灯上圆圆的大眼睛,心中十分感动。
赵煜见她选好了,便将同祈福灯一起买来的笔墨,放在青石桌上,而将另一盏狐狸花灯,放在了一边。
仲英见此,想了一下,伸手将那狐狸祈福灯,拿起来,开口道:
“殿下,不如,您也写一个,好不好?”
曾经,九王爷相信的只有他自己,他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以外,是没人能帮他实现愿望的。
可今时今刻,他望着眼前,这个笑提着一盏狐狸许愿灯,满怀期待的问他‘要不要,一起写一盏’的女子,他非但不想拒绝,还满心欢喜。
他从她的手中接过那小狐狸祈福灯,然后提起了笔。
做了一件,他曾经想都没想过的事。
片刻之后,他们二人各自书写好了祈福明灯上的心愿,就一同转身,相携来到放走祈福明灯的堤口处。
素手轻扬,指尖慢推。
他们一起将手中的祈福明灯,放入了护城河中。
赵煜望着那闪亮的明灯,心中想着方才他瞧见的,仲英那一手流畅风雅的笔墨。
【愿月亮仙子佑护九殿下,身体康健,万事顺遂——大宋女儿仲芙蓉上】
站在他身侧,满眼晶莹的仲英,却并未看见。
那盏已经缓缓远去的狐狸明灯上,苍劲有力、字迹儒雅的写着一行‘愿余生岁月静好,佑你我一世相随。’
赵煜原是想写,希望她带兵南下一切顺利,他们二人能早日相见。
祝平安,盼早归,是他此刻心底最迫切的愿望,可方才提笔之时,赵煜突然觉得,她一刻的平安,并不能满足他的贪心。
他想要的是她一世的平安,而那平安中,要有他的守护与相伴。
所以他便由着心中所想,落在了笔尖,印在了祈福明灯上……
许愿灯慢慢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星星,随着河流,远去……
“殿下,您方才在许愿灯上,许的是何愿望?”
“孤星终是空中物,岂会化作凡人骨?……”
仲英的话音未落,便有一位布衣老者,在赵煜身侧匆匆而过。
那人望着那盏远去的两盏明灯,竟丢下了这么一句,十分不着边际的话来……
仲英本是没怎么在意,可她见到赵煜听了那话语,便一直盯着那人背影,久久没有回神,心中方觉有些怪异。
她从侧面而看,九王爷的眼中似乎还有着一抹伤痛之态,而他两侧的手臂也突然绷紧的厉害。
这是一种身体的应急反应,常年在战场上的仲英,最是了解不过,可素来与世无争的九王爷,突然出现这种状态,不免让仲英有些担忧。
“殿下?您怎么了?”
仲英的暖手,轻覆上他紧握着的拳头,只觉他掌端冰冷,深寒如雪。
平缓了一口气,赵煜眼角微还,淡笑着对她说:“本王无碍,芙儿方才说了什么?”
赵煜一瞬间,便调整好了他面上的神情,倒是让仲英觉得,可能是夜色墨浓,她自己看走了眼,便笑着对赵煜说道:
“芙儿方才问殿下,您在花灯上许了什么心愿?”
丹凤轻抬,赵煜凝视她半刻,忽然,他低首至她的耳边,轻附在她耳侧,低声说道:
“本王乞求月亮仙子,赐给本王一个王妃。
还有,那位王妃最好,还能为本王摘下一颗天上的星星,一同带下来……
芙儿,你可愿意为本王去摘一颗星?”
九王爷语气调皮,声音诱人,可就是内容没一句正经的。
这位九王爷是在变相的跟她求亲啊……
“殿下、你……”
听他说出这不靠谱的话,仲英就知道,自己又被这九王爷戏耍了。
她便偏过头去,装着不理他的样子,去看那只剩下一点影子的祈福明灯,独留一个高傲的背影,给这位狐狸王爷。
“芙儿,你莫不是,真的同本王生气了?”
“才没有……”
“那既然没生气,就是芙儿,对自己没信心了?
难道,我们的大将军,是在为摘不到天上的星星而烦恼……
其实,本王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如果是芙儿要做本王的王妃,本王不要那颗星星也是可以的……”
九王爷缓缓,贴近仲英的背侧,温热的气息撩在她的耳根后,一寸一寸的占据她的心。
仲英的心,霎时间像被羽毛划过一样,痒热难耐。
身后之人,这般攻城略地的行为,可算是激起了她这位大将军的胜负欲。
仲英眸子一转,狡黠一笑,收回追着许愿灯的眸光,反身罩在九王爷的面上,她问了句:“殿下,您怕高么?”
赵煜挑眉答道:“本王,若是怕,如何?不怕,又如何?芙儿莫不是真想带本王飞上天去,摘颗星星来?……”
“若是殿下不怕高,不如试试,如何?”仲英飒气挑衅,黛眉高挑。
赵煜微眯着墨眸,打量了她一下,遂笑着说道:“好啊,既然芙儿想试试本王的胆量,那本王岂有退缩的道理?”
“好,殿下您可抓紧了我……”
仲英一语言毕,伸出一只手臂,瞬间便将九王爷抱在怀中,足下微一用力,点地而起。
两人的身影如同带羽的飞鸟,一瞬间便凌入高空,仙姿绰绰。
原是在不远处守着的白霖等人,飞身赶到河边之时,却早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仲英知道,赵煜的身体虚弱,所以,这一路上,她十分顾念他的神情,却不想,他的面上竟没有半分的不适。
直到她们落步在河岸对面的密林中,他依旧是面不改色,一派淡然。
“如何,芙儿,对本王胆量的考验,还满意么?”
“嗯,还不错。”其实她想说,非常满意,甚至有些出乎意料的满意。
“那,芙儿答应本王的星星呢?”
“您抬头看啊……”仲英眼角一挑,眸中骄傲之色尽显。
赵煜应声而抬眸,只见他们所处的林子深处,竟是一片金色耀眼的光芒。
“这是?萤火虫?”
“殿下,识货!”
赵煜大步向前,接连转了几圈,深眸之中,皆是好奇,这一刻的他,在仲英的眼中,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欢愉。
夜幕深幽之处,他们二人被灼亮闪耀的金色,层层环抱住,如同,身至浩瀚星河。
那千百只闪亮无比的萤火虫,身影闪亮,随心飞舞,忽而成花,片刻后又幻为星空。
那些金光闪闪的小家伙们,在他们的眼前,忽高忽低,绽放出堪比星辉般美丽的光芒。
如此美丽非凡的景色,落在九王爷的眼中,令他心灵震撼,神情专注。
仲英站在他的身侧,微笑着轻声告诉他,这里是她一直以来用以舒缓压力的秘密基地。
“虽然这些小家伙,没办法像空中的明月和繁星那般,照亮整个夜空,但是在这片荒芜的林中,它们却是光亮无比的明灯。
它们要用一年的时间,才见得到这个世界,却只有短短几日或十几日的生命,生命短暂,却异常闪耀,照亮过我曾无数次迷茫的心。
它们让我在训练最苦、浑身伤痛之时;在我羡慕别人家的女儿穿着漂亮的裙子,去参加七夕节的时候……给过我安慰,给过我坚持下去的勇气。
每一次,离开这里时,我都是心情愉悦的,回到军营里,我可以更努力的训练,坚守自己的信仰,带领仲家军,为大宋守好边疆,保护好百姓的安全。
所以,我把这里同你分享。
它们虽然不是殿下您要的那颗星,但是,芙儿希望它们能助殿下,照亮前路,给殿下一点点安慰。
芙儿,很快就会离京了,所以,今日我便带您过来这里,希望能让你心情好一些,待我平定南海叛乱,班师回京之时,我再带您来……
殿下,芙儿知道,您的心里一直有些都没放下的痛苦,所以,纵然,你有陛下万般的宠爱,你依然过得不快乐。
可芙儿不希望,殿下您心中有伤痛,芙儿希望,有一日,我能看到一个真正开心的殿下。
您的性情,根本就不是外面传得那样冷漠,五哥小时候每次下了宫中夫子的课,回到府中。
最常念叨的皇子就是您,他说您活泼好动,最爱整蛊夫子,嘴角却整天挂着笑……芙儿希望,能早点见到那个爱笑的九殿下,好吗?”
听了她如此的肺腑之言,赵煜心中甚是感动,轻环着她的纤腰,眸中温柔的望着她:“芙儿,本王想奏请父皇,同你一同南下平乱,可好?”
能与他日日相对,时刻相伴,当然好。
仲英黛眉微挑,一脸的担忧:“可殿下您的身体……请恕芙儿没法答应您。”
她虽然拒绝了九王爷的提议,却依然承诺他,她会早日平安回来,让他放心。
九王爷知道她是好意,倒也没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反而心中更是甜暖,侧首含情的同她说:
“芙儿,其实本王的身体没有外面传闻的那么虚弱……其实本王的身体很健康……咳咳咳……咳咳……”
九王爷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同她说明,他是为了提防那些想要谋害他之人,这些年才装着身体虚弱,时不常的就晕一晕、咳个血啥的。
不想,就这一刻,一阵凉风赶巧了,“嗖”的一下,呼啸而过,直直吹进他的口中。
呛进他的咽喉深处,他就这么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他面颊微红,眼中含泪。
突然,这气氛就有点小尴尬了。
仲英焦急的抬起手臂,将手心放在他的瘦削的薄背上,缓缓的帮着他顺气。
心中暗酌,这么虚弱的身子骨,还非要陪她一起下南海平乱。
看来平时军中那些兄弟说的,他们这些老爷们,在女子面前,经常会充英雄,死要面子,果然是所言非虚。
就算这位才貌俱佳、天资过人的九王爷,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啊……
明明身体已经虚成这样,还非得在她面前,说他身体健康的很。
九王爷此刻的俊彦,可谓异彩纷呈。
他从没想过,自己傲世孤冷的形象,有一天会被树林中,突如其来的一阵怪风,给吹的稀碎……
……
月色正浓,星辰浩瀚。
赵煜咳声止住后,他们二人,十分默契的都闭口不提,方才的事,只同时抬头望天,用心赏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