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玲珑入帐之后引起一片惊呼。
皆是劝她回宫,莫要拿玉体开玩笑。
见她身后带着娃娃,更是愕然。
对她所说,这孩子没事,将信将疑。
在摆平了小小的动静之后,她开始安排人手。缺位的良工由自发报名的医务兵补上。她一个医帐一个医帐地进去给他们培训,详细示范在没有手套没有其他防护的情况下,如何搬动病员,如何触碰和观察他们,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同时获得准确的信息供医官使用。
并不是所有人昏了之后都还会醒来,也不是所有人有持续发高烧的机会。有一些人病发不过半天就去世了。还有一些人,虽发着高烧,却还能勉强下地。
医官目前也只能做到按照不同状况给人配药,尽力退热。
可包括姜玲珑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收效甚微。
好在三名御医出宫时接了禾悠然的东西,带了两车他调配好的牛胆水,虽然只能用作外伤消毒,但多少可以防止接触感染。
军营里的士兵,几乎人人都有伤口。
这对冒死在医帐里的良工和医务兵来说,已经算是及时雨了。
御医中年纪最大的那位替禾悠然偷偷传话给姜玲珑,说试药无效,在重新研制,务必拖延时间。
这话他不敢大声讲,怕打击人的信心。
毕竟他们目前除了尽力吊着病员性命之外,也没有更多能做的了。
苟延残喘也比一命呜呼来的好。
熬着,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所有人就这么不停忙碌着,似乎不知疲倦。
直到月色高挂,姜玲珑才从最后一个医帐里钻了出来。
帐外寒气四溢,不住地往人骨头里钻。
她去舀了勺牛胆水洗手,被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着城南那些赤鬼营的士兵今晚又要遭罪了。
“城主。”薛安伴行在旁,不知何时,他对姜玲珑的称呼已经从殿下改为了城主。
“你先吃点东西再走吧。”中午他吃了一整碗面,她却只塞了两口,一整天奔波,嗓子都哑了。
姜玲珑听着点了点头。
要吃东西。她要保存体力,不能倒下。
扯着嗓子讲了一天的话,此时只觉得喉咙里冒烟,她便不说话,伸手指了指伙夫营那边。
司晃入医帐大营之后就一直沉默着跟在她身后,此刻薛安贪快,又将他抱起,随姜玲珑往伙夫营走。
周围各种喊声远远近近,从未间断。
还有依稀从兵营那儿传来的鼾声。
换下岗来的兵士实在累到脱力,就着水吞了几口干粮之后回帐倒头就睡。
这一切让夜空显得既吵闹,又静谧。
人声依稀,风声清晰。
“报——!”
姜玲珑止步,想是来了更新后的人册。
她示意薛安稍等,自己转身,见到一个浑身带血的小兵灰头土脸,连滚带爬朝自己冲来。
他肩上还插着一支箭。
姜玲珑拢眉,预感不好。
那人来到跟前,将一张帛书呈去她面前。
姜玲珑伸手接过,展开查看,就听见那士兵焦急万分的禀告,“平南军趁夜攻城,已经打到东西门下了!”
她低头,帛书上八个血字赫然入目:
“灭我同袍,反心当诛!”
清君侧。
非要在人命关天的时候来搅和吗!
姜玲珑将帛书揉成团,举手摔在地上。
“战况如何,人在领兵?”她嗓音嘶哑,带着愤怒,又似乎是因着这股怒意,反倒让她冷静下来。姜玲珑改了方向,拔腿往营外奔,后边报信的士兵捂着伤口跟上。
“程爷去了东门。平南军借着箭雨准备撞门了。”
“我去西门。让张雀在大营坐镇调度,营中不可无人。”她脚不沾地地跑,心里还纳闷:谷悍弓木稀少是众所周知,他平南军哪来这么多弓箭。
“你别去医帐!”她想起他还带着箭伤,边跑边叮嘱,“去无事宫,到翠峦殿,找禾悠然帮忙!”
薛安从姜玲珑身后策马而来,眼疾手快的,一把捞起姜玲珑抄上马背。
“晃儿呢?!”她刚在他身后坐稳,面色大惊。
“丢去帅营陪张雀了!”他的回答里裹着风声。
姜玲珑抓着薛安后背衣角,松了口气。
这家伙轻功很不错。不知道和侬语比,谁更厉害。
一路颠着屁股赶至城西,她翻身下马,也顾不得屁股疼,又奔上内门台阶登楼。
战争的声音异常清晰。叫嚣,嘶吼,箭雨的破风声,和木桩撞击在门上的闷响。
登上最后一阶。
箭雨漫天。城卫兵根本无法向城墙靠近反击。
姜玲珑忽然站在台阶上,不动了。
“小心!”
好在薛安按了她的脑袋,她顺势弯腰,一直箭从左侧将将贴着她射过,劈了几缕青丝下来。
上一次见识战争,还是在旭阳,谷悍和霖国为了矿山交战。
她看见近战时人们的短兵相接,兵戎相向,那么地目标明确,双方都各有誓死一搏的态势。
今夜,她才真正见识到,什么是刀剑无眼。
平南军的箭雨来势汹汹,在空中一浪接着一浪,相当密集。看得出放此箭阵的人为了自己压倒性地强攻,不惜人命和战力。
霸道,强势,急功近利。
有着一股恶狠狠的情绪夹杂其中。
每一支凌厉的箭失,仿佛都带着射手的恨意。
她弯腰的刹那灵光乍现,随即面色变得怒不可遏。
“赵翀你个王八蛋!”说着便冲了出去。
薛安拉着她躲避箭失,两人挪去边上,薛安拿上藤盾,给姜玲珑扔了件藤甲让她穿上。
城卫兵少人,为了避免延误军情,下午刚把补寄带上城楼好方便随时取用。
城楼上,卫兵两人一组,一人拉弓一人举盾,向外边城墙边缘接近。
半数人滕盾插满了箭,岌岌可危。
城墙上能立人的地方不过三丈,即便是弓箭手悉数补位,和底下平南军也相差悬殊。
姜玲珑抓了两人,在喧嚣之中朝他们喊,“去推辎重!”
两人楞了一下,应是跑开,喊人一起帮忙去了。
“对方辎重未出,我们要辎重干嘛?”薛安不解,觉得她没有打仗的经验,好意提醒,“这个距离,又是面对面,投石器打不到人的,对方在我们校准之前就已经能预判躲开。”
“能打。”姜玲珑拍了一下薛安,信心十足,“只要我们的辎重出得比他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