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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则回过头来看阿母:“阿母,那日熊三在这里分明跟我说,之所以会告诉我谭辉跟章时平认识,是因为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阿母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小少爷,求您原谅老身和熊三吧,我们不是故意骗您的,当时也是因为,因为……受到了有心人的蛊惑,这么多年,我和您一样以为,夫人的死是将军一手造成的,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您找到熊三托他办事的时候,从前李老爷子身边的童秋来找过我们,安排我们演了一出戏,他说这样就可以替夫人和老爷子报仇,谁知道……”

童秋是李君则外公过去最信任的门生,李君则也多年未曾见过此人了,还以为他早就离开了重庆去了别的地方,岂料还在暗地里部署一切。

阿母他们应该是不知道外公还活着的事情,加上对李家忠心耿耿,会对他欺瞒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如今酿成大错,李君则此刻心里翻江倒海,飞沙走砾,十分痛苦。

月姨慢慢地摇摇头:“想不到你外公过世那么久了,他手下的人还对将军怀有如此深重的仇恨,竟然这般算计他,非得如愿以偿地要了他的命才甘心。君则,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了,将军已死,人死不能复生,你纵有千万般的过错,我想他若在天有灵也会原谅你的。所以我不再多说什么,明日一早将军出殡下葬,作为儿子,你有责任‘谢孝’和奠基,话我已经带到了,去不去由你自己决定。”

看着月姨离开的背影,李君则忽然捂住了胸口,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出来了一样。阿母紧张地过来扶着他,被他轻轻地推开了。

过了良久,他才问:“这封信里提到我妈妈曾经心系他人,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

“那个人曾经是老爷子的一个旧部下,跟夫人相识多年,算得上青梅竹马吧。他们两人本来感情很好,谁知道后来老爷子让夫人嫁给了将军,夫人本来很不情愿,谁知道那个人忽然暴毙死了。听说是喝酒喝得太多了,中毒身亡的,那之后不久夫人就答应嫁到傅家了。”

李君则闭上了眼睛:“一个人怎么会好好地就喝酒身亡了呢,我想这应该也是外公的手笔吧。”

“这点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我妈妈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郁郁寡欢,身体也不好。然而她又是傅家的太太,有责任替傅南山传宗接代,就为他生下了我。傅南山也知道她心里有别人,所以从不勉强她,也不主动跟我们母子亲近,是不是这样……”

阿母低着头:“对不起小少爷,我原本以为,是将军因为夫人不爱他,所以心怀恨意,才会痛下杀手,想把老家的女人孩子接过来取而代之,真的没料到将军是如此大义之人。”

李君则慢慢地往回走:“罢了。你有什么错,错的人分明是我。”

何杏在睡梦中听到楼下的动静已经醒了,他进入房间的时候她也随即坐了起来。看到李君则的脸色很不好看,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方才这里是来客人了吗?”

“月姨来过了。”

她和衣起身:“月姨来这里是不是又骂了你,唉,难怪你心里不舒服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忽然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有眼泪顺着他的脸流淌在她的脖子上。何杏心里一紧,身子却没有动,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何杏,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一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外公是日本人,傅南山是无辜的,从头到尾都是我外公一手策划的一个局,一步步地引导我往里面钻,把我的亲生父亲给推下了地狱。”

何杏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巴:“不会吧,怎么会这样呢。所以傅将军根本没有犯罪,和日本人勾结的是外公,哦不,他本来就是日本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国家。你这么多年来都不知道吗?”

“不要说我了,连我妈妈都是后来才发现的。我以前听外公自己说,他在日本留学了一段时间,后来才回到国内。因为他精通汉族文化,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人说十年磨一剑,谁曾想他竟用几十年的时间来步步为营。”

“这难怪了,难怪你外公连家里的钥匙上面都刻上了菊花纹。”

“菊花纹?”

“是啊,这是你给我的钥匙,我一直都把它挂在脖子上,每次无聊的时候就看看它,时间久了我发现钥匙最上面的这个花纹其实是一个稍微扁平的菊花,你看,像不像?”

李君则拿过来仔细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这也是为什么,他住的地方的庭院里,总是会种满了菊花。要说起来,菊花是日本的国花。”

何杏点点头:“不错,我听我爸爸说过的,日本皇室的家徽是16花瓣的菊花,日本武士道的象征是刀,菊花与刀,两种意象,内涵其实是完全相同的:菊花的凋谢,意味着刀的拔出。看似矛盾,但刀拔出则人死亡,那种瞬间的形态恰好照应了菊花的凋谢。菊与刀,向死而生,为死而生。”

她说完又感慨地加了一句:“那真是一个太可怕的民族了。”

李君则让她把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拿了下来,忽然打开了窗户,一用力把这把钥匙扔到了外面:“为什么我没有一早发现这些迹象。”

“你也是没有想到,毕竟谁能想到那么多呢。君则,你承担的太多了,我真怕你会垮掉,振作一点好吗?”

“傅南山明天要出殡入葬了。”

“你去吧。去见见他,最后一面。跟他说说话,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的是不是?”

“他不会原谅我的。”

“他会的。”她伸手,慷慨且温柔地抱住了他。

第二天却是下了雨,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都想要替傅南山送行,这样的天气,更是显得伤感断肠。

出殡的队伍从傅家出发,傅世钦一身孝服站在队列,月姨看了看时间:“你说,君则会不会过来?”

“我不是他,我怎么能知道?”

“不然再等一等吧。”

傅世钦摇头:“不等了,他若有心,应该一早就来了。走吧。”

虽然许多人都不太清楚傅南山突然过世的真实原因,但是蒋寒丰从头到尾没有露面,甚至没有派秘书送来花圈,下面的人自然是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的,也不敢再和傅家有什么交集。

树倒猢狲散,从来如此。

送行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傅南山从前的心腹,一路他们也是十分低调,加上天又下雨,路上行人稀少,傅世钦的心情一如这天气一般寒凉。

按照老习俗,长子双手捧持灵牌。棺材在抬往坟山的路上,不时地停放,雨水打湿了每个人的脸,和泪水混在一起,已然分不清楚。

没有人看到站在高处的李君则。他知道这是去往坟山的必经之路,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却始终没有下去。队伍路过的时候,他跪了下来,对着傅南山的棺材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爸,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上一次叫一声“爸爸”是什么时候?似乎是那日带何杏回家,为了逼他承认何杏的身份,故意气他的。可是真心实意地叫这么一句,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想起从前不爱念书,傅南山拿戒尺吓唬他,把尺子在桌上打得啪啪响,可是却始终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过;他把邻居家里的鸡放跑了好几只,受到告状,傅南山罚他在小黑屋里面壁思过,不准吃饭,天黑的时候下人却偷偷来把他放走了,那个时候他没有想太多,现在回忆起来,那间房的钥匙除了傅南山,其他人怎么会有?

……

这些回忆都太过零碎,距离的时间也太长,李君则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么久远的细碎的片段此时都涌了上来,如同一根根缠绕的藤蔓,把他束缚到过往里去。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疼,身上冷,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从前他有父亲,那个男人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巍峨厚重,默默无闻地庇佑着他,可是他看不到这一切,心里只有仇恨,把所有的关爱都当成虚伪,而今他终于知道了一切,却亲手把最爱自己的人给害死了。

山里有成堆的野菊花,山花盛放,绝代芳华,这是外公最爱的花。

李君则对着满山的金黄心里蓦然生出一把火,他用尽力气大喊了出来:“为什么!”

外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同一时间,在鹅公岩的一处看起来寻常暗淡的老旧房子里,一个男人问何杏:“你说的可是真的?傅南山不是卖国贼,反而李君则的外公才是坏人?”

“没错。他不会骗我的。”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之前刚被秘密派到重庆来的陈旭。他第一时间和何杏取得了联系,何杏并没有跟李君则说这件事情,毕竟他不是*的人。

“把你知道的关于他外公的所有情况都告诉我,我会向上级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