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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偶尔回想起那一天,他抵着她的身体在靠在墙面上接吻。她唇齿间的味道,呼吸里的甜美,如同这炎炎夏日的新鲜果实,让他着迷陶醉。

她在仓皇中出逃,奔跑的时候发梢掠过他的鼻尖,留下一抹淡淡的发香。就像他在法国留学的时候品尝精心酿造的果酒一般美味。

果真这世间美好的东西本该浅尝辄止,却又不自觉地变得贪得无厌了。

他比任何时候都确定自己要得到那个女孩儿。

年少时,傅南山在府里的时间少得可怜。他问所有人父亲在哪里,得到的答案都是,将军太忙,老爷在忙……

就在他已经决定接受这千篇一律的回答时,母亲上吊自缢,没有留下任何书信简笔。傅家上下对外统一口径,把这个秘密掩盖住,只说是常年生病,得病去世的。

他的外公李博台大闹傅家,差点一把火烧了那座大宅,后来被下人求着哄着才离开的,临走的时候外公抱着李君则在怀里嚎啕大哭:“孩子,你妈是被恶人给害死的。最坏的就是你爸爸,没人在比他更坏的人。我后悔把她嫁给傅南山了,我后悔了。”

李君则问傅南山:“我妈是你害死的吗?”

傅南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你外公老糊涂了,这种话你也相信吗?”他并不想相信,沉默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门,外面的世界却不知不觉地变了天。

党国内部权利的争抢从未停止过,傅南山一点点地把李博台的势力分割,再收拢到自己手里,军火工厂易主,常年和李博台合作给热兵器加工的原料供应商也换成了别的人。

外头人都热火朝天地议论说,傅南山这是要把老丈人的命根子给拔了才罢休啊。

再之后就是李博台身体垮了,住在医院里,却又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夜里被心怀叵测的恶人夺了性命。

李君则身在偌大的宅子里,发觉从前的一切都像是抓在手中的一把沙,以为能够握得很紧,到头来一摊开手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他年纪尚小,却已经敏锐地嗅到了这一切背后的不寻常,直到从乡下被接过来的傅家新的女主人的到来,终于让他把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中国人经常说的一句老话在这里一样受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的母亲和外公用自己的命给新来的主人铺了路。

一起来的还有个男孩儿,比自己虚长几岁,高个子,眉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皮肤不似他那般白,力气也更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人跳起来从树上摘了一颗无花果递给他:“我叫傅世钦,是你哥哥。这个请你吃,很甜,咬下去有很多汁。”

李君则接过来:“还没洗呢,不干净。”

“我用衣服给你擦擦,吃吧,不脏。”

他迟疑地剥开咬了一口,的确十分可口,可不知道为何心里却很苦。

再没有哪个孩子比他懂事的更快,成长的更快。天赋秉异,加上处处小心翼翼地观察身边的所有人,惶恐地活着,怕不知道哪一天自己的命也像外公和妈妈一样就丢了。

外人都说他不得了,能读人心术,是个奇人,殊不知一切事物的背后都有代价。

李君则从回忆里挣脱出来,轻轻地说自言自语:“你们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抢走了,总要有还回去的那一天。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

袁来下班回去的时候发现门边站了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君则。她心里一动,蹑手蹑手地走过去想吓他一跳,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却忽然转过头来,反倒把她吓住了。

“我动作那么轻,你也听得见?”

“我能感觉到。”

“你一定不是凡人。”

他一笑置否,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来的路上看到有人在推车卖,青岛产的大樱桃,说很好吃。”

“谢谢,这个不便宜。不过现在什么不贵,钱都让日本人赚去了,亏得是中国老百姓。”

李君则赞同地点了点头,眼睛却往四周瞄了一圈:“怎么不见何杏?”

她本来挑了一颗想吃,听了这话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我说今天怎么稀客到访,原来不是为了看我的,是为了何杏才来的。”

“当然是来看你的,顺便来看看她。”

这敷衍的回答让袁来苦笑了一下:“她外出办事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坐着等一等吧,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何杏其实是去找陈旭了,想把自己现在的状况跟组织汇报一下,还有以后该怎么办都要等待指示。陈旭说会请示上级,让她先在袁来那里住着。

一进门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他一见到她,伸出一只手掌来对她打了个招呼:“你好啊。”

“你怎么来了?”她把包放下,揉了揉肩膀靠着他坐了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事就不能来看你吗?听说你被傅世钦赶出来了,我是来恭喜你的。”

何杏随手拿了桌子上的苹果往他脸上砸:“幸灾乐祸,我心情坏着呢,你可千万别在这种时候招惹我。”

桌上有几个用过的碗和杯子,她一向勤快,站起来拿了它们就往厨房走,想洗干净放好。李君则跟着她往厨房去,袁来看他:“你跟着过去干什么?”

“我跟何杏说会儿话。”因为有不希望袁来听到的内容,他还关上了门,只留了一个小缝隙。

袁来看着这扇门,心情有些说不出口的郁结。

李君则只顾着何杏了:“你今天是去找陈旭了吗?他说什么?”

“你不会真的派人跟踪我吧?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

“谁叫我太聪明了呢。”

“他也没说什么,让我等消息。”

“你怎么跑到袁来这里了,我还以为你会去找我呢。我的房子比这里大多了,足够你住了。”

何杏打开水龙头冲泡沫:“我才不要呢。你是男人,我一个姑娘家成天跟你待在一起,会被人说闲话的。”

“你真保守。”他看着她,又忽然说:“别动,眼下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

“闭上眼睛。”

她听话地闭着眼睛。

李君则伸出手替她把一根垂在下眼皮上的睫毛给拿了下来,视线落在她的唇上,之前妙不可言的那个片段又在他的脑子里跳跃了出来。李君则忍不住低下头想做坏事,袁来忽然从外面推开门:“你的茶凉了,我再帮你续一杯热水吧。”

他站直了身体:“不用了,我很快就走了。”

何杏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李君则低头看了看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叠法币递给何杏:“你总要有用钱的时候,先拿着这些,够用一阵子。”

她不肯收:“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那傅世钦的钱你怎么就愿意用了?”

“那我是替傅先生工作挣的。”

李君则不管她,把钱塞进她的兜里:“身文分文的日子不好过,你要是不好意思,以后再还我。”

她于是不再逞强。

袁来冷眼旁观,心里的酸楚更难言语。

何杏想到了什么有些小心地看了袁来一眼,她却只是拨了拨头发装作无意地笑了一下,低头的时候看到了地上一串钥匙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李君则接过来:“哦,这是我家里钥匙。刚才掏东西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他住的地方有很多年头了,而且门锁和钥匙的形状都比较特别,不似寻常的样子,上面还有装饰,乍一看很像是挂坠。

袁来只觉得十分眼熟,可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想着白天李君则对何杏的态度,心情始终难以平复,来自女孩的直觉让她心生不安。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不知怎么的浮现出了他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钥匙,又想起了什么,猛地坐了起来。她轻轻地下床走到了何杏的房间,何杏已经熟睡了,呼吸平顺,像个小孩子。

袁来轻轻地揭开了她的杯子,把何杏脖子上的那枚挂坠给拿了出来,仔细看。

果然如此。

他把自己的钥匙给她,她把它挂在脖子上一直戴着。

这姑娘在黑暗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妒忌出来,就像是明知道珍珠该放在属于它的盒子里,可是她不情愿。如果自己拿不走那只盒子,她宁愿有人只买下珍珠。至少能让他们分开。

她几乎一夜没睡。

天亮的时候,她去附近的店喝粥,何杏还没有醒来,她一个人出门。

还没走两步,有人戴着帽子靠过来:“袁小姐,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跟我去一趟傅先生那里?”

袁来抬起头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周南,原来是你啊。”

“我一直在等您出来。”

“怎么不进去找我?”

“傅先生不希望何小姐知道。”

她了然,跟着他上车到傅家,傅世钦正在吃早饭,见她来了让佣人端了米粥和鸡蛋上来,她在他对面坐下来:“这么秘密地找我是为了何杏吧。”

“她最近怎么样?”

“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身体就不会出大事。”

他点头,低头吃东西,不再说什么。

袁来忽然有些丧气:“你劳师动众地让人去接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么一句话?你明明心里有她,为什么不把她接回来。”

“原则问题。”

她听了这话反倒笑了,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摔:“什么原则问题,因为她杀了救了你的人所以你不能原谅她?那好,我告诉你,当初救你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唐柔,而是何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