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从筠担忧地多看了管泊舟几眼。
周郴也觉得管泊舟的话里带着几分孩子气,且不说这所谓的灵魂契合到底存不存在、能不能找到,以他眼下的情势来看,就算不娶白玲珑,肯定也要娶个家世地位对管家有所助益的大户人家里的小姐才行。
管家虽然靠着曾绍权起势,管泊远又是个雷厉风行十分能干之人,但毕竟没什么根基,一旦曾绍权在南京位置坐不稳,管家肯定要受到连累。但管泊舟若是能在舅舅和大哥的帮扶下顺利进入政界站稳脚跟,不但对曾绍权的帮助很大,对整个管家也是百益而无一害。何况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兄弟俩互相扶持,就算哪天曾绍权倒台了,他们两个也能雄霸一方,让人不敢轻易妄动。
管家三个孩子之中,老幺管泊宇和江耀祖不相上下,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太岁,但如果上头的两个哥哥稳住了,就算家里白养着他也没什么大不了。
管夫人是曾绍权的亲妹妹,骨子里流着一样的野心,恨不得把自己儿子全部扶植起来。周郴听自己的父亲提过一嘴,管泊远之所以这个年纪还没有谈婚论嫁,就是因为管夫人挑三拣四,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己的儿子,一心想给儿子娶回一位对其有莫大助益的儿媳妇。听说上海商会扛把子苏成先和顾家都有心与管泊远结亲,管夫人横插在中间,似乎对这两家都不太满意。
长子的婚事已经如此,管泊舟想要依着自己的性子成家只怕会更加不易。
周郴叹了口气,换了个更轻松些的话题,几个年轻人一直谈到深夜才回了事先准备好的房间里休息。管泊舟因为身份摆在这里,朗园里的下人对他自认更为恭敬小心,唯恐惹得他不痛快回头跟管泊远告状,他们的饭碗就要砸了。这庄园一年到头也没人来住常年空着,他们只要负责日常清扫和保养就行,工作异常的轻松,工钱又着实不低,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的活计。
不过去年管夫人曾来这里住过几天,她那个人不但尖酸刻薄而且极为挑剔,茶热了不行冷了不行,稍不顺心便指着鼻子骂一通,一点儿都不像大宅院里的夫人太太,反而如同粗鄙的市井泼妇一般。当时有两个佣人惹得管夫人不高兴,被直接赶出了家门,无论如何哀求管夫人也不为所动。
佣人们对这件事儿记忆犹新,只要一想到管夫人那副冷漠的嘴脸就觉得害怕。今年一听说管家的二少爷要来这里小住几天,每个人都如芒在背,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唯恐给人抓到错处被赶出门去。现如今谁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大宅院里很少会雇用佣工。他们背后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要是连这份工作也没了,那真是没有活路了。
丫鬟颤颤巍巍地把茶放在了桌上,因为过分紧张脸都白了,“二少爷喝茶。”
管泊舟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这里不用你忙了,累了一天早点儿下去休息吧。”
小丫鬟微微一怔,见他态度诚恳,表情从容,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大着胆子退了出去。管泊舟换下了衣服,没一会儿屋内便吹了灯。
小丫鬟站在门口愣了半晌,这才不敢置信地回到下人所住的后罩房。因为园子里来了客人,佣人们不敢像平日里那样睡得太沉,听到动静立刻就有人推门走了出来。见是小丫鬟走了回来,几个热心肠的婆子立刻迎了上来,“三丫,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儿给二少爷撵出来了?他没说什么狠话吧,有没有赶你出门?”
叫三丫的小丫鬟眨了眨眼,“二少爷什么也没说,让我早点儿回来休息。”
“啊?”几个人婆子登时张大了嘴。
便有人说,“我就说这位二少爷斯文有礼,根本就不是那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之人,和管夫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还有人叹着气说道,“你们说这样心地善良的贵公子怎么会是从管夫人的肚子里出来的呢?”
几人正好睡不着,干脆披着衣服借着月色嘀咕起来。没一会儿留在郁从筠和周郴房前的丫鬟也都被打发了回来,大家少不得要说尽好话,满口称赞这三个年轻人不仅学识渊博,品格更是难得的高尚,不愧是出国喝过洋墨水的人。
管泊舟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换了床的原因,他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在海外求学时外国老师所讲的那番话:
“一个国家的根本在于教育,只有国民的综合素质上去了,国家才会呈现整体的强盛与文明。教育的根本不在经济,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经济仅仅是一个因素,但不是决定性的,特别是对于素质教育而言。教育成败的关键在于“德育”。也就是人道、人本、人文精神的熏陶和秉持。”
管泊舟每每想到这番话就觉得胸膛像是燃烧着一团火,让他整个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做出一番事业,为国家的教育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他在英国剑桥读书时,因为成绩优异,校方曾提出让他留校任教,但管泊舟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拒绝了。
本以为回到国内迎接他的将是广阔天地,任他放手翱翔大展拳脚,没想到脚还没有站稳,一盆冷水就当头浇了下来。母亲早在他回来之前就已经着手安排工作,和舅舅商讨着他的去处。母亲提出的地方舅舅不肯给,舅舅提出的地方母亲不想要,兄妹二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肯轻易让步,母亲急得没有办法,只好拉来大哥一起想办法。
大哥分析着当下的局势,认为舅舅的考虑不无道理,许多地方都是牵一发动全身,舅舅现在的总理前面还有个‘代’字,无论做什么事儿都必须得小心翼翼谨慎行事,一旦被人揪住小辫子,很有可能会被人直接从位置上拉下来。何况管泊舟并没有在官场上打过交道,许多事情也要学习,先去个不打眼的地方锻炼几年,回头再想办法调上来可能会更适合他。
母亲觉得大哥站在了舅舅那一条船上,只知道帮着舅舅说话,没有为自己的亲弟弟考虑,气得骂了大哥一通。大哥只好借口办公室还有要事等着处理,这才脚底抹油匆匆溜了。
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可管泊舟却成为最插不上话的那一个。母亲还怕他接受不了,上前来安慰他,“你放心,妈一定给你争取个最好的地方,你除了不姓曾之外,哪点儿不比他们强?铭伟在广东惹了那么大的麻烦,要不是有你大哥在上海帮他平息事端,压制着刘家不能反抗,这会儿他指不定会怎么样呢。你舅舅要是只顾曾家人对你不管不问,我绝不答应,就是闹到南京他面前,也必然要给你争个像模像样的位置坐。”
母亲提到的曾铭伟是曾绍权已逝大哥的儿子,曾绍权坐上代总理的位置之后,一方面将管泊远安排在了上海,另一方面把这个侄子安排到了广州。可惜曾铭伟不是那块材料,惹出许多事情来等着曾绍权擦屁股,让曾绍权颇为头疼。
管泊舟看着母亲,无奈地说道,“我不想从政当官,我想去大学做教员。”
教员?
管夫人当场便愣住了,仿佛在看个傻子一般。过了半晌她才白着脸大声道,“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有市长让你去做你不做,居然想去做什么教员,传出去怕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你趁早给我绝了这个主意,我肯定不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