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渐渐淹没在身后,田荣知道是华无伤在其身后为他们努力争取逃遁的时间,此时刻不容缓,“寡人军败,不知去向何处?”
田光沉思道,“大王,可曾记得以南皮为干扞蔽之约?”
话音未落,田荣眼眸发亮,那眼神仿佛痛苦失恋之人看到情人走来一样,“赵地陈馀?”
“然也,臣闻陈馀已自立为代王,兼领太傅,可借助赵兵反击楚。”
田荣长出一口气道,“寡人险些忘记,陈馀本以三县之兵相助,此刻赵军当已初建,可与之联合。”
自十月底出发,十一月项羽正式伐齐开始,正月与田荣在城阳交手,至今已至正月底,时间已经很充足,赵军当已完建。
此时虽然风雪依旧,但风已小,雪已间歇,雪夜之风虽然凉,但却不刺骨。
春天即将到来,冰雪融化,万物复苏,本不是杀伐的季节,奈何楚军追之甚急。
忽然那风雪之中竟隐隐有马蹄之声,田荣脸色微变,“楚军追之甚急!”
田光道,“大王,此去西北方向乃历城与平原城,途中有此二城补给,大王可引兵借平原之道直入赵地,求庇于东武城。”
东武城,曾经陈馀与张耳的恒山军对战的第一个地方,田荣略微思考,心中感慨,“时运真乃轮流转,幸寡人助陈馀夺回赵地......”
田荣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已急不可耐,“事不宜迟,全速前进!”
历城仍旧在夜幕之中,风不知何时已停,雪亦停,但城中的寒气不减。
一窗前的灯火飘摇,声音很轻,但其中蕴含的惧意即无比的浓稠,甚至可以从其声音中听出此人在打颤。
“屠城?尽屠也?”
“尽数屠杀……”
“为何如此……吾听闻博阳城之民已降……”
“部分降耳,有士卒依旧在顽强反抗,乃至于激怒项王”
“助齐王抗楚王者,尽数屠杀……”说话之人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便是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又是一阵的骚乱。
从映照在窗前的人影,可以看出又有几人加入到这次深夜讨论。
“齐王将到,吾等该如何保命?”
“不可得罪楚霸王,否则昨日博阳城便是今日之历城。”
“究竟该如何做?”
“杀!”
“杀?”
“然也,杀历县令,以距齐王。”
“距齐王于城门外,此举可否?”
“有何不可,昔日济北王……”
“嘘……慎言……”
“如齐王一怒而攻城,当如何?”
房舍内有燎炉,有温酒,还有肉香,历县丞、县尉、还有狱掾等官吏在秘密讨论着即将到来的问题。
商贾,他们从商贾的口中得到消息,得到项羽一怒而屠杀博阳城的消息。
屠杀没有花费很长时间,又继续追击,沿途之城因博阳遭遇而颤栗,反应最快的不是守城士卒,而是在各地经商的商贾,他们如不能及时得到消息,待项羽屠城时便会死的很冤。
没有人愿意死的很冤。
商贾的消息瞬间传到历城,对于历城而言不过是普通的夜晚,但对于历城的人却是晴天霹雳。
县丞那原本迷惘的神色突然变得锐利,冷漠,甚至有些冷酷,“诸位可思虑周全?”
“为护妻儿老小,唯有如此。”
“县令不死,吾等皆死。”
历城狱掾道,“事不宜迟,齐王骑兵至此,不过两三个时辰便至……”
还在犹豫的目光渐渐皆变得冰冷。
为自家性命,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们亦未去询问历城县令的意见,是否亦是如此想,便引兵冲进卧榻斩杀之,彻底断绝迎接齐王之念头。
在他们看来历城县令乃齐王田荣所调派,不是同一路人,万一谋划不成反遭其祸,他们不敢冒险。
城外的田荣怒意高涨,在城内谋划兵变时田荣引兵至城下,没有看到县令出城迎接,田荣不悦。
命士卒向城上甲士喊话,传话过去后却是静悄悄的,静的只有呼吸声……
城上的风灯还在摇曳,映照着夜空,雪虽停,但大地上还时不时会卷起雪花,那是时不时还会吹来的风。
城门没有开,居然没有人回应,他一个堂堂齐王,如今兵败后县令居然敢不出城迎接。
田荣再亦按耐不住,大怒,骂其忘恩薄义,他下令欲攻城,“破城后,立刻诛杀县令及其属。”
田光急忙阻止道,“大王,不可,后有楚追兵,前途又尚远,如再攻城,损失得不到及时补给,危矣。”
田荣愤怨,非攻杀不可,违抗王令者岂能容其存在,当年田荣非王为相时便曾击杀不听其言者,而且还是其侄子田市;如今他贵为王,怎能有人敢如此违抗命令,还是在他兵败危机之时,必须要攻杀。
田光劝不动,心中焦急,可田荣神色忽然大变,他最终还是没能下达这个命令。
怒意之令被急雨般的马蹄声打断,或许没有风雪的阻隔,马蹄声在冰雪覆盖之下的原野上如雷声般响亮,不得不令田荣动容。
后面的项羽追兵可不似眼前的城池,如果不能与之对敌,只能继续向西北而逃。
一缕朝阳挤破云层,洒下大地,旭日如害羞的少女脸庞,盯着河水中的倒影。
这缕暖阳并没有解冻冰封的河水,冰面上除一望无际的纯洁之色外,看不到杂色,冰面上没有船只,没有行人,只有冰面下的鱼儿开始随着朝阳活动筋骨,懒散的在冰面下游动。
此段的河水自南而下穿过,依靠河水东岸建有一座高大的城池,有着完善的防御体系。
旭日试图给河水温暖,试图给苍穹下的每个地方温暖,可旭日下的平原城却没有一丝的暖意,竟比风雪还令人感到寒冷。
平原城池的吊桥已经放下,城门已经打开,狼狈逃至此的田荣整理一下衣袖,骑着骏马缓缓入城。
连续狂奔,田荣滴水未沾,在温暖的旭日之光下,田荣险些眩晕过去。
久不见天日,突然沐浴在日光下未必是好事。
田荣很累,甚至很困,但现在他必须强忍着,不能表现出疲惫之色,不能有狼狈之态,他是王,到齐地任何之处绝不能有失王者威仪。
田荣不知为何自进入济北郡,自博阳一路逃到平原城,他总感觉还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他,田荣说不上来是何故,但他可以确定此眼睛比在后面追击他的项羽还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