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秋雨,秋雨虽然渐渐沥沥,却很冰凉。小宦者快速奔跑着,怀里抱着很多竹简,朝着那雨夜中的亮光奔去。
这位小宦者用衣袖遮着竹简,深怕打湿,途中看到一身白衣的老者,白衣白发,在黑夜里像是一个不真实的人,那么的虚无飘渺。
忽然这人咳嗽一声,才知道他属于人间,他走的不快,却亦不慢,脚步稳健,一步步向那亮光走去。
小宦者经过其身旁时,立刻躬身向其行礼,“参见上柱国……”
这位老者正是范增,雨夜本该卧在榻上享受辱被的温暖。
范增眸光如火薪一般渐渐亮起来,“战报?”
小宦者点点头,他知道在范增面前不应多嘴,亦不能多嘴,在他眼前的这位老者的双眸如星辉,似乎任何事情皆难以逃过这双眼睛,重重点头。
范增道,“何处?”
小宦者很乖乖的答道,“赵地。”
提到赵地,范增的眉头挑动,挥挥手道,“进大殿,脚步轻些。”
小宦者应一声,抱着竹简继续跑。
长廊,交错的长廊,小宦者低着头奔跑。
砰,呼啦啦,竹简酒一地,两名小宦者撞在一起。
两名小宦者怒视对方,皆埋怨对方耽误自己送战报,有几个脑袋能耽搁的,皆挣着先入大殿,互不相让,怒目而视。
大殿上正在静坐的项羽怒道,“何人?”
没有吼叫,但声音中的怒意却让两名小宦者吓得不能动弹,原先挣着先入大殿,此刻却不敢率先踏入一步。
范增慢慢走到,示意他们跟着一起走进大殿,两个小宦者如得大赦一般,满眼的感激,在他们的眼里这老者越发的慈祥与可爱。
项羽看到首先走进的是范增,那凶狠的眼神变得柔和,“亚父……”
范增看到项羽的神情,立刻明白,这是已经知晓的神情,看来项羽已经知道,无论是怎么知道的。
项羽没有问,这不问比问还令范增觉得不安,他了解项羽,项羽堪称战神,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有怒便会发作,可此刻项羽却没有发怒。
范增道,“梁地未能控制,萧公角一败再败。”
范增从一个小宦者怀里取出书简,扫一眼,叹息道,“彭越果然乃一方枭雄,失封此人,老朽错矣。”
项羽一直没有说话,似乎不愿再说梁地之事,不愿再提到彭越,但还是开口道,“寡人如调黥布,可定梁地?”
范增道,“未可知,黥布之猛,未必能胜彭越之谋。”
项羽又面露怒意,他实在不太擅长控制情绪,尤其是他曾不太在意的彭越扰的他后园不得安宁,道,“赵地如何?”
另一名小宦者上前迈出一步,非常配合的走到范增已经伸出的手旁,范增又是仅仅扫过一眼,似乎对上面所刻之事早已清楚。
观后范增亦是眼中隐现怒意,这让范增自己微微一惊。生气,怒意会让人失去冷静,甚至一丝丝波动在必要时亦会影响判断。
范增多年来已经看淡生死,甚至看淡名利,为的就是心无旁骛的助项羽完成霸业。
此刻看到赵地战报,心中起波澜,“陈馀借兵田荣,已拔下襄国,恒山王耳逃出,下落不明。”
怒,项羽的怒意再亦无法控制,项羽紧紧握拳,咯咯作响。范增道,“梁地蔑楚,赵地亦叛,幸韩地更立韩王。”
砰!眼前的长案竟然瞬间碎裂。一拳下去,居然打碎长案,这是何等的力量,两名宦者早已瘫在地上,书简散落一地。力量,有时能代表一切,甚至能抹掉对错,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亦是雨中泡影。
项羽怒吼道,“梁地叛,赵地反,竟皆田荣故,可恶!着实可恶!”
看到项羽之怒,范增突然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直接沿后脊向上。
此怒意如一把刀,直指齐地田荣,这是一种倾向,是范增最不愿看到的。西击汉,北击齐,在此选择上范增一直咬着汉,非倾向,而是确定,范增一直确定楚的最大威胁是汉。
在范增的心里,天下诸王中除汉王不担心其他王,他们即便兵力暂时比汉强,然在群臣诸将的核心组成上差很多,差距最大的自然还是王者本人。
刘邦之心才是最令人害怕的,可现在的怒意渐渐让项羽的集中力转向齐地田荣,这是一个不太好的征兆。
范增道,“羽儿,田荣乃肌肤之痛,汉王才是筋骨之患,臣闻汉王已初定关中,其东出之心已见端倪。”
秋风已止,夜依旧凉如水,东方微微发白。项羽没有说话,但每个人皆能感觉到项羽心中的怒意。
项羽还是慢慢将怒意收敛,殿内的怒意和杀气总算变淡。这是因为范增勉强压制项羽心中北击齐之念。
可在范增刚刚离开大殿去休息时,温补的汤尚未下肚,项襄便找上门来,“亚父,事情有变!”
仅仅六个字立刻让范增一边穿衣服,一边再次走向政事殿。
秋雨渐渐沥沥,若有若无,但空气中的潮气令人的心情亦跟着潮湿。在接近政事殿前范增问道,“大王可曾用餐?”
项襄回道,“尚未。”
范增叹息道,“命庖厨煲些汤来。”
项襄道,“虞姬已数次送去酒食,大王未曾用。”
范增道,“再命庖厨多做些,恐今日议事较长。”
项襄点头道,“诺。”
范增一人快步向前走去,忽见台阶之下跪坐一人,无人为其撑簦,任由柔弱的秋雨洒落在身上,打湿衣服和长发,范增加快步伐,见竟是一身甲胄的项悍,范增颇为惊讶。
范增道,“为何在此淋雨,快起身,随吾进殿。”
项悍摇头道,“末将辜负大王之托,未能协助恒山王安定赵地,未将愿受罚。”
在陈馀借兵攻赵的时候,范增与项羽商榷后,立刻派遣驻守在外的项悍引兵渡河监战,结果赵地最终还是逐渐被陈馀控制。
范增叹息道,“陈馀熟读兵书,本有大将之才,况有齐兵相助,若败于其,非一人之力所能挽,然助力救出张耳,已是一功,张耳失国必来楚借兵收复其地,控赵地,大王仍需有赖将军。”
听闻范增之言,项悍自责之色稍减,随范增进殿。
殿内,项羽脸上没有一丝怒意,双眸透彻,那双瞳亦合二为一,这是已经下定决心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