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巴郡,安汉城下,疾风呼啸,人头攒动,无数的黄巾在风中肆意飘扬着。
赵祗头缠黄巾,身穿玄铁甲,外罩着一身土黄色战袍,大马金刀的立在西城的土丘之上的看台上。
土丘之上,一众身穿着革甲,手持着长枪的黄巾军力士环卫在赵祗的周围,护卫着这处简陋的看台。
看台之上,除去赵祗等一众差不多打扮的益州黄巾军将校之外,还有数名身穿着鹰狼服,外穿着罩甲,手戴着环臂甲的鹰狼卫缇骑。
他们是从关中一路潜入到了蜀地的缇骑,也是许安精心为益州黄巾军选派的军事教官。
这些被派到益州充任军事教官的鹰狼卫缇骑,无一例外皆是经历过了太行山之中战事的老卒,他们不仅对于太平道忠诚无比,他们也极为熟悉山地作战的方式。
益州黄巾军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的农户乡民,就是赵祗等一众经历过了残酷战斗的将校,实际上也经验有限。
他们带领着十数万的军队,却是难以发挥出多少的战力。
昔日马相麾下聚集了十余万人,遣兵破巴郡,杀郡守赵部,声势浩大无比,但是最后益州从事贾龙带领着精锐赶到之后,仍然是轻松的击败了益州黄巾军。
“咚!咚!咚!”
昂扬的战鼓声从土丘下的矮台之中响起。
“进军!”
赵祗目视着远处占地广阔的安汉城,目光冷然,冷声下达了军令。
劲风鼓荡,令旗飞舞。
土丘四周,大量的黄巾军军卒身穿着简陋的布衣,头戴着发灰的黄巾,手持着木枪,石矛。
他们排列成方阵,他们紧紧的贴靠在一起,站立在一起,他们的眼睛都盯视着不远处的开台之上,等待着军令的下达。
安汉城外,人头攒动,漫山遍野,尽是黄巾。
旌旗摇曳,鼓声如雷。
“咚!咚!咚!”
黄巾军中的鼓手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一般,那战鼓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歇,从清晨时分一直响到了下午。
军令一下,千军即动。
“咻——————”
锐响声起,转瞬之间便已经传遍了整个益州黄巾军的军阵。
益州黄巾军前阵,看到了摇动的旌旗,收到了号令的前军主将,也在这时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大顺天地,不失铢分,立致太平,瑞应并兴!”
“同道们,前进!”
益州黄巾军前阵的主将高举着长枪,声嘶力竭的怒吼着。
“万胜!!!”
回应他的,是从无数名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益州黄巾军喉咙之中传来的怒吼声。
哪怕他们的手中的武器只是一把竹枪,一副农具,身上所穿不过是一件单衣,亦或者赤裸着上身,但是他们仍旧毫不畏惧,他们朝天嘶吼着万胜,义无反顾的跟随着他们的将军,向着前方高大的安汉城蜂拥而去。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们已经没有多少的东西可以失去的了,事实证明,就算是卑躬屈膝,就算是苦苦哀求,那些高高在上的豪强世家也不会有丝毫的心软。
就是要逼迫到他们家破人亡,逼迫到他们到走投无路,山穷水尽,逼迫到他们只能世世代代为奴为婢才肯罢休。
豪强世家,贵族高门之中的美味佳肴享用不完,宁愿让其腐烂发臭,也不愿意分给他们半点。
他们这般的布衣草民饥寒难耐,贫无立锥之地,那些贪官酷吏却仍然想要从他们手中抢夺仅存的粮食,抢夺那仅剩的钱财。
算赋,口赋,田税,徭役繁多,皆由他们这些布衣草民承担,豪强世家坐享其成却还不罢休!
罗织罪名,勾结官府,想要侵吞他们的田产,侵吞他们的房屋,想法设法,千方百计,也要使他们为奴为婢,置他们到不可翻身之地,才肯罢休。
被烈阳暴晒至皮开肉裂,终日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敢有半点怠慢,辛苦一载,却连饱腹之食都难以找寻。
“大顺天地,不失铢分,立致太平,瑞应并兴!”
“万胜!!!”
无数黄巾军士汇聚成土黄色的浪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安汉城的坚固的城墙狠狠的冲击而去。
无数云梯被搭起,一个又一个头裹着黄巾的军士,顶着破烂的圆盾,手握着竹枪艰难的向上攀爬。
城墙上的汉军将校挥舞着环首刀,怒声的呼喝着军卒反击。
安汉城上的汉军的军士一刻不停的将手中的羽箭倾泻出去,滚木擂石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城墙上被丢下,随后便带着黄巾军军士的哀嚎声跌落至城下。
大量的守城武备被征募的民夫从城内一路运送到了城墙之上。
从天空的云层俯视而去,密密麻麻的土黄色蚂蚁几乎将整个安汉城所覆盖。
安汉城上,汉军的旌旗在呼啸的狂风吹袭之下不断的摇晃着,苦苦的支撑着,似乎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赵祗的心神也被其吸引,当他看到那骑马赶来的士兵背上别着三支小旗之时,甚至差点站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想要起身的想法。
赵祗握紧了拳头,凝视着登上了看台了传令军卒。
临到关头,他甚至是闭上了眼睛,他害怕听到让人失望的消息。
“报!”
“方申校尉于昨日,三月二十三日,领兵击破广汉城!”
“键为郡,巴郡的益州兵发生了兵乱,任宪按照当初我们达成的协议,已经是夺取了江州,如今巴郡大部已经被任宪所控制。”
“好!”
赵祗猛然站起了身来,他紧握着拳头,对着虚空用力的一挥。
“好!好!好!”
赵祗连说了三个好字,但是连道三声的好,却是仍然不足以让他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些许。
“黄天庇佑!”
赵祗站在看台之上,忍不住仰天长笑。
他笑得畅快无比,笑得肆无忌惮,笑得甚至都笑出了眼泪。
笑到最后,笑声转变成了哽咽。
赵祗颓废坐回了椅子上,他弯着腰坐在椅子之上,双手捂着脸。
“兄长……”
赵祗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是无比的坚定。
“这一次我们一定会赢!”
“传令三军,今日一刻不歇,给我猛攻安汉城,方申拿下了广汉,我们也不能落于人后!”
赵祗转头看向身侧穿着正红色鹰狼服的千户。
“钱千户,此战就拜托你了,只有拿下了广汉,安汉两城,再加上江州沦陷,才能引动益州军南下。”
钱午郑重其事的向着赵祗行了一礼。
“大贤良师派遣我等南下援助,我等本身就受将军差遣,我等既为同道,不必如此客气。”
“赵将军将精锐部曲教给在下训练已有三月有余,必定不会负将军之望。”
钱午再行一礼,告辞了赵祗。
旌旗摇曳,哨音再响。
望台之下,一支全军披挂着铁胸甲,穿戴厚实革甲的军队缓缓走出了大阵。
与所有人不同的是,他们的手中的长枪颜色和其他的军队都截然不同。
或许将其叫做长枪并不贴切。
这群军兵手中的兵刃,用结实的白木做成长杆,除去枪尖之外,还配带刃的钩。
作战时,钩可砍可拉,倒是有点像是后世的勾廉枪。
他们腰间还佩戴着比环首刀稍短数寸的短刀,便于近身作战。
因此这一支军队也被称呼为“白杆兵”。
这个名字是许安定下来的名字,这支军队身上所穿戴的衣服也是以黄白两色为主。
钱午轻轻的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白杆枪,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许安都没有来过益州,便知道在益州有一种白色的木头,而那种木头若是用来作为长枪是最佳的材料。
“白杆兵……”
钱午念叨了一下许安所取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似乎承载着很多年的历史一般。
“既然是以白木为杆,就号为白杆吧……”
当初许安是这样说的,但是钱午明显感觉到许安定下这个名字别有他意。
因为当初定下白杆兵这个名字的时候,钱午明显注意到了许安是露出了回忆的表情。
“大顺天地,不失铢分,立致太平,瑞应并兴!”
就在钱午回忆此前许安派遣他来到益州之前发生的事情之时,又是一声大喝,将他拉回了现世。
旌旗猎猎,两千白杆兵的军卒目光皆是聚焦在了钱午的身上。
钱午牵引着战马缓缓向前,阳光毫无阻碍的落在地上,照耀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一阵温暖。
钱午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不远处的安汉城城垣之上。
安汉?广汉?
这大汉的天下是由那些贪婪无度,那些可耻卑劣的人统治着,又如何能够安稳?
钱午没有说什么鼓舞士气的华,他的面色陡然一变,手中的白杆枪猛然向前一指,厉声喝道。
“杀!”
“杀!!”
两千名白杆兵皆是一同出声,发出了怒吼。
他们举起了长枪,扛起盾牌,追随着钱午向安汉城的方向席卷而去。
铁甲铮铮,刀枪如林,汹涌如潮!
……
初平四年(193年),三月二十六日
巴郡,江州。
任宪端坐于江州城的府衙之中,听着台下传令兵的禀报。
当初黄巾军找到他想要合作的时候,他当时还有些错愕,甚至以为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骗子,想要蒙骗于他。
毕竟当初益州黄巾军之所以覆灭,其实他的兄长任歧也参与在了其中。
益州黄巾军之所以起事的原因任宪也很清楚,益州地方征收的苛捐杂税,远胜于其他州郡。
益州天高皇帝远,道路艰难,地方的宗族势力根深蒂固,什么官吏、什么兵丁,还不都是他们益州世家豪强的爪牙。
税收,货物,自然是想要收取多少,便要收取多少。
那益州黄巾军似乎因为刘焉一直以来的围剿快要走投无路,想要做最后一搏,于是才派人一路辗转,找到了他们任氏。
任宪挥了挥手,屏退了前来报信的传令兵。
他的脸上也带上了笑意,看来益州这些残存的黄巾军确实是被刘焉逼迫的太甚。
他虽然还没有彻底相信益州黄巾军所说的话,但是也是放下了不少的戒心。
“这群愚民想的真是天真。”
任宪冷笑了一声。
“他们真以为帮我们打败了刘焉,就能得到了一条生路。”
任宪不屑的看了一眼堪舆图上的城邑。
益州黄巾军攻占了广汉、安汉两座城邑,必然会引起刘焉的注意,到时候益州兵绝对前来巴郡平叛。
任宪的注意力从广汉和安汉两座城邑移了开来。
虽然这一次益州黄巾军能够攻克广汉、安汉两城,给他带来了一些惊喜,但是终究只是惊喜。
在他看来,如今益州黄巾军不过是垂死挣扎,没有太多的价值,将其全部看成了死人。
不过或多或少还有一些作用,可以作为他们的炮灰和马前卒。
就算是最后的夺取了胜利,这些已经从“贼”了的人也万万不能留下。
他们敢于反抗,敢杀官造反,就算是现在绕了他们一条活路,到时候如果事情不顺,他们必然会再度拿起武器,拿起兵刃来反抗。
既然有这样的威胁,那么为什么还要留下他们?
“传令李异,让他领兵南下进攻键为郡,传信给键为和我们交好的几家,让他们也拿出一点家底来,不要再像上次那般胆怯,舍不得!”
任宪的眼神满含杀意,此前众人起兵攻打刘焉,就他们任氏和贾氏出了大力,其余家族竟然因为畏惧刘焉的手下的东州兵不敢轻动。
以至于最后他们兵败,他的兄长任岐和贾龙两人都被刘焉所杀。
他们任氏一族也因此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这才保全了宗族。
任宪双手紧握,目露凶光。
这一次,如果有人再在两边摇摆,不肯出力,他便先拿他们祭旗!
他们已经输了一次,他们已经没有再输一次的资本了。
任氏没有,贾氏没有,他任宪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