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
程普看到孙坚的面色明显不对,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注意到孙坚脸色的细微变化,现在大堂之中众人都在庆贺着这来之不易的大胜,没有其他人看向孙坚。
他没有大声询问,就是考虑有可能影响军心。
这一场大胜将使得孙坚真正的名扬天下,北面以袁绍为主的关东联军主力畏董卓如畏豺狼,筑高垒而不敢战。
曹操、鲍信两人西进被徐荣击破,三万大军一朝丧尽,仅余千人,再无力与董卓一战。
这一次孙坚带领大军击破了董卓军,一战斩杀董卓军数千人,缴获粮草辎重无数。
虽说看起来只是斩杀了数千人,上一次新城之战,近万的豫州兵阵亡在了新城。
但这一次阳人城大胜,斩杀的这数千董卓军,几乎都是董卓军中的精锐,是由西凉军和并州军组成,而非是郡国兵和新募的募兵。
颍川郡太守李旻被徐荣生擒,当众烹杀,这一战取胜孙坚也算是为李旻报仇雪恨,颍川郡的郡兵现在都已经是唯孙坚马首是瞻。
“暂时不要声张,不要告诉其他人。”
孙坚一把将手中的帛书捏成了一团,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他低声对程普说着话,但是目光却没有看向程普。
“等会去孙静的营帐来寻我。”
这个时候,这种消息必须隐瞒下去,否则军心动摇,功亏于一篑。
孙坚举着酒杯和众人笑着说了几句,便找寻了一个托辞走出了大帐,临出大帐时,孙坚对着程普使了一个眼色。
程普会意,过了一会便也找寻借口走出了庆功的大帐。
如今已是盛夏,就算是晚间也是有些闷热,不过时时吹过的夜风还是驱散了一些闷热之意。
营垒之中,充斥着军卒的欢呼之声,一阵阵的肉香从不远处飘来,各处传来的民谣虽然都不相同,但是他们都是一样,带着喜悦之情。
程普叹息了一声,借着火盆之中的火光,向着孙静休憩的营帐慢慢走去,他没有太过于召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孙静是孙坚的亲弟,在军中任职校尉,当初孙坚起兵之时,孙静就一直跟随在孙坚的身侧。
孙坚于淮泗募兵,孙静则是集合乡里及宗族子弟五六百人投入到了孙坚的队伍之中。
孙静的营帐就在中军大帐的不远处,程普没用多久便到了帐外。
守在帐门的卫士看到程普到来,直接便掀开了帐帘,程普没有犹豫快步走入张中。
孙坚正一脸阴沉的站在帐内,而一旁的孙静手持着帛书,也是面色大变。
“使君?!”
程普面色微肃,连忙走上前去。
“幼台,把帛书递给德谋。”
孙坚开口,孙静依言将手中的帛书递给了程普。
程普只是扫视了一眼,脸色便已经是变的难堪无比。
“董卓下了一步好棋啊!”
孙坚转过身,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就在他们在关外苦战之时,他们却丢了荆州,丢了他们最重要的据点。
“这怎么可能!”
纵使帛书上写的清清楚楚,但是程普依旧难以相信。
孙坚之前任职长沙太守长沙郡
中平四年时(187年),长沙郡区星反叛,自称将军,聚众一万多人,攻围城邑,周朝、郭石等人也在零陵、桂阳一带起义。
孙坚当时被灵帝任命为长沙太守,前往剿灭。
旬月之间,区星败亡,甚至孙坚还越过郡界,击破了周朝、郭石两人。
自从荆州南部动乱平息,长沙郡、零陵郡、桂阳郡三郡世家豪强皆对孙坚信服不已。
州牧权柄放开之后,加上董卓乱政,各地实际已成割据之势。
长沙郡、零陵郡、桂阳郡三郡就是孙坚的立命之本。
“张虎,陈生还有苏代他们就没有一点反应?就这也白白让刘景升夺了荆州?!”
程普没有看完帛书,他有些沉不住气。
三郡的世家豪强基本都已经被孙坚收服,而另外两郡的太守,也是亲近孙坚。
前荆州牧王睿死后,孙坚也不是没有留下后手。
可以说孙坚虽然不是荆州牧,但是实际上已经控制了一半多的荆州地界。
长沙郡、零陵郡、桂阳郡、南郡、江夏郡五郡之地,大部分的地方其实可以算被孙坚所控制。
孙坚和当地的豪强宗族达成了一些共识,有当地的豪强宗族出任官吏,管理地方,并让其募兵,有一战之力。
孙坚这一次北上匆忙,听闻檄文之后,没有多耽误,便带领着军卒一路北上。
虽然放权给这些豪强宗族必定有不少的后患,但是这样也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孙坚麾下现在出现了当初许安一样的情况,能够处理民生政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根本做不到有效的管理。
孙家虽然不小,但是出的却都是武将,一众兄弟族人之中,除了孙静一人对于内政还算熟手之外,其余人几乎都是主修的军略。
关东联军建立后,他被封为破虏将军,长沙太守的头衔并没有兼任,孙坚便暗中传信到长沙郡,让长沙郡势力最大的宗族苏氏派人出任长沙太守。
程普口中所说的苏代,就是长沙苏氏推出来的长沙太守。
当然苏代的长沙太守并非是朝廷所封,而是自代。
“你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
孙坚转过身去,他在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程普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帛书之上。
他看到了一个名字,一个陌生的名字——刘表。
……
夜半三更,白日里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宜城此时已经是没有了半点声息。
除去少数几处地点还亮着火光之外,整个宜城几乎都隐没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宜城是荆州南郡的城邑,在荆州的州治襄阳的南方,两地相距并不算遥远,直线距离甚至不过百里。
北城一处颇为豪华的宅邸之中,按配着腰刀,提着灯笼的家丁,行走在长廊之中。
灯火点点,最深处的一座房舍之外,一名身穿深蓝色深衣,看上去颇为威严男子,缓缓拉开了木门。
房舍之中,已经有三人坐在了其中,其中一人居于上座,剩余两人同列于左侧,右侧座位空置,并没有人去坐,显然是留给他的座位。
男子关上了身后的房门,扫视了一眼房舍之中,等到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之后,这才缓步上前。
他的目光在房舍之中扫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坐于首座的那名中年男子身上。
那中年男子头戴委貌冠,身穿正红色的深衣,衣冠干净整洁,并无半点的灰尘,也没有褶皱之处,其姿貌温厚伟壮。
那人带给他的感觉,和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是看上一眼,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敬畏。
要知道,就算是之前面见荆州牧王睿他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当初面见王睿之时,是在襄阳的府衙之中,王睿当时四周甲兵环绕,大小官吏立于旁侧,气势去甚至没有眼前的中年男子现在的一半。
“蔡瑁,拜见使君。”
男子双手作揖,对着坐于上首的中年男子,恭敬的行了一礼。
他便是蔡瑁,出身于南郡襄阳望族之一蔡氏,他的姑母是前太尉张温之妻。
蔡氏不仅仅是在南郡有影响,百年间的发展,已经让蔡氏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其根须触手甚至蔓延到了延边的郡县。
除去南阳郡豪强世家众多,实在是难以插足外,其余的荆州各郡几乎都有蔡氏的旁支。
“请入座。”
那坐于首座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笑,蔡瑁心中的敬畏也因此消散了一些。
那中年男子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威严和沉稳,毫无失礼之处。
蔡瑁依言入座,和其余人分别见礼。
这一次的会面,是一次秘密的会面。
能够列坐于这件房舍的人没有一人是庸人。
坐于首座的中年男子,被蔡瑁称作使君的中年男子,正是新任的荆州州牧——刘表!
前任州牧王睿被孙坚所杀,长安朝廷封刘表为荆州州牧,统管荆州。
南阳郡被袁术所占,除武陵郡、章陵郡两郡之外的大部分地方,几乎都被孙坚联合当地的宗族豪强所占据。
若是直接上任,恐怕还没有过南阳郡,就要被袁术拦下。
因此刘表这一路一直都隐匿着行踪,单骑赴荆州,单马入宜城。
而此时坐于蔡瑁对面的两人,是荆州南郡望族之一出身的蒯良、蒯越兄弟两人。
在南郡地界之中,蒯氏和蔡氏两家不相伯仲,甚至在某些方面,蒯氏还要比蔡氏影响还要多上数分。
不过两家虽然免不了摩擦,但是也算是和睦相处,甚至互相还结了姻亲,这也是为什么刘表同时邀请蒯良、蒯越和蔡瑁一同前来的原因。
“如今荆州境内宗贼窃据郡县,自称为郡县官吏,其祸不小,荆州民众皆被其蛊惑,袁术趁乱夺取南阳,其野心甚大,吾欲徵兵,恐不难集,其策安出?”
刘表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宗贼是对同族人为主而结伙贼匪的代称,刘表将其称呼为宗贼,明显是要和孙坚针锋相对。
蒯良、蒯越、蔡瑁眼神也在刘表开口的同时,向刘表一起投去,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其实早就明确。
孙坚借助愿意支持他的豪强还有世家力量控制了大部分荆州的郡县,但是蒯家和蔡家并没有和孙坚达成共识,不过因为蒯家和蔡家的影响,他们两家还是出任一些的地方的主官。
不过一旦涉及到襄阳那样的重镇,皆是由亲近孙坚的豪强出任。
张虎,陈生等人如今拥众据守襄阳,苏代为长沙郡太守,贝羽为华容县长。
孙坚掌控荆州,对他们蒯蔡两家实际上是持着打压的态度。
蔡瑁没有言语,端起了案桌上的水杯轻抿了一口。
蒯良注意到蔡瑁的动作,他先向蒯越看了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眼神,斟酌说道:“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虽然如今宗贼窃据郡县,但天下民心仍在汉室,使君何忧民心也?”
群众不附的原因,是出于仁之不足,群众依附而不能兴治的原因,是出于义之不足。
蒯良回答了刘表提出的两个问题,所说的看似套话,讲的不过仁义之道。
但是却蕴涵着第二重意思,如今占据郡县的豪强,在他们的口中是宗贼。
“天下民心仍在汉室,使君何忧民心也?”
蒯良的反问,便是表明了立场。
蒯越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仍旧不动声色的蔡瑁,先是轻咳了一声,引起了刘表的注意。
“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兵不在多,在得人也。”
“袁术勇而无断,苏代、贝羽皆武人,不足虑。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在下麾下有门客上百,皆可托付大任,可以遣去以利相诱,宗贼首领闻之必定持众而来。”
蒯越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平静的看着刘表,沉声说道。
“届时,使君便诛其无道者,再抚而用其众。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君盛德,必定扶老携弱而至。使君何愁缺兵少将?”
“诛灭宗贼,使君身为荆州牧,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七郡传檄而定。袁术、孙坚远在北地,等到其调动军兵回援之际,荆州早已是毫无破绽。”
刘表没有急着回答蒯越,而是看向蔡瑁,诛灭宗贼容易,但是诛灭宗贼之后,必须要依靠蔡氏。
南郡蒯氏虽然是庞然巨物,但是终究难以独自压服荆州七郡,必须要再加上蔡氏才能有十足的把握。
蔡瑁微微躬身,双手作揖,沉声道。
“南阳蔡氏,原为使君前驱。”
……
蒯越派门客诱请宗贼五十五人赴宴,因为是蒯越的邀请,看起来是因为形势所迫,让出了大量的利益,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没有什么戒心。
谁知刚入宜城之中,便被蔡瑁安排的甲兵悉数捉拿。
刘表于宜城宣读就任荆州牧诏书,将五十五人定为反贼,将其全部斩杀。
而就在刘表动手之时,南郡蒯氏和蔡氏也同时行动,派遣军兵袭取这些宗贼、豪强的部众。
一时间整个荆州风云涌动,大批的宗贼被击杀,余众不是投降,便是遁入了山林,不敢于刘表争锋。
刘表竖起旌旗,于各地大肆募兵。
孙坚无暇管理,只能让那些豪强世家自行管理,而其结果便是盘剥日盛,税赋益重,民不聊生,痛苦不堪。
当听闻新任的荆州州牧斩杀宗贼首领五十五人,并且大肆募兵,宣传说要彻底平定宗贼之乱时,大量的青壮踊跃报名。
一时间刘表的势力迅速的膨胀,大量的亲壮加入了刘表的军中。
与此同时,刘表的别驾刘先和伊籍,张允也到达了宜城。
与两人一起到达的还有张羡、张允、吕公三人。
张羡、张允、吕公三人皆是刘表的亲信,刘表任命三人为将,统领部众。
又以封蔡瑁,及其族弟蔡中、蔡和,亲弟蔡勋,以及数名南阳蒯氏的族人为校尉,统领军兵。
江夏安陆黄氏趁此机会,自愿归附于刘表麾下。
黄祖领家兵起义,响应刘表进军,半月不到,江夏郡便在黄祖的配合之下被刘表收入了囊中。
刘表的军队势如破竹,大量的世家豪强纷纷加入刘表的阵营。
旬月之间,除去南阳郡之外的荆州七郡,便已经是被刘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所压服。
张虎,陈生等人拥众据守襄阳,没有前往赴宴逃过一劫。
他们是南郡的豪强出身,和蒯氏、蔡氏有些不合,这一次借助着孙坚的势力才占据了襄阳。
刘表军一路势如破竹,几乎战无不胜。
那些窃取郡县主官的官员听闻刘表军至,几乎全都解下印绶逃走。
至此,刘表几乎控制了除南阳郡之外的荆州七郡所有地方。
而唯一剩下的便是南郡的襄阳城,刘表毫不犹豫挥师北上,亲征襄阳。
当刘表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抵达襄阳城下之时,一切都已经是尘埃落定,就凭着区区数千残兵,张虎,陈生梁人甚至都没有和刘表一战的勇气。
除去襄阳之外,已经尽被刘表掌控。
蒯越和庞季梁人入城说降,张虎,陈生递交降表,不战而降。
至此除去南阳郡外的荆州七郡,被刘表基本统一。
……
“单骑入荆州,旬月之间收服荆州七郡,好魄力,好谋划,我倒是小瞧了这刘景升……”
孙坚叹息了一声,先是徐荣后是刘表,都让他吃了不小的亏。
轻敌而骄傲自大,这就是小觑他人的后果。
程普听到孙坚叹息,想了想说道:“荆州离我们太过遥远,如今兵粮供应,甲丈武备我军多是依靠袁术,还有豫州之地,荆州就算丢了对我们现在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孙静面色肃然,说道:“刘表好歹也是刘家人,其占据荆州,恐怕是存了和刘焉一样心思,占据一地,而观天下大势,等到局势明朗再做抉择。”
刘表其人,孙静曾经也所耳闻,其年少成名,但其仕途并不能称得上一帆风顺。
第二次党锢之祸时刘表与同郡张俭等受到讪议,被迫逃亡。
直到光和七年(184年),党禁解除后,刘表才受大将军何进征辟为掾属,推荐再次入朝,出任北军中候。
党锢之祸后的刘表和党锢之前的刘表几乎可以当作两个人来对待。
如今的刘表已经四十有七,将至天命之年,早已经是没有当年的雄心壮志。
重新入朝为官锋芒尽收,罕与人争执,也不轻易表露立场,有些固守成规。
因此对待继承大统之事,刘表更属意作为长子的刘辩,而不是刘协。
“虽然刘表的荆州牧是董卓所任命,但是刘表大概率会保持中立,既不会去帮董卓,也不会帮助天子。”
孙静口中的天子自然不是指的现在长安的刘辩,而是如今在陈都的刘协。
现在关东一众郡守州牧,表面上都皆是尊崇刘协为天子,为皇帝。
虽然其中有居心叵测,并不支持刘协真的成为皇帝的人,但是关东联军一开始提出的口号,便是恢复刘协的帝位。
现在刘协东逃,真的逃出了洛阳,他们就算是有万般的不情愿,但是木已成舟,已经没有办法再重新更改。
现在的刘协才是汉室真正的天子,是他们需要承认的正统。
“据荆州七郡,而望天下之势,这或许才是刘表想要做的事情,与刘焉想法大概一致。”
如今的益州牧刘焉,提出了改置州牧一法,就在前几年已经是成功以益州牧的身份入住了益州。
益州是东汉拥有最大面积的州,该州拥有十二郡一百一十八邑,最鼎盛的时期,据记载益州境内约有一百五十二万户,七百二十四万口。
当然这并非是现在经历过了两次动荡之后的益州人口,但是这是之前益州人口最多时的记载。
这其中还不包括隐户和奴隶还有一些逃人、蛮族。
益州土地广袤,这一部分没有统计的人口也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
但是在灵帝光和二年(179),板楯蛮叛乱爆发,攻入三蜀、汉中等地。
光和五年(182年),被太守曹谦招降。
中平五年(188),巴郡黄巾军起义,“板楯蛮夷”因而复起响应,攻城取邑,其势甚锐。
益州的人口因此大幅度的降低,现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确切的统计。
粗略的估计现在的益州在籍人数应该还有四百余万人。
只是虽然益州人口众多,但是其基础还是比不过中原地带的州郡。
而且益州道路险峻,难以行走,很多地方多瘴气,军卒难行,政令难通,世家豪强在某些地方的势力远胜官府。
不过作为守成,避世之地,倒是不错,刘焉当初提出改置州牧的意见时,众人就看到了其中的心机。
但是因为这对出身于豪强世家的一众朝臣都极为有利,因此大家几乎都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刘焉的目的大部分人都清楚,刘焉如今占据了益州,对内剿灭贼寇,对外几乎是能封闭则封闭。
如今中原之地,两帝并立,但是刘焉却守住了关卡,将益州封闭了起来,既不支持刘辩,也不支持刘协,只是作壁上观。
其心思如何,昭然若着,孙静说刘表恐怕会和刘焉有一样的打算,便是因为如今刘表的做法也和当初刘焉颇为相似。
“不过虽然出乎我等意料,被刘表占据了荆州,不过如今天子封兄长为豫州牧,兄长领豫州牧掌管豫州,我军有豫州作为后盾,也不算到绝路之上。”
“刘表占据荆州,就算真的偏向董卓,那么他想北上,必然绕不开南阳郡,绕不开袁术,我军南方有袁术作为屏障,有一个缓冲之地,也可以保证安全。”
孙静理了一理事情的脉络,沉声说道。
事情如今还有余地,现在豫州被天子交给了孙坚,有天子的支持,陈王刘宠还有各地原本孔伷属下的的官吏都是十分配合。
现在的豫州,大致都被孙坚所掌控,孙坚还不至于到走投无路的程度。
只是可惜了在荆南三郡长久的布置,数年的安排全部烟消云散。
“还有个更坏的消息……”
孙坚抬起脚踩在了一旁的案桌上,冷声道。
程普和孙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听到孙坚的言语,两人一起转头看向孙坚。
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之丢掉了荆州还要更影响他们的吗?
孙坚的脸色难堪无比,程普的心中也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上一次见到孙坚如此难看的脸色,还是在葵城!
……
“倘若孙坚一路北进,击破董卓,占据洛阳,必将名闻海内,威震天下,此前又蒙天子信任,委任其为豫州牧,将豫州六郡尽皆交给了孙坚,其还领假节,若使君此时不做行动,日后恐难以为制啊……”
袁术的目光闪烁,他背负着双手,站在鲁阳的城墙之上凝望着远方的官道。
此时的鲁阳城外人声鼎沸,一辆又一辆满载着粮食的马车正往着北方缓缓行驶而去。
车队蜿蜒犹如长龙一般,纵使站在城墙之上,仍然难以望到尽头。
站在袁术身旁的蓝衣文士见到袁术没有动作,斟酌了一下,再度开口道。
“如此一来,岂非是驱狼而纵虎矣?”
袁术没有回答幕僚所说的话,孙坚就任豫州牧一事是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当今的天子似乎因为此前的宫变之事,对于袁家似乎没有多少的好感。
本来刘协逃出了洛阳按理来说应该前往酸枣,或者是怀县,毕竟那里是关东联军主力所在之处。
但刘协的行为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反而是跑到了豫州,进入了陈国。
这也让本来想要染指豫州的袁术失去了最好的机会,错失良机。
而就在他想要转而向南发展之时,却又传来了一条极为不妙的消息。
董卓新任的荆州州牧刘表一路隐匿潜入荆州,旬月之间便已经收服了除了南阳郡之外的荆州七郡。
“豫州……”
袁术的脸色阴鸷无比。
他虽然和袁绍早就生出了间隙,但是如今的讨董联军的盟主仍旧是袁绍。
他也必须要装出一副颇为恭敬的样子面对着袁绍,也不得不承认如今袁绍才讨董的主力。
他之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尽心尽力帮助孙坚,为其输送武备,补充兵员,运送钱粮,就是想要出一口恶气。
若是孙坚能胜,他自然也能分润一分功劳。
无论孙坚能不能打进洛阳,但是只要有一场大胜,他袁公路的名望都将超过袁绍。
毕竟此时的袁绍作壁上观,筑高垒而不敢战。
曹操、鲍信两人虽然募集了近三万的军兵前去讨伐董卓,刚到荥阳却就已经是被徐荣杀的丢盔弃甲。
只是现在似乎却是事与愿违……
孙坚如今威名远播,而世人却没有看到他袁公路的贡献。
曾经他以为尽在掌控的孙坚,如今就任豫州牧之后,他也开始发现,孙坚似乎正在一点一点脱离他掌控,慢慢成为了一个可以和他分庭抗礼的存在。
“就依你所言……”
袁术转过身,冷冰冰的丢下了一句话,还没等文士有所反应,便已经是走下了城墙。
那文士微微一怔,嘴角勾出一丝笑容,虽然袁术已经往城墙下走去,离他有了一段距离,但他还是双手作揖,对着袁术的背影郑重的行了一礼。
“诺。”
……
程普眼前微微有些发黑,他不敢相信,就在他们一路趁胜追击,连破董卓之时,袁术在这个时候却找寻借口不再运送军粮。
据绣衣使者所禀,那些军粮已经装车运送出城,但还是被袁术又重新追了回来。
“我军还有多少粮食?”
程普望向孙静,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孙静的脸色同样是难堪无比,听到程普的问话,他的脸色更是又难堪了数分。
“四日,如今军中的粮草只能维持四日所需,原本三日之后,便是下一批军粮运送到的时间,这一次为了庆功,耗费了不少的军粮,因此存粮比往日更少。”
程普遍体生寒,整个人犹如坠入万年玄冰筑造的冰窟一般。
若是军粮还算充足,有十数日的军粮,他们还可以一路北上,去抢夺董卓军的军资,还可以调集豫州的军粮。
袁术虽然现在找寻借口不运送军粮,但是他现在终究还是汉臣,决计不敢截获豫州运送来的军粮。
但现如今军中只有四日的口粮,几乎已经是给他们宣判了死刑。
这么短的时间,除了袁术能提供大量的粮草外,再无旁人。
“关东一众将校郡守高筑营垒,避营不战,如今只有我等在前方与董贼苦战,我军为求一胜,死伤惨重,为国而赴难者难以计算,缘何这些高官军将坐于后方饮酒作乐,毫无廉耻之心!”
程普目眦欲裂,怒声道。
“四世三公,四世三公!狗屁的四世三公!袁氏两子尽皆是包藏祸心之辈!”
火光在程普的眼眸之中跳动,也映红了程普的面容。
孙坚面色肃然,愤怒和慌张已经他的脸上彻底的消失,他缓步向着帐外走去
“使君?”
程普和孙静一齐看向孙坚。
孙坚停住了脚步,转头对着孙静说道。
“我去南方一趟,恐怕要后天才能折返回来,明日幼台你就说我身体有些不适休息一天。”
程普面色微变,连忙劝道。
“使君莫非是要去南阳郡去寻袁术?!”
“使君若是前往南阳,袁术找寻藉口扣押使君……”
孙坚转过头一步一步坚定的向外走去,虽然他行走的步伐十分的缓慢,但是步履却是坚定非常,他没有再转过头。
“我们输不起……”
……
鲁阳城府衙,袁术还在睡梦之中,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被从睡梦之中吵醒,袁术禁不住有些愠怒,不过就算如此,袁术仍旧是从床榻之上坐了起来,房间内一片漆黑,此时正值深夜,这个时候能让属下人深夜打扰他的消息必定十分重要。
身旁的侍妾也从床榻上起来,先下了床榻去点燃了灯火,并开始收拾袁术的衣物。
“什么事?!”
袁术压抑着怒气说道。
“禀使君……”
房舍外的人听到袁术的声音,间隔了好一会,就在袁术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有些结巴的说道。
“乌程侯如今就在府衙之内,想要求见使君……”
袁术霍然起身,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惊诧。
“孙坚?!”
他怎么也想不到孙坚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到达鲁阳城。
阳人距离鲁阳足有一百多里,他不久前才下令不往阳人运送军粮,追回了辎重车队。
孙坚此时到达鲁阳,必定是星夜奔驰而来。
袁术面色微变,他想过孙坚的种种做法,但唯独没有想到孙坚居然会星夜奔驰进入鲁阳求见他。
“现在是什么时辰?”
袁术在侍妾的服侍下穿好了衣物,他走出了房舍,看着跪在一旁的侍从问道。
“寅时三刻刚过不久。”(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侍从立即报出了时间,对于他们来说,记住当时的时刻,是必要的行为。
此时的长廊上火光点点,一众侍从的精神基本也是有些低迷。
这个时候正是寻常人最为困顿的时候,也是睡得最为深沉之时。
“乌程侯在府衙内使君的办事之处等候了有一段时间了。”
袁术目光闪烁,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孙坚
南阳郡世家豪强势力过大,孙坚终究是一介外人,不是出身四世三公的袁家,根本压服不住,所以孙坚没有窥觑南阳的心。
他之所以能够入住南阳,这是一个主要的原因,但不可否认,是孙坚斩杀了前太守张咨,让他得以合理的占据了南阳郡,在南阳郡安然站稳了脚跟。
一路急行,袁术也走到了堂中,他白日间办公的房舍之外,站立着十数名军卒,房舍之内灯光有些湖南,在窗上依稀可见一人的人影。
袁术站在房舍之前长出了一口浊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侍从打开了房门,袁术的脸色重新恢复了正常,缓步走入了房舍之中。
“孙坚拜见使君。”
袁术进入房舍,孙坚坐于案桌之后,对着袁术先行了一礼。
袁术同样回了一礼,这才入座,只是当走入房内之时,他才发现,眼前的孙坚经历了数月的时间早已经不再当初那个刚出征时威风凛凛的江东猛虎了。
此时的孙坚满身的风尘,身穿着戎装,头发凌乱,看起来好多天都没有梳洗,眼眸之中也布满了血丝。
甚至于戎装之上,还有不少未有洗净的血污。
袁术感觉空气之中似乎都隐约有着血腥的味道,心中禁不住带上了一丝愧疚之意。
此时的房舍之中,摊铺着一幅堪舆图,堪舆图上绘制的正是在河南郡的地图。
董卓的军力部署基本都被写的颇为清楚,袁术双目微眯,眼中流露了出了忌惮之色,能知道董卓军的军力部署,如果数据真实,不是孙坚捏造,那么这多半是绣衣使者的手笔。
他知道绣衣使者虽然撤立,但是如今刘协手底下其实还有不少的绣衣使者效力。
刘协能够成功逃出洛阳,一方面是有卢植相护,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些隐藏在暗中的绣衣使者。
百足之虫,至死不僵。
绣衣使者虽然遭遇了连番的打击,但是其当时在汉灵帝刘宏,还有蹇硕的培育之下,早已经成了一个庞然巨物,现在仍然有不小的能量。
孙坚伏在堪舆图上,他没有质问袁术为何不肯运送军粮,他将战场的情势为袁术一点一滴的剖悉开来。
袁术有些不敢直视孙坚布满血丝的双眼。
如果孙坚质问他,或则是呵斥他,他心中早已经打好了底稿,自然是有说词,但是孙坚却并没有如此行事。
孙坚的手最后放在了大谷关上,大谷关洛阳八关之一,只要击破了大谷关,洛阳便近在咫尺。
“公路。”
这一次孙坚没有再称呼袁术为使君,而是称呼了袁术的表字。
孙坚接连鏖战数场,又被刘表之事,还有断粮之事所累,星夜奔驰而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力都已经快到了极限。
“董卓与我,曾同帐为将,本无仇隙。今我奋不顾身,亲冒矢石,来决死战者,上为国家讨贼,下为报将军家门被害之仇。”
孙坚面对着袁术,艰难的躬下了脊背,低下了头颅沉声请求道。
“如今董贼接连兵败,其军心胆气已丧,正是进军洛阳最好时机,我知晓公路并非是卑劣之人,定然是被奸邪小人言语暂时蒙蔽,公路可愿重新助我?”
袁术看着孙坚布满血丝的眼珠,心中的愧疚更甚。
他和孙坚两人私交并不算浅薄,他也知晓孙坚的为人。
“文台,辛苦了……”
袁术长叹一声,他站起身来,扶起了孙坚,郑重其事握住了孙坚的双手。
“在下被小人蒙蔽,险些坏国家之大事,实在是有愧于文台。”
袁术眼眶微红,他紧紧的握着孙坚布满了老茧的双手。
这一刻,他没有再去想什么阴谋诡计,再去想什么割据一方,这时的袁术和那个在洛阳,曾经以侠气闻名的袁术袁公路身影慢慢重叠了在一起。
……
襄阳城府衙,荆州别驾刘先和刘表两人站立在庭院之中,观赏着身前的花草。
卫士站立于庭院之外,此时的庭院内只有他们两人尚在。
刘表身高八尺有余,比刘先要高了一头,虽然今年刘表已经四十有八,但却没有丝毫的白发,一路的车马劳顿也没有让刘表有丝毫劳累的迹象。
刘先顿了一顿,向着一旁不慌不忙正在浇花的刘表的问道:“使君,已经占据荆州七郡,不知使君以后有何打算?”
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庭院之中的花草之间。
如今天下形势瞬息万变,北地袁绍等人很明显已经起了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心思。
东西二帝并立,汉室威仪被董卓践踏,早已经是衰微了不少,如今各地州牧、郡守,皆是生出了异心。
天下已入大争之世,不日必将伐交频频,届时,强则强,弱则亡!
固守一地,不思进取,必定将会灭亡,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刘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走入了身后的亭中。
“听说,孙坚被天子任命为了破虏将军,领豫州牧,还授予了假节?”
刘先神色微变,孙坚的破虏将军还有豫州牧都是刘协所封,刘表称呼的天子无疑正是刘协。
刘表的立场,一目了然。
“是……”
刘先欲言又止,孙坚领豫州牧,还被授予了假节,这就说明刘协似乎很信任孙坚,无论是刘协的本意,还是刘宠的授意,这都不重要。
孙坚进入陈都,可没有请求过豫州牧一职,也没有带兵,更没有任何的威逼。
这是陈都朝廷自愿授予孙坚的官职,从这一点看来,孙坚备受当今天子的信任。
荆州可是曾经孙坚的地盘,原来的荆南三郡孙坚已经经营了数年。
但如今却是被刘表所占,而刘表荆州牧的官职还是长安的朝廷所封。
现在刘表想要支持刘协,但是却和孙坚交恶,倒是有些让刘先颇为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刘表淡然一笑,他看到刘先的神色,瞬间便知道了其心中还有疑惑。
刘先跟随他多年,其一些神态上的细节,他自然也能注意到。
刘表抬起绢扇,轻轻的扇了扇风,凉风驱散了一丝闷热。
“如今东西两帝并立,各称正统,刘焉之前上书改置州牧被先帝所允,此事遗祸甚大。”
“董卓乱京,行废帝之事,倒行逆施,这也让天下局势进一步恶化,如今关东联军其心已经是十分明显,根本就是想要割据一方。”
刘表寥寥数语,已经是将天下的形势说的较为分明。
“孙坚为人虽然勇挚刚毅,其心向汉室,但其掌控豫州,一家独大,陈王刘宠虽然可以作为依仗,但是陈王毕竟是陈国之君,于礼于法皆不能招募太多军兵,天子如今身在陈都,手下可用之人几乎接近于无。”
“关东联军人心不齐,讨伐董卓之事,只怕是会草草收尾,大部分的公卿百官都被董卓控制,孙坚一人独大,长此以往,恐怕也有可能生出不臣之心。”
刘表看了一眼有些讶然的刘先,用绢扇指了指刘先的胸腔,摇头叹道。
“世上最复杂的东西,便是人心……”
“如今暂时不要不管其他地方,先稳定荆州,如今我军军势正盛,荆州七郡虽名义上已经归属于我,但是实际上各地豪强宗贼仍存不少,盗匪贼寇纵横山间水流,即日起,重心转移到剿灭残存抵抗的势力为主。”
刘表面色凝重,他站起身来,往着不远处的池塘看去。
“荆州就在豫州的旁侧,这样也可以防止孙坚一家独大之势。”
……
《三国志》评曰:“袁绍、刘表,咸有威容、器观,知名当世。表跨蹈汉南,绍鹰扬河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