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小屋被大火烧得已经很脆,支架纷纷倒塌,受伤了的成天渠无奈之下,放弃母亲,带着妻子王妁,眼看就要逃出去了,出口处,竟然还有几个御林军小兵。
御林小兵正举箭瞄准了成天渠、王妁。
成天渠情急之下,一把将王妁用力推出了小屋。
不等御林军小兵放箭,就在王妁扑出小屋的一瞬,已经烧成火球的小屋全部坍塌,成天渠被一根粗大的柱子拍倒压住,埋在了火海里。
王妁被推得腾空而起,又重重地跌下,一时天旋地转,趴在地上,只感一阵剧痛从小腹处蔓延开,王妁挣扎着站起身来。
“天渠哥!天渠哥!”王妁奋力徒手搬开燃烧着的木棍,看到了成天渠的一只手。
“天渠哥,别害怕,我这就救你出来。”王妁像是疯魔了一般,徒手掰着燃烧着的大木柱,手被灼伤得呲啦啦响,王妁流着眼泪,委屈极了:“我搬不动……我搬不动……天渠哥,你快起来,快起来呀!”
一滩鲜红血迹,在王妁裙摆下盛开,王妁渐渐体力不支,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成天渠的手,自己伸手过去,也够不着。
御林小兵又举箭向王妁瞄了过来,正要放矢之时,王妁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匹快马飞跃而来,将御林小兵们踏散,小兵们来不及站稳,就殒命于成天祜的长枪之下,尸身被马蹄踏过。
正在撤退的赵萌,听到后面小屋烧塌了,只是下意识地往后望了一眼。
混乱中竟看到了成天祜。
“成天祜?”赵萌不禁多看了一眼。
哪知正好与成天祜对上了眼。
成天祜怒目圆睁,看到了赵萌马脖子上挂着父亲成丹的人头,一阵触目惊心。
“爹!!!”
成天祜捏紧长枪,怒吼着,打马就冲了过去。
樊连香在混战之中,也看到了成天祜。
心头一喜,又见成天祜单枪匹马去追数百人的御林军,担心地连斩数御林小兵,要跟上去。
成天祜盲目地冲上去,虽打翻了一波又一波的御林小兵,却也没有接近赵萌一步,反而是赵萌,不再理睬成天祜,被簇拥着继续撤离。
围上来的御林小兵人多势众,成天祜二拳不敌四手,此时又被悲痛冲昏了头脑,混乱之中,被绊下了马,在地上连滚数圈。
在混沌之时,成天祜防御不及,凭借往日勤奋练习的本领,躲过了几枪,又被刺中了几枪。
不一会儿,成天祜脸上,胳膊上,都是划痕,渗出血来。
“成天祜!”樊连香战马一跃,从数人头顶飞过,马蹄重重落下,踏起尘土飞扬,立马吓跑了围住成天祜的御林小兵们。
樊连香飞身下马,扶起成天祜,关切地问道:“成天祜你没事吧?”
成天祜匍匐在地上,眼神凌冽,一把抹去脸上的血,狂吼一声,迅速起身又要往前冲。
樊连香见身后的赤眉小兵皆在混战,无人能顾及这边,成天祜若是独自冲过去,自己也无法保证他的安全,便一把抱住了成天祜的腰,死活不肯松手。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成天祜挣不开,狂躁地怒吼着。
“别追了。别追了。”樊连香紧紧箍住成天祜的腰,除了这个,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樊连香你放开我!我看见我爹了,我爹在那儿!你快放开我!”成天祜狂吼着,眼看着赵萌越撤越远,自己也渐渐体力不支。
赤眉军一心想打御林军,仗打得也很带劲,殿后的御林军全部阵亡,撤退的御林军也死了不少,赤眉小兵们也死伤了不少。
战斗结束,赤眉小兵们这才松了口气,疲惫地跌坐在地。
从小屋后绕过来的赤眉兵,打了个痛快,一围过来,见樊连香、成天祜这边气氛不对,皆默默站在了原地。
其他打得散开了的轻骑兵,也围了过来。
赵萌带着的御林军跑了,成天祜也不再挣扎,樊连香慢慢松开了成天祜。
成天祜丢下手里紧握的长枪,踉踉跄跄朝王妁走了过去。
成天祜感觉这条路好长,周围的火光将一切笼罩进模糊之中,成天祜走到王妁身边,跪下抱起王妁。
大家倒是打痛快了,任务却失败了,成家五口人,死三伤二,赤眉小兵们看着樊连香铁青的脸色,收起笑脸,谁也不敢吭声。
有赤眉小兵隔着老远,对着樊连香,用手势指了指马背上成丹的尸体。
樊连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赤眉小兵赶紧默默地把马牵走。
成天祜抱着虚弱的王妁,却见王妁身下的裙摆全是血。
“娘……还有天渠哥……”王妁无力地抬起手,指了指旁边燃烧着的小屋,眼泪不停流着:“怎么办……成天祜……怎么办……还有我的孩子……”王妁说着,紧紧抓住成天祜的衣服。
“你的手!”成天祜握过王妁烫伤的手,忍住眼泪,挤出一丝笑来:“别怕,没事了。你一哭,我哥又要揍我了。走,我带你回家,我们这就回家!”
成天祜轻轻背起王妁,樊连香走了过来。成天祜一看樊连香,樊连香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赶紧将视线移开。
“你先带她回华阴去养伤吧。”樊连香弱弱建议道。
成天祜没说话,眼底仿佛埋了一把寒刀,背对着火场,眼中闪着泠冽的凶光,从樊连香身前走过。
樊连香从来没见过成天祜如此严肃、冷漠、悲伤的表情,莫名有些害怕,不敢接近,又甚是心疼。
“你现在回去很危险的!”樊连香朝着成天祜的背影喊道。
成天祜背着王妁,面无表情往前走着。
“刘玄要是知道我进城了,一定会派大军过来的!”樊连香喊着。
“赤眉大军快到长安了,等大军到了,你想怎样都行。你听我一次,好不好!”樊连香继续喊着。
成天祜却充耳不闻,往家的方向走去。
“少主,怎么办?”
“赵萌回去之后,刘玄肯定会封城抓我们,城里太危险了,你赶紧带兄弟们从北门撤离。”樊连香一边说,一边牵起自己的马。
“那少主你呢?”
“我留下帮你们开城门,你们抓紧时间出城!”樊连香嘴上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安排,单纯是不放心成天祜而已。
“少主一起走吧!把他打晕带走。”
樊连香盯了小兵一眼。
小兵顿时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们撤了,少主自己保重!”小兵迅速说完,快速躲开,去一旁领兵出城。
樊连香牵着马,默默跟在成天祜后面。
赵萌与樊连香短暂交战后,迅速撤离,回了长信宫中,更始帝刘玄正在与赵氏贵妃饮酒。
“陛下,”赵萌提着成丹的人头进殿,拱手道:“陛下英明,这襄邑王成丹,果然与赤眉军勾结,有反叛之心。”
“人抓到了没?”刘玄隔着屏风问道。
赵萌指着旁边太监端着的包袱道:“反贼成丹人头在此,成天祜让他侥幸逃走了,反贼其他家眷,皆已葬身火海。”
“好!你明日一早,带人去抄了成丹家产,封了成丹府邸。成天祜……现今没功夫管那小子,你派人密切留意襄邑王府,他必定逃不掉。”更始帝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诺!”赵萌答应后,顿了顿,谨慎道:“陛下,微臣,还有件大事要禀报。”
“国丈请讲。”刘玄暧昧地看了看身边的赵氏夫人。
“樊连香在长安城里!”赵萌道。
“樊连香?”刘玄一时没想起这个名字。
“樊崇的女儿。”赵萌道。
“樊崇!”刘玄惊愕地站了起来,急切道:“她怎么会在城里?!赤眉军……”
“陛下稍安勿躁,赤眉军主力并未进城。是微臣在捉拿成丹家眷时,樊连香带了几百人,突然来救。成天祜就是因此,才没抓到的。”赵萌道。
“她是怎么进来的?!”刘玄转念一想,进都进来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便控制住自己的不安,慢慢坐下,吩咐道:“算了,算了。那个,抄家之事朕另外安排,你立刻封锁各个进出口,快快带兵去围剿樊连香余党!”
“诺!”
樊连香带着几百人的孤军,深入长安城,营救成天祜一家,实在冒险。
如今成天祜不肯走,赤眉小兵们按樊连香的安排,马不停蹄地撤离,樊连香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一起留了下来。
转瞬之间家破人亡的成天祜,背着奄奄一息的嫂子王妁,内心有多少痛,对更始政权就有多少恨,一心只想杀掉刘玄和赵萌,为家人报仇,即使鱼死网破,死亦无惧。
成天祜回到家中,家中满目疮痍。成天祜努力抑制住内心的难过,背着王妁径直走去大哥房间。
樊连香牵着马,一路谨小慎微,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动静,跟着成天祜回到家中后,自觉得不方便跟着进去,便留在房间外,给马儿喂了些草料,守着成天祜。
成天祜将王妁轻柔地放到床上,细心地盖好被子,轻声安慰道:“嫂子,你先好好睡一觉,等明日天亮了,我让哥去给你买只鸡,让娘给你煲个汤。”
王妁躺在床上,虚弱地点了点头,眼泪直流。
以往,有疼爱自己的皇祖父王莽;祖父王莽死后,有成丹一家人,接过了疼爱王妁的接力棒。
爱,和被爱,都是人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此时的王妁,没有了以往在灾难中的恐惧,和急切求生的欲望。她彻底失去了心爱之人,往后的日子里,也不会被人如此深爱。
王妁一点也不害怕,就希望,能像成天祜说的那样:一觉醒来,一切美好如初。
“睡吧。”成天祜安置好王妁,自己提着长枪,出了门。
樊连香蹲在门口,见成天祜出来,立马站了起来,低声道:“你要去找刘玄、赵萌?”
成天祜没说话。
“且不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在四处寻你,这皇宫重地,你怎能轻易进去?你这样去,只是以卵击石。白白送死,没有任何意义,也不可能报得了仇。”樊连香从未见过成天祜如此受伤的表情,语气也不敢太强硬。
成天祜只是下定了决心要弄死刘玄、赵萌,根本不在意能不能活着回来。
“你要是执意去送死,我陪你去!”樊连香道。
“不关你的事,你回去吧。”成天祜语气平静,没有半点情感,让人听着就心碎。
成天祜说罢,攥紧长枪,就出了房门口。
樊连香紧跟其后。
成天祜在长安城生活了这么久,对宫里宫外已是了如指掌。很轻易地就偷偷溜到了长信宫宫门口。
“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成天祜骑在宫墙上,回头对樊连香道。
樊连香看了一眼成天祜。眼神真的不会骗人,樊连香每次与成天祜对视,都会泄露自己的心思。成天祜立马移开了视线。
樊连香什么都没说,直接用行动表决心,从宫墙上跳了下去。
“樊……”成天祜拉也拉不及了。
说实心话,成天祜此时此刻,对樊连香的举动,有些意外,也甚是感激。
长信宫那么大,成天祜也不清楚刘玄的具体位置,只能冒险在各个小殿找。
刘玄根本没那么在意成天祜的死活,樊连香的命可值钱多了。
赵萌领更始帝之命,带着两千御林军,追击樊连香进城的残余部队。更始帝又派了另外一队人,连夜去搞事情。
樊连香、成天祜翻墙入院后,还没找到刘玄,突然发现宫中派出了两支御林军,行色匆匆,向不同方向出发,其中一路由赵萌带领。
“不知道他们又在搞什么鬼,我们分头行动。我跟赵萌,你跟另外一支军队。有什么事情,到我家里碰头,可以吗?”成天祜藏在草丛中,压低声音道。
另一支御林军顶多一百来号人,而赵萌带兵众多。
樊连香担心成天祜安危,却也知道,成天祜铁定是要跟仇人赵萌的。
“可以。”樊连香点了点头,道:“你还有王妁要照顾,切勿冲动行事。”樊连香果断说罢,银戟一提便要走。
“樊连香!”成天祜突然喊了一声。
“嗯?”樊连香停住脚,一回头。
“当心点。”成天祜没看樊连香,语气却很温柔。
樊连香一笑:“保证他们动不到本少主半根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