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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4章 赞美罗斯王的恩赐吧

到底是谁杀死了巴黎伯爵?事实已经不得而知。

就算是留里克也只是估计,那决死冲锋的一小撮骑兵内或许混迹着高贵的巴黎伯爵。勇敢的骑兵或是坠入塞纳河,或是被弓矢射杀,他们全部壮烈了。说不定伯爵本人其实已经坠河了,此事留里克没有多想,反正现在战局已经与伯爵本人无关。

留里克脚底满是汗水,头发也都为汗水浸湿,夏日炎热是一方面,他更多的是看到敌军冲锋头皮发麻,想不到守军深处绝境还能发动最后一搏。

这样,让无聊的守城战多了一抹英雄色。

与此同时,城内的战斗完全进入垃圾时间。

无数蠕动的“金属”还在奋力搏杀,很多狂战士本就消耗了很多体力,再被最后的骑兵猛然一冲,受了一定内伤的铁人们干脆躺在死人堆里无所适从地蠕动,沉重甲胄保护身体要害不受致命伤,很多人想爬起来,却发现原本比较灵活的自己居然站不起来了。

重甲在身,城市广场早就被死者的血浆涂满,空气中弥散着厚重的铁锈味与腥味,历战老兵对尸横遍野的战场早已免疫,然而现在的局面着实让人难受至极。

凝固、氧化的血浆开始呈现膏状,它变得极为湿滑,一些气喘吁吁的战士爬起来,一个没站稳又跌倒下去。

老将格伦德侥幸未死,他从死人堆里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深深喘着粗气,脑袋一片空白地环顾四周,然后用颤抖的双手握紧长柄战斧,却发现木柄居然被马蹄铁踩断了。

“好在,断的不是我的胳膊。”

他的双眼瞪大如铜铃,现在右手下意识拔出佩剑,左手拔出别在腰带的手斧,如同条件反射般向着已经着火的伯爵宅邸走去。

高贵的伯爵夫人已经死亡,她的残躯也陷入大火中。沥青、膏油混合成的可燃物比岩浆更恐怖,带着烈焰的稀淌物质所到之处立刻引燃一切,先不提烈焰烧人,宅邸陷入足以呛死人的浓烟中。

那些第一时间冲过来的狂战士们,他们知道敌军的最后骑兵从这里冲出,想必自己的大敌巴黎伯爵还要困兽犹斗。

战士们手持长柄斧下意识地排成队,他们一身血污与泥土,阳光之下形象狰狞恐怖,仿佛一群来自地狱的怪物,至少那些躲在普通民居里瑟瑟发抖的民兵是这样想的。

战士们生怕再被突袭,这次他们留了个心眼,不过他们并不清楚那些敢战勇士已经全部战死,最后留存的不过是东躲西藏的懦夫罢了。

大教堂可以先放着不管,那些有意向城市右手边方向进军的战士都被同伴叫了回来。

他们毕竟是罗斯军精锐中的精锐,拥有着本时代西欧军队难以匹敌的军纪。如果是一群破城而入的丹麦军队,肆意抢掠必然立刻展开,但他们是罗斯军的狂战士。

大王早已下令,因为与那个神隐的“秃头”查理有约定,罗斯军可以攻下巴黎却不可将城市夷为平地,针对城市无差别杀戮更是不可以的。最终,胜利者要将一个还能继续住人的巴黎叫给查理。

狂战士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杀敌所有敢于反抗的敌人。

他们没有权力劫掠、没有权力抓奴隶、没有权力对着老弱妇孺痛下杀手。倘若战后有人举报,行凶者将轻则被罚款,重则直接被踢出精锐部队,等一切结束,送到北方的矿山挖上十年铁矿。

后者的惩罚难以落实,说白了就是留里克吓唬部下,确保精锐战士不要做得太过分。倒是针对轻度犯军纪的战士,罚钱是一定的,严重一些的剥夺掉本次战役的劫掠权。而这其实直接掐住了战士的命门——因犯错被大王剥夺了劫掠权,罢了还要罚款,损失令人心疼肉疼。

冲入埃蒂安大教堂一顿砍杀并非不能。广大狂战士确信里面藏匿着大量难民,说不定还藏匿一些伏兵呢。难民失去的只是生命,自己损失的可是大笔金钱呐!

狂战士故意将大教堂放在一边,埋伏在那边已经吓破胆的民兵也暂时逃过一劫。

然而在城市的另一边,进一步的杀戮已经开始。

老将格伦德气势汹汹地站在浓烟滚滚的大建筑前,他估计这里应该是贵族的居所,说不定还能活捉巴黎伯爵(他还不知伯爵本人已经沉入河底)。

“兄弟们。”他呲着牙对最近的战士说:“来几个勇士,冲进浓烟活捉巴黎伯爵。”

激动的战士顿时热血上头,端着斧头就冲进浓烟。

结果不一会儿就连滚带爬地窜了回来,又纷纷跪趴在地上使劲咳嗽。

“怎么回事?你们被他们赶出来了?”

格伦德正疑惑,只见以为铁甲都被熏成黑色的战士趴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抱怨:“老大,我不能呼吸。任何人进去都要被呛死。”

“对呀。”另一人满脸泪水地艰难嚷嚷:“我眼睛都要熏瞎了。你说,那个伯爵还能活命吗?”

老将格伦德鸡贼一辈子了,他能活到现在就是懂得关键时刻认怂。当年识时务投降如今的罗斯王,如今面对浓烟滚滚的大建筑,看一眼部下的一通惨状。他摇摇头:“算了,任何人进去都是送死。巴黎伯爵纵火自焚让他自己去死吧!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又想了想:“还是得安排些兄弟守着,万一敌人从浓烟里杀出来也不好。”

他做了一番人事安排,伯爵宅邸的大建筑被围了起来,无聊的战士只得听从命令在这里驻守,一边看着其他同伴冲入民居大开杀戒,一边就看着宅邸的浓烟愈发浓郁,最后看到汹涌的明火喷了出来,鲜红的烈焰形状扭曲,好似一条火龙在作祟。

无论是已经死在宅邸里的人,亦或是一小撮藏匿起来的仆人,现在他们全都成了死人,而且在耻炽热的环境中逐渐变成焦炭,大建筑的垮塌也已经成了时间问题。

于是,在城外围观战况的所有围城军战士,他们都看到法兰西岛浓烟滚滚,进一步看到有火龙肆虐。

三位大主教作为观战者一直待在城南地带,他们看明白了罗斯军的整个攻城经历,事到如今他们对罗斯王的暴力战术已经见怪不怪,然而看到修长法兰西岛西半段窜出一条火龙,三人就能做出判断——巴黎伯爵已经完了。

列日主教哈特加机械式地胸口划十字,“主啊,他并非恶意自焚者。他是被野蛮人杀害的!他为了正义而战,为正义而死,请您收留他忠贞的灵魂吧。”

三位主教一身黑袍,恍若三根黑色立柱默默看着巴黎伯爵走向毁灭,现在三人唯一希望的就是罗斯王能信守承诺,至少不要将神圣的埃蒂安大教堂毁灭。

现在,那些没有第一时间冲出来搏杀的民兵,现在等待这些人的就是可悲的死亡。

重甲战士暴力破门,他们固然有军令在身,譬如看到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妇孺,手中利斧是不会砸下去的。然而他们看到的是一群手持武器的武装者,即便这群家伙目光呆滞瑟瑟发抖,拿起武器当然要有被杀的觉悟,如果民兵现在扔下武器缩成一团,狂战士或许会动恻隐之心,但一切都太迟了……

那些挤满民兵的民房成了血肉磨坊,狂战士放空思绪化身无情的绞肉机,一群浑身是铁的战士冲进去,过了一阵子浑身鲜红地走出来,在他们身后就是黑黢黢的民居里的一团烂肉,不一会儿,血浆如溪流静静流淌出来。

鲜有民兵做最后的抵抗,杀戮一群懦夫也令战士们提不起兴趣。其实不少民兵衣服里藏了银币的,只要狂战士仔细翻找一下就能发现一些钱财。

他们懒得这么做,穿着一身重甲还要弯腰扒拉死尸真是太难受了。

法兰西岛长度折合一千米多,最宽处勉强达到了三百米,仅就城市而言的确小了些,深入其中的狂战士们还是觉得它并非弹丸之地。

城外的留里克故意按兵不动,他下令停止了一切火力支援,就让五百名狂战士充分厮杀,战斗持续到现在,他估计战局也该落下帷幕了。

老将格伦德开始收罗部下,一群浑身污泥黑炭散发腥臭味的战士聚在他身边。

他高举钢剑直指大教堂:“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都跟着我围攻教堂!我告诉你们!大王早有命令,敢于滥杀者都将罚款。”

罢了,他最后以诺斯语呐喊一声:“没我命令,不准擅自攻击!”

气喘吁吁的战士们奋力举起滴血的战斧,他们嗷了一声,气势汹汹地向着大教堂前进。

此刻,圣埃蒂安大教堂已经挤了恐怖的两千人!它建立在罗马旧建筑的地基上,法兰克人修善它已经坍塌的石墙,再铺设新的木梁建造了这座大教堂。

宣礼大厅内挤满民众,他们在大主教绝望的指挥下集体跪倒,祈祷着大天使可以带来奇迹。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那些跪得靠近正门的民众,已经听到暴力砸门的动静。

厚重的木门包有青铜皮,门闩处还被敲打了一层金箔。

大教堂的建筑敦厚有底蕴,大门处有着漂亮的装潢,所见的一切都在向包围它的狂战士们宣示,此地一定是蕴含巨大财富之地。

战士们手痒痒,好在军纪约束了他们放肆。

更多的狂战士扛着武器走来,哪怕在刚刚结束的城市广场大乱斗中受伤的士兵,也都尽量爬起来向这边集中。

老将格伦德损失了一小撮士兵,多亏了过于沉重的盔甲,使得五百精锐损失寥寥,作为代价,大部分战士其实已经快拿不动长柄斧了。

他们围在大教堂旁深深喘粗气,严重透支体力的战士期待着那几个力大无穷的兄弟奋力将大门打开。

厚重橡木门并非几下就能砸毁的,攻击的重点自然落在金属门闩的连接处。

每一次砍砸都是扣人心弦的,包围教堂的战士隔着门都能听到内部人员的哭嚎,只有神知道教堂里到底藏了多少人,他们呜呜嚷嚷一片,以格伦德的估计,里面肯定不会是一群待命的士兵吧。

为防万一他还是组织一批体力尚可的士兵站在前排,兄弟们握住带有头部尖刺的长柄斧,尖刺全部向前,谨防敌军冲杀而出时己方阵脚不乱。

然而格伦德完全错估了教士们的那一套迂腐做派,神圣的教堂内怎么可以藏匿战士呢?的确有守军战士混入难民里,不过他们已经扔掉了所有的武器、甲胄,披上粗糙的袍子打扮成妇人。

教堂内部是没有武器的,有的只是海量的绝望民众。难民们坐以待毙各个哭成泪人,大主教埃查拉德戴上华丽的主教高帽,他右手高举一支纯金的十字架,再跪在立在墙壁上的大十字架面前,徒劳地祈祷奇迹。

直到最后奇迹也没有发生。

门闩彻底被砸开了,狂战士们猛然踢上几脚,禁闭的大门开向两侧,下午的阳光照进宣礼大厅,照在无数张绝望面孔上。

难民们哭嚎尖叫,跪倒的人们发了疯似的向十字架的方向爬行蠕动。

大教堂内乱作一团,此刻本可直接冲进去的罗斯狂战士们突然按兵不动了。

是老将格伦德,他勒令兄弟们保持镇定。须臾,他自己挤到大门口,令砸门的战士稍稍退后,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也就默默看着无数难民发疯了。

本以为野蛮人冲进来就要滥杀无辜,就像曾经听闻的诺曼海盗杀戮事迹那般,大主教埃查拉德已经做好成为殉道者的觉悟,不曾想那些野蛮人居然只是站在大门口,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奇怪的举动突然令大主教觉得,也许事情还没有到绝境。

大主教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他示意被吓坏的下级教士聚集在自己面前,然后将重要的圣器攥在手中。

他左手攥着纯金的圣体光座,右手攥着纯金的小十字架,随行的教士抱着盛放圣油的金瓮,一行十余人走进惊慌的人群,发疯的难民关键时刻还是为教士们让开一条小路,再震惊地看着教士们走向门口的那一大群浑身血污的野蛮人。

老将格伦德一眼认出那个头戴华丽主教高帽的家伙必然是巴黎主教,可怜自己并不怎么懂拉丁语,时至今日也只能以口音粗糙的法兰克语尝试交流了。

得到新命令的部下纷纷放平武器,以向一大群毫无战力的人们宣示安全。

格伦德将剑插回剑鞘,他还摘下头盔,展露出已经呈灰白色的头发——他的确老了。

他所释放的极为奢侈的善意也被大主教察觉到,事实上主教埃查拉德早就获悉,围城大军并非主观上就要将巴黎夷为平地,只是诺曼人的大王所提出的投降条件离谱而苛刻,彼时自认为能牢牢守城的军民都觉得城墙坚不可摧,大主教也就坚定的与伯爵站在一起守城了。

事到如今,伯爵本人一定是死了,城墙有着惊人的缺口,巴黎守军全部崩溃,事到如今再与围城大军谈条件,还有什么可谈的呢?

要谈!必须尝试谈判!

大主教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杀,纵使是死也要从容面对死亡。他带着圣器走近眼前的野蛮人将军,看得出此人是一员老将,说不定也是诺曼人中的一个贵族。

大主教特意战士手中圣器,注意到野蛮人将军果然在观察纯金的宝具。“哼,没见过世面的恶人。”他腹诽归腹诽,明面上还是要对征服者服软。

怎料,花白头发的格伦德挺起胸膛率先以磕磕绊绊的拉丁语询问:“你?巴黎主教?”

埃查拉德一惊:“你懂得神圣语言?”

“不多。”格伦德又切换成较能熟练掌握的法兰克语:“我还是懂得你们语言的。”

“所以,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杀戮无度,现在……是打算全部杀死我们么?还是想要将我们掳走作为奴隶?然后洗劫神圣的教堂?”

埃查拉德是带着满腔怒火发出质问,格伦德可以理解对方的恼火,然而没有丝毫的同情,他遏制自己的怒气没有怒踹一脚令大主教闭嘴。

他得意地宣示:“巴黎伯爵渴望战争拒绝投降,现在他已经战死了!你们已经战败了!愚蠢的你要感谢我们伟大的罗斯王!他会饶恕你们所有人的命,没有人会做奴隶。你们全体会平静的离开城市,你们所有库存的财富也必须全部交出来,就当你们的买命钱。”

“你?居然不杀我们?”大主教很是吃惊。“我?需要相信你们?”

格伦德听完仰天大笑一阵,又鄙夷地看着大主教:“你真愚蠢,你以为自己有资格与我们谈判。我是在告诉你们,伟大的罗斯王决定饶恕你们。你大可通知教堂里所有的蠢货,告诉他们不用去死,不用做奴隶。你们很快都要离开巴黎,换个地方继续生活。很快,我会请求我的主人亲自进城。你这蠢人就在这里维持秩序吧。我警告你,约束好教堂内的家伙,他们若敢反抗,我就敢杀人。”

大主教思绪很混乱,他听懂了野蛮人将军的话,现在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此刻,无数难民见野蛮人没有滥杀,最初的混乱也逐渐趋于平静。一张张麻木的脸带着泪痕瞅着大门,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最终命运,时间也仿佛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