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公主把谭为仁叫到门外,跟他低语了几句之后,谭为仁走出东园门,到兴隆客栈去了。
昌平公主回到房间里。
此时,林蕴姗正跪在脚蹬上,扑在老爷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连哼带唱起来。
有些女人天生就有这种连哭带唱的本事,林蕴姗应该算是这种女人中佼佼者:
“老爷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呀,你撇下这么一大家人,让这么一大家人怎么活啊!”
“蕴姗——蕴姗我好后悔啊!蕴姗后悔没有好好伺候老爷啊!”
“虽说我林蕴姗为老爷生了三个儿子,可我用在孩子身上的心思,比用在老爷的身上多啊!”
“蕴姗想,孩子是老爷的,我把心思用在儿子的身上,不就是把心思用在老爷身上吗?”
“可现在蕴姗知道错了,孩子们还小,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可老爷来日不多,蕴姗应该在老爷身上多用些心思,多花些时间。”
“回想起老爷对蕴姗的好,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在这时候,林蕴姗还不忘宣誓自己的主权,为老爷生了三个儿子,就是为延续谭家的香火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她才是谭家的大功臣。
既然自己是谭家的大功臣,又得到了了老爷的宠爱,所以,她在谭家的地位,无人能撼动。
当然,林蕴姗也说出了一个基本事实:
她用在孩子身上——特别是大儿子为义身上的心思确实比用在老爷身上的心思多。
为了能让谭为义做谭府的大当家,她确实倾注了满腔的热枕、绞尽了所有的脑汁、使尽了各种手段。
很显然,林蕴姗的话是说给老太爷、老太太和众人听的,也是说给昌平公主和冉秋云听的,这是对胜利的一种欢呼。老爷终于走了,她和儿子的心愿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林蕴姗哭功了得,竟然把老太爷、老太太和屋子里面所有人的眼泪都哭出来了。
老太爷老泪纵横;老太太以泪洗面。
昌平公主走到老太爷的跟前:“老祖宗,该怎么办,您发话吧!”
“还是让为义把这件事情担起来吧!我们老两口心乱如麻,做不得这种事情了。”老太爷望了望老太太,然后道。
“老祖宗,这——恐怕不行吧,为义,他还小,少不更事,老爷的后事可不是小事,我怕为义——他做不好。”
林蕴姗假意推辞,其实心里面早就乐开了花。
“在国凯的几个儿子中,为义是长子。”老太爷干脆把谭为仁排除在外了,
“由为义来住持发丧之事,理所应当,谁也不能说什么。再说,她不是还有你这个娘帮衬吗?”
老太爷又把昌平公主晾在了一边。
其实,在谭家大院,除了昌平公主有资格主持老爷的丧事之外,还有一个人有资格做这件事情,他就是二爷谭国栋。
但老太爷既然已经发话了,谭国栋也不好说什么。
在谭家大院,谭国凯和谭国栋兄弟俩对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话从来都不敢违逆。
在歇马镇,谭国凯和谭国栋是有名的大孝子。老太爷的脑子还算清楚,他看了一眼谭国栋。
“国栋,你和为礼给为义搭把手——为义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国栋,你说呢?”
“就依父亲所言。”谭国栋道。
谭为礼想说什么,但被母亲拉住了衣角,赵氏在谭家大院生活了几十年,她对老太爷和老太太是非常了解的。
老太爷说出来的话,没有人敢更改——也从来没有更改过,包括大哥谭国凯。
“蕴姗,你们母子俩就不要推辞了,赶快安排吧!银子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需要多少,问蒲管家要。”老太太一句话,把老太爷的话定了下来。
“行,那我和为义就勉为其难,把发送老爷的担子接下来了,老祖宗,您看这样行不行?让大姐和我们母子俩担这件事情,岂不更好。”
“三妹,你们母子俩就当仁不让,不要推辞了吧,昌平这两天不舒服,也累了,这种事情又不能耽搁,该怎么做,你们母子俩就掂量着办吧!”
“既然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发话了,谭家上下,没有人不从命的。”昌平公主道。
既然林蕴姗母子俩都有戏瘾,那就让他们演一个痛快吧!
“行,那我就安排了?”
“快安排吧!”老太爷道。
“蒲管家,您先支五千两纹银给为义。”林蕴姗道。
“老奴一会儿就把五千两银子送到怡园去。”
“蒲管家,您再安排几个人到各处去报丧,安排多少人,多少匹马,多少辆马车,全由你做主。”
“待会儿,老奴就去安排。三太太,您还有什么吩咐?”
“您再将几个园子里面的厨子集中到和园来,酒席就放在和园,如果还放不下的话,就在平园放一些桌子——泰园千万不要放桌子,千万不要惊扰了老祖宗。”
“买菜,做菜,端盘子,刷盘子,也由您一并安排。”
林蕴姗恐怕早就想好了,要不然,她不可能安排的如此井井有条。
“二爷,您和为礼少爷辛苦一下,布置灵堂,还有大院各处的挽联全由你们负责。”
“另外,还要烦请为礼少爷收份子收礼单,二爷带着为义送往迎来。蒲管家,还有一件事情得您做。”
“三太太请吩咐。”
“您再带两个人在院门口待着,有奔丧的人来,你们就把他们引到到老爷的灵堂来。”
“赵妈负责老爷的寿衣、寿帽,寿鞋,还有孝服、孝带,孝帽。老祖宗,你们看怎么样?”
“行,就这样,千万不要省钱,国凯,他为了这个家吃了很多苦,丧事一定办的像模像样才行。”老太爷道。
“这——请老祖宗放心。行,先就这么着,如果有遗漏的,之后再一一补上。蒲管家,你 现在就去找几个人把老爷抬到中堂去。”
“等一下,”昌平公主道。
“姐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老爷的鼻息和脉搏虽然没有了,但老爷的身体还有点热乎劲呢?”
“我已经派人到青州去请皇甫先生,等皇甫先生到了以后再搬动老爷的身体不迟。”
“没有皇甫先生的话,昌平不敢说老爷——他已经——梁大夫,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动怒,不是昌平不相信您,昌平实在是心有不甘。”
“老爷她菩萨心肠,宅心仁厚,老天爷不该怎么早就把他收走啊!”
“梁大夫不是说过了吗?大姐,老爷走了,蕴姗知道你很难受。可人死不能复生——到青州去请皇甫先生,这不是耽误事情吗?”
“死者为大,这种事情不能耽搁,要不然,老爷的在天之灵是不会安歇的。”
“三太太,大太太说的对,老爷到底走没走,还得等皇甫先生发话。”梁大夫一边说,一边走到床跟前,将手伸进老爷的左腋下,
“老太爷,老太太老爷的身上果真还有热乎劲呢。”
“是吗?蕴姗啊,那就再等一等。”老太爷还希望儿子死而复生。
“大姐,你派谁到青州去了,皇甫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我派为仁到青州去了,算时辰,皇甫先生也该到歇马镇了。”
“行,那就再等一等。我们都等一等。”老太太同样希望儿子能活过来。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地,院子里面又传来一阵嘈杂声——嘈杂声由小而大,由远而近。
昌平公主走出房间,走到栏杆边,原来是谭为仁领着皇甫先生走进了和园。
皇甫先生想施礼,被昌平公主托住了手。
皇甫先生和昌平公主对视片刻,互相点了一下头。
昌平公主将皇甫先生引进老爷的卧室。
其他人让开,站在两边。
皇甫先生,搭完脉之后,摊开两只手:“大太太,老太爷、老太太,谭老爷确实已经驾鹤西去,请节哀顺变。”
“谢嫂,你带几个丫鬟把老太爷和老太太送到泰园去,谢嫂,你就呆在泰园伺候老祖宗,老祖宗年纪大人,经不得这样的事情,你们一定要寸步不离。”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照顾伺候好老祖宗。”
听了林蕴姗的话,老太爷和老太太越发伤心,眼泪越发多了——这几句话还是很受用的。
谢嫂带着四个丫鬟架着老太爷和老太太走出房间,朝泰园去了。
林蕴姗亲自将老太爷和老太太送出房门,然后回到房间,在老太爷刚才做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蒲管家,你过来。”
此时,蒲管家站在珠帘的外面抹眼泪——看到一府的人都在抹眼泪,蒲管家不能不应一下这个景。
听到招呼,蒲管家走进卧室,看了昌平公主和皇甫先生一眼,然后站在林蕴姗的跟前:“三太太,您请吩咐。”
“蒲管家,你喊几个家丁来。
于是,蒲管家喊来了八九个家丁,几个家丁在高鹏的指挥下,将老爷的身体抬到中堂。
此时,中堂里面已经收拾出一块空地方,两个长板凳上放着两块门板。
在将老爷的身体放在门板上之前,谭家所有的女人跪在门外两边迎接,院子里,走廊上,跪了很多人。
此时,已经有人在门板头部下方点上了长明灯。
昌平公主吩咐梅子、紫兰和凤儿在门板上铺了一床很厚的被子,还准备一床很厚的被子盖在老爷的身上。
天太冷,千万不要冻着老爷。
消息传的真快,院子里面站着几十个族人,族中女人跪在灵堂外面的地上。
众家丁将老爷的身体慢慢放在被子上,紫兰和梅子将准备好的被子盖子老爷的身上,然后将一床红色带花纹的被面子盖在被子上。
一个族中长者将一枚铜钱插在上牙和下牙中间,最后将一张黄纸盖在老爷的脸上。
林蕴姗看到梅子、紫兰和凤儿在老爷的身下身上垫了盖了这么厚被子,和谭为义对视片刻,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她现在只想早一点把老爷发送掉。
此时此刻,即使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是一闪而过。
此时,灵堂内和院子里面已经哭声一片,老爷对下人非常宽厚、非常仁慈,在歇马镇和歇马镇附近,很多人家,都以能到谭家帮佣为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们念着老爷的好,现在,老爷突然撒手人寰,下人自然会伤心了。
当高鹏等人抬着老爷走出房门的时候,所有站在院子里面的人都双膝着地,跪迎老爷的遗体进入灵堂,整个和园充满了悲切哀伤的气氛。
很多人在哽咽啜泣。
这次,老爷真睡着了。
好好睡一觉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待会儿,当老爷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他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关系到谭家大院兴衰存亡的大事情。
要做好这件事情,老爷是需要积攒一些体力和心力的。
蒲管家派人送来了几捆稻草,他将稻草铺在门板两边,然后在稻草上各铺了几床被褥。
晚上,昌平公主、冉秋云、林蕴姗和老爷的儿子、女儿们要在灵堂守灵,还要给前来吊唁的人还礼。
冉秋云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这次,她们来给大娘贺寿,看母亲的心情很不好,便在娘家多呆了几天。
谭国凯和儿子谭为礼正在老爷的房间里面写挽联。
有人在灯笼上蒙白布,这些是蒲管家安排的。
但蒲管家并没有安排一个人出府报丧,蒲管家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大戏就要上演,有些情节能省就省。
在谭家大院,能有这么多人参加演出,给林蕴姗母子做配角,已经足够了,用不着那些不相干的人来画蛇添足。
二墩子不明就里,他走到蒲管家的跟前:“蒲管家,要不要我带人出府报丧去啊?”
“二墩子,报丧的人,我自有安排,你去帮二爷和为礼少爷的忙。”
林蕴姗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难于自拔,如果她留意一下府中有没有少家丁,就知道蒲管家有没有派人出府报丧。
再过一段时间,林蕴姗也许会发现不对劲,但属于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根本就没有时间来观察这么细微的事情。
她也没有条件来观察这些小事情,因为她要呆在灵堂里面为老爷守灵。
灵堂才是林蕴姗该待的地方。
林蕴姗虽然担负着发丧的重任,但按规矩,林蕴姗必须在灵堂守灵。不但她林蕴姗,她的三个儿子也必须在灵堂守灵。
可林蕴姗是杀害老爷的凶手——种种迹象表明,她的儿子谭为义和老爷的死也有脱不了的干系。
作为凶手,让他们给老爷守灵,简直是一种煎熬,昌平公主注意到:从老爷被抬出房间,到安放进灵堂,谭为义都不曾正视过老爷的遗体。
他跪在地上,显得焦躁不安,这和他两个弟弟为智和为信形成立了鲜明的对比。
这兄弟俩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眼睛里面不时掉下眼泪,可谭为义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他的眼睛是红的,但是他刻意揉红的。
眼睛里面没有眼泪,不时用手在眼睛上擦来擦去,是擦不红眼睛的,只有使劲揉,眼睛才会红,要不然,伤心、痛苦的情绪怎么体现呢?
从某种程度上看,谭为义的演技比他母亲林蕴姗高多了。
跪在灵堂里面,这应该是林蕴姗最难熬的时候。
她希望奔丧吊唁的人赶快来,这样,她就可以时不时地站起身去接待那些前来吊唁的人,因为她是主事啊!
只要一忙起来,她就有理由不参加守灵。
想到自己的儿子即将成为谭府的大当家,想到自己即将成为谭府未来的主母,对未来的憧憬和希冀足以支撑她跪下去。
基于这样的考虑,林蕴姗打起精神,跪在纹丝不动的昌平公主和冉秋云的旁边。
跪在地上容易,但想做到纹丝不动就有点难了,要表现出伤心难过的样子,还要挤出几滴眼泪来。
这对林蕴姗的演技来讲,确实是一个很严峻的考验。
昌平公主注意到:老爷被抬进灵堂后不久,林蕴姗在灵堂里面跪了一会便离开了灵堂,昌平公主估计林蕴姗去了泰园。
在将老爷抬进灵堂之前,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被丫鬟们架到抬园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身体和精神有点顶不住了。
先前,在老爷的房间,林蕴姗只安排了和丧事有关的事情,却只字未提三天期限和滴血验亲的事情。
昌平公主估计林蕴姗到泰园去一定是和老太爷、老太太商量滴血验亲的事情。
所以,昌平公主派高鹏盯着林蕴姗,看看林蕴姗是不是去了泰园。
高鹏负责的就是这摊子事情,他还是家丁的头,做这种跟踪的事情,是小菜一碟。
不管高鹏出现在什么地方,谁都不会觉得奇怪。
一盏茶的工夫,林蕴姗回到和园,走进灵堂,然后跪在昌平公主的身旁,高鹏在灵堂的门前亮了一下相,冲昌平公主点了一下头。
点头就是肯定了昌平公主的判断,林蕴姗确实去了泰园。
回到灵堂之后的林蕴姗,又给老爷烧了一些纸钱,谭为义也蹲在母亲的身旁,往火盆里面扔了一些纸钱。
谭为义是把一沓纸钱往火盆里面扔,而不是把一沓纸钱一张一张地捻开来,几张几张地慢慢烧。
表面上看,他是有点怕火,在昌平公主看来,他是有点心不在焉。
他在烧纸的时候缺乏足够的耐心,至少是缺少一种虔诚的态度,躺在灵堂里面的人毕竟是他的父亲。
这个人给了他生命,谭家的一切都是这个人打拼出来的,他的一切都是这个人赋予的。
作为儿子,他至少应该有点感恩和缅怀的意思吧!
在半个时辰里,林蕴姗和为义给老爷烧了好几回,在守灵人中,他们母子俩是烧纸最多的人,却又是最敷衍的人。
他们大概是想多烧点纸钱给老爷,以求老爷的宽恕,林蕴姗聪明过人,但却相信这种封建糟粕。
试想,如果人能通过烧几张纸钱赎自己的罪的话,那么,是个人都会去犯罪。
烧完纸钱以后,林蕴姗便让蒲管家通知谭家所有人到齐云阁参加家庭会议,再派人去请族长和族中长者,说是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意思。
是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意思,但肯定是林蕴姗和谭为义气母子俩的主意。
这次家庭大会,老太爷说的肯定是滴血验亲的事情,要想让自己的儿子坐稳大当家的位子,必须要把谭为仁赶出谭家大院。
谭家大院的生意都是为仁打理的,为义要想顺利接手谭家的生意,就必须把为仁赶出谭家大院。
而要想把为仁赶出谭家大院,就必须滴血验亲。
奔丧和吊唁的人午时之前才会登门,午后才会达到峰值,所以,只有在奔丧吊唁者上门之前才有时间召开这个家庭会议。
林蕴姗母子想在奔丧吊唁者上门之前,把为仁的身世问题来一个彻底的了断。
解决了为仁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大太太和冉秋云的问题。
大太太是昌平公主,有这尊菩萨呆在谭家大院,她这个主母当的还是不自在、不稳当。
冉秋云母子和昌平公主走得很近,把为仁赶出谭家大院,昌平公主就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今天的家庭大会和三天前的家庭大会完全不一样了,这次的家庭大会,老太爷请来了族长和谭氏家族所有德高望重的人。
老太爷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二,还有好几个堂兄。
二十几年前,谭氏家族召开大会推举族长,大家一致推举老太爷当族长。
在谭氏家族中,只有老太爷这一支最兴旺、最有脸面,儿子谭国凯官至礼部尚书,还被皇上封为麒麟侯,又有昌平公主下嫁,可以说是富贵已极。
由老太爷当族长,谭氏家族一定会兴旺发达,但老太爷不想过问家族杂事琐事,想好好享几年福。
自己的儿子位极人臣,媳妇是公主殿下,谭家的门楣已经很高了。
老太爷对族长的位子一点都不感兴趣,最后,他推荐堂兄谭成辉当了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