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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蒙毅的疑问,成蟜停下前行的脚步。

在蒙毅疑惑目光的注视下,他仰头看向天际,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看上去颇有几分专注认真。

蒙毅也识时务的不去打扰成蟜。

而是顺着成蟜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天边几朵毫无规则的白云上。

微风阵阵,白云缓缓地在浅蓝色的背景板前划过。

这就是往日里最常见的天气,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于往常的地方。

美则美矣,却没有值得驻足欣赏,流连忘返的地方。

实在是往日里太过常见。

蒙毅心下微动,再次关注回成蟜。

成蟜嘿嘿一笑,打破沉默安静的氛围。

“你们平时怎么看我的,我也知道,无非就是小人,纨绔,躲在王兄背后的废物。”

“有些胆子大,说话难听的,还会骂我是奸佞,误国贼,在王兄身边混淆视听,扰乱国纲。”

“这些也不能说全都不对,我在王兄身边一哭二闹三上吊,确实办成了不少让人讨厌的事情。”

“可惜,那些骂我的人,只看到我表面是个废物,却没看出我和王兄都是千古无二,他想要行误国之事,可不是什么难事。”

王上雄才伟略,英明决断,自然不会做出有损国家的决策。

蒙毅如此想着,更加放大了成蟜身上的缺点。

一段充满分量的演讲,到了成蟜嘴里,刹那间便失去了它该有的厚重和力量。

一切变得轻飘飘。

废物?

千古第二?

听到成蟜说千古无二,蒙毅根本就没有想到好词。

脑海中浮现出了数个精准形容成蟜的词汇,废物无疑是出现频率最高的。

非要委婉一些的话,那就是受宠的废物。

然而,接下来,成蟜的话,险些惊掉他的下巴。

成蟜啊呀着发出一声怪叫,尖锐古怪的声音,吸引到附近劳作的下人。

突然多出来的异样目光,并没有影响到成蟜的发挥。

只见他以一种极度放松的姿势,打开双臂,上半身努力向后仰去。

腰身一点点向下,试探着自身的极限。

“废物只是我的表象,如果你们能够认真观察,细心留意,就会发现我不仅废物,而且懒惰、散漫。”

成蟜数落起自己来,嘴下半点不留情面。

就连蒙毅听了,也在无语的同时,生出了几分同情。

喉结几次翻动,想要开口劝说一二。

其实,也没有必要这么贬低自己。

事实上,他还是高估了成蟜的节操,低估了成蟜的基操。

“卧槽,闪到腰了!”

成蟜再度发出一声怪叫,带着几分痛苦。

蒙毅只是心中一动,该有的关心,便化为乌有。

看着距离自己几步远的成蟜,装模做样的扶着后腰。

心中欲哭无泪,只得化为一声无息的长叹。

敢问哪个闪了腰的人,能够像大风中的狗头草一样。

“公子...”

“蒙毅,你不懂我,蒙恬李斯也不懂我,大概只有李信和前国尉大人,能够多少懂我一些。”

成蟜的自怨自艾,惹得蒙毅不知如何开口,话断腹中。

“公子,既然国尉大人懂你,为何还要针对他?”蒙毅静等着回答。

期间,他不止一次,替国尉缭在心中问候成蟜:不是他有病吧?

这样就算是缭以下犯上,冒犯尊者,与他无关,与蒙家无关。

成蟜继续说着:“你们都觉得我是废物,要不是王兄宠着,早就流落街头,我只能说,你们目光短浅。”

“而李信会陪同本公子,在刺客的围追堵截下,七进七出,安然无恙。”

“前国尉大人会赞扬本公子对秦国的贡献,认可本公子在秦国的地位。”

蒙毅无心争辩,就当是成蟜七进七出,安然归来好了。

但,他要替缭说句话:“这么说来,公子就更没有理由针对国尉大人了,闯入蒙家,又不是闯入宫禁,又何须闹到大王面前。”

“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

“公子请讲。”

成蟜顿了顿,像是在回忆被打断之前的话绪,须臾之后,道:“秦国最大的废物,其实是王兄。”

“如果说我是你们眼中的废物,为何王兄还总是想要把朝政托付给我?”

“这说明,他更加废物。”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最废物只能有一个,但若是禁止君王级人物参赛的话,本公子也勉强够得上千古无二,与王兄并列。”

哐当!

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院子里的安宁,也打破了蒙毅的遐想,以及成蟜的创作。

“少主人恕罪,小的不会打翻水桶的,还请少主人恕罪。”

一名看上去年纪轻轻,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的下人,跪在水汪汪的地面上。

倾倒的水桶,在圆润地朝着远处滚动

他数次想要伸手去拦,几乎要摔倒在泥坑里,全身满是泥污,依旧没有能够拦下水桶。

水桶哐当哐当地滚动着,那声音就像是抵着心脏的利刃,每一声响起,就会刺痛心脏一下。

随时都有死亡的风险。

远处,蒙家院墙外的树冠里。

一名提剑的少年,被身后的壮汉,死死地按在树干上。

“别他娘的多管闲事,小心丢了你这条小命。”

“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公子,发现情况,前往查看是分内之事。”

那少年挣扎着,想要摆脱。

身后的壮汉,确实占有绝对的优势,纹丝不动。

“有危险的时候才叫保护,没危险的时候那叫找死。”

“我不懂这些,放开我,你不去,我一个人去。”

壮汉委实没有了耐心,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趁着少年脑瓜子发懵的时候,他用力掰过少年的脑袋,看向蒙家的院子。

“你觉得那是刺客,但那人和你我一样都是黑冰台暗探。”

少年的眼珠子挤到眼角,看到壮汉的半个手掌。

除了共同出任务,黑冰台的人都是不知道彼此存在的。

但,他选择继续听下去,而没有质疑。

“我观察过,他从一开始就在悄悄接近公子,却在关键时刻出现这种要命的失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壮汉给自己了少许时间去回忆,忍不住抖了一下,继续道:“他听到了更加要命的话。”

“曾经有前线的精英,向王上汇报,公子在前线蠢蠢欲动,消息一送到王上手中,他就被罢免了所有的职务爵位,前往西陲垦荒。”

“所以说,可以保护公子,但是要远离公子。”

“危险没有来临的时候,公子就是最危险的 ,黑冰台是王上的眼睛和耳朵,若是听到看到不该听不该看的,要不要告诉王上?不说就是欺君,说了就是生谣。”

“记住了,公子没需要的时候,我们就要当自己不存在,不听不看不说,这样才能活得更久。”

说着说着,壮汉忽然没了声音。

少年再次尝试着挣扎,这一次,轻松便挣脱了壮汉的禁锢。

他回头看去,发现壮汉转身跳下了树冠,蹲坐在树根下面。

少年回头望向蒙家的院子,远远地看着,。

一一看过跪着的下人,若无其事的成蟜,好像确实不是刺客,也不需要他去保护。

“他死了吗?”

少年跳下来,背对着壮汉坐下。

“没死。”

“那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危险,前往西陲垦荒耕种,同样能够建功封爵。”少年陡然为之一松,在他看来做暗探,有两件最重要的事情。

一是任务没完成,一是人死了任务还是没完成。

说到底,他看重的只有任务。

至于死去,如果能够完成任务,死了也值得。

他不懂壮汉,只知道任务大于生命,所以,他才被黑冰台选中。

“但也没活着。”

“什么?”

壮汉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发出了最后的感慨。

年轻的时候,他和少年一样,任务第一,为了任务可以放弃生命。

当然,现在他也可以。

只不过,一想起那位身在前线的同僚,而今在西陲垦荒,难免对成蟜生出几分疏离。

不同于下位者的天性,疏远上位者来换取自保。

而是,不希望自己的追求,突遭变故。

对于他们黑冰台的精英来说,去垦荒,比杀了他们,更像是死亡。

他觉得,少年早晚会懂,用不着解释太多。

壮汉扭过头来,望着院墙上一排排整齐的青瓦,心系院中,喃喃道:“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下场。”

......

“你离我这么近,是不是六国派来的刺客?”

此话一出口,蒙毅也是猛然一惊。

若真的有刺客,在蒙家伤到了成蟜。

就算是王上宽宏大度,不予牵连,父亲和祖父,也不会放过自己。

然而,喊出刺客的成蟜,正围绕着“刺客”转圈,把胆战心惊的蒙毅退到一边去。

“公子饶命,小的只是府上扫洗的下人,不是什么刺客,更不敢对公子有所不轨,还请公子明鉴。”

成蟜还在转圈。

下人的求饶,并不能拨动他的心弦。

反而是对方的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语言,引起成蟜的一丝怀疑和警惕。

一个下人有着如此能力,不是暗探,也会是刺客。

反正不可能是毛遂自荐类的人才。

没有吸引了注意力之后,只知道赔罪求饶,而不夸夸其谈的人才。

“看着不像是什么好鸟,先绑起来吧。”成蟜弯腰去看下人的脸,后者把脑袋埋得更低。

不管成蟜怎么调整角度,他都知道看到后脑勺。

这也让成蟜耐心逐渐丧失。

“来人,绑起来。”蒙毅招招手,远处便有几个下人赶了过来。

按照他的经验和想法,既然是刺客,那就该立即处决。

尽管他没有权力动用私刑,更没有权力随意杀人。

偏偏秦法不诛心。

而对方还是一个没有将刺杀行为,付诸行动的刺客。

可是,这不代表成蟜要让对方死,他会因为不得动用私刑,而拒绝动手。

成蟜既然选择将人绑起来,那他自是唯命是从。

别管成蟜是否是个合格的王室公子,只要他一天是秦国的公子,就一天与秦国的尊严密切相连。

冲着这一点,蒙毅也会尽力配合。

“奇了怪了,六国的人,不应该这么听话,难道说,他是黑冰台的人?”

成蟜站在一旁,看着蒙毅把人带走,暗自嘀咕。

如果是暗探,或者是刺客的话,不应该到了这个时候,依旧这么淡定。

要真是这么出色的探子,蒙家的底裤都被六国打探去了,蒙骜统率秦军的那几年里,秦军应该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大败才对。

除非,他有恃无恐。

在秦国,能比自己背景更大的,只有王兄。

念及此处,成蟜心中寒意阵阵,比遇到真正的刺客还要害怕。

他喊住要离开的下人,声音高了几个度,特别强调道:“把他给我绑紧了,要是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把他放了,就是本公子的生死大敌!”

众人皆是一惊。

生死大敌,未免太严重了些。

但,没有人敢出言反驳质疑,转身押着那人离开。

蒙毅回过神来,走到成蟜身边,小声询问道:“公子是发现了什么?”

不得不承认,成蟜平时是懒散了些,可也确实脑子活络,能够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细节和脉络。

嗯...即便是胡编乱造,临时构陷的...也算!

蒙毅在心中默自补充。

“我发现韩非,快被刺客吓哭了。”成蟜歪了下头,朝着韩非和张良所在的位置指了指,他也是眼角的余光扫到,这才发现了韩非脸色很差,并没有时刻关注着对方。

此时,恰好用来应付蒙毅。

总不能,让他和蒙毅说,那人很可能是黑冰台的暗子,是王兄按在蒙家的眼睛。

方才是为了打探他俩的对话,不小心打翻了水桶,露出马脚。

而他为了不让暗子把自己说的废物论,传到王兄耳朵里,所以才叫人看住他的。

其实,成蟜知道,有个暗子,因为一块萝卜丢掉了职务。

否则的话,他根本用不着绑人。

“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蒙毅也看到韩非那张比死人还难看的脸,而张良正扶着他勉强站稳在原地。

一时之间,蒙毅心中生出无限质疑。

“公子,他如此羸弱,真的适合教导扶苏小公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