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间的路是亮了,但阴司却黑了。
越英扛着一箱泡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那无尽的混沌中。
虽然阳间的一些东西可以在阴司下使用,但越英觉得阴司就要有阴司的调调,自己突然间拿出个手电,或者直接开启手电功能,是不是有点不应景啊。
好在这一路上她并不孤单,黄泉路上一队队无头骑士来回巡视着,如临大敌一般。
他们是认得越英的,越英虽算不上崔府君身前的红人,但正所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家老板与崔府君相熟,作为他的枕边人自然还是有些牌面的。
一队无头骑士赶忙点燃火把为越英开路。
“又有魔王从昭狱逃脱了吗?”
“回大人的话,这次恐怕更严重,十殿阎君已经调动自己的私兵围住了泰山,崔判的意思是让我们代为维持黄泉路的次序。”
“围住泰山?他们要造反?”
“血月消失了,阴司里的人都在说这是天道降临的前兆,陛下们是在保护菩萨也是在保护自己。”
越英头顶冒出一团黑线。
直娘贼,明明只是老板从赢勾那儿借个手办壮壮声势而已,没想到给阴司带来如此大的后果。
看来赢勾虽已陨落,但哪怕是如沙漏一般已经漏到底儿的他,依旧可以是搅动风云的巨擘!
钰蛟台上,今日破天荒的没有了戏子们的搔首弄姿。
崔珏正手拄着白骨城墙张望着远方那座巍峨的高山。
“越英拜见崔府君!”
大多数同僚见他更习惯叫崔判官,但其实自己还是更喜欢被叫崔府君,因为那是属于他的荣光,虽然世人都说他是个败家子,白白拱手把这一摊子家业送给了菩萨,但他却不以为意。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瞧见没有,也就这点出息了,赢勾只是借走幽冥之海的气息和血月虚影就把这群老菜帮子们吓成这样,难成大器呀!”
“那十位陛下哪里有府君大人的智珠在握,您到底曾是这浩瀚阴司的最高意志。”绕是越英对崔府君也不得不阿谀奉承。
“嗯,这马屁拍的虽然生硬,但本座喜欢,说吧,你家爷们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越英撕开泡面箱封条,放在了他面前。
“我家老板算着您应该又想这口了,这才让我给您送来。”
“哟,难得他还有这份孝心,本座当他早就忘了呢。”
崔珏也不客气,直接拿出一袋来命手底下小厮赶紧给他泡上。
“你呀,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也沾染上了市井之气,有事快说吧。”
“嘿嘿,府君明鉴,那辽西有一位姓黄的扎纸先生与我家老板有些交情,不知黄师傅哪里开罪了府君大人,越英先行代他像您赔个不是,还请看在老板的情面上,网开一面吧。”
呼啦……呼啦……
崔珏的吃相有些不雅,人都说笑不露齿食不发音,但等真到了一定的高位时你会发现,哪怕你放个屁也是香的。
“啊,你说那个黄扎纸呀?”
“是的。”
“小事小事。”
“那越英就谢过……”越英话音未落,突然就见崔珏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啪地一声,崔珏重重把泡面碗摔在了她面前。
“别的事都好说,但他的命,本座要定了!”
“……”越英。
虽然还未公之于众,但越英是我的枕边人这已经无需多言了。
但于公而言,越英又是他崔珏的麾下,所以是没资格去责问崔珏其中缘由的。
人崔府君能驳了越英的面子,那就算我亲自跑一趟,估计也是碰一鼻子灰。
好在我这儿还有赢勾坐镇,短时间内,只要黄扎纸不离开同德堂,崔珏还是要忌惮三分的。
……
黄扎纸正在病房里给小美检查中枢魄的受损情况,这个过程很重要,涉及到他捏折出的假魄是否可以与小美的灵魂完美匹配。
“太不像话了,简直岂有此理,他堂堂判官老爷竟跟一个布衣凡人使小性子,这与那街边斗狠的小痞子有何区别?”
但凡有人说半句崔珏的坏话,钟馗绝对第一个站出来为其摇旗呐喊以壮声威。
“以我对崔珏的了解,八成是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吧,但我问过黄师傅了,他也不愿意跟我道出实情,我就是想帮也无从下手呀。”
如果仅是因为悖逆了天道,给那位已故旧友送去一对儿女相伴的话,应该不至于让崔珏有这般的深仇大恨。
因为就算是他手艺再神鬼莫测以假乱真,纸人就是纸人,至多只能在阴司地狱里多陪陪那位,永远无法传宗接代,该断子绝孙还是断子绝孙,崔珏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跟我闹掰。
“秦朗你别急,我下去找那厮理论去,这老东西就是欠揍!”钟馗拔出纯钧就要开启地狱之门。
他找崔珏打架是不需要理由的,当然,有理可讲那她就师出有名,一边打还一边能骂上几句,打都打了这么多架了,肯定是打不过,关键能过过嘴瘾也是好的呀。
我赶忙拦住他说:“您还是别去了,因为我这点事闹这么大动静不值当,玩意菩萨追究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他俩打就打呗,哪一次基本都是崔珏搬出了泰山为自己遮挡钟馗那暴风骤雨的凌厉剑风这才作罢。
一次两次行,时间长了菩萨受不了呀。
试想一下,谁愿意三天两头的自家房子总往下掉瓦片玩地震?
钟馗:“那你打算怎么办?这节骨眼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再移魂阴司了,那几个老菜帮子不会放过你的。”
“解铃换需系铃人,说到底,还是黄师傅那位已故好友自作孽得罪了崔珏这才酿成大祸,把他弄上来问问吧。”
能让崔珏恨成这样的人,估摸着现在肯定关押在钰蛟台饱受酷刑折磨呢。哪怕派甄娘下去想硬抢也不现实。抢呗,甄娘是无人能敌,但那位可只是一介布衣凡人,以崔珏的凑性,是绝不在意来个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直接捏死那位老前辈魂魄的。
“英子,让你孟娘姐去说说情吧,不是要人,是借人,就借一天,而且我保证不帮那位医治魂魄遭受到的重伤。”
孟婆与赢勾同为阴司的老祖级别存在,但二人出马的效果可是差异极大的。
若是赢勾,大可以直接砸了你的钰蛟台,捏着你的脖领子质问“人你是放还是不放?”
人是能放回来,可这梁子就结下了。
这么长时间,虽然崔珏一直给我伪君子的印象,但人是真的帮过我,没有他,估计我的坟头草都齐腰高了。
……
奈何桥畔,余文道和孟宪正扎着围裙,跟个大厨似的熬制忘魂汤。
这俩人配合还挺默契,虽然手法不似孟婆那般娴熟,但一个熬煮,一个发放,还真是对黄金好搭档。
孟婆穿着一身颇有古韵的素雅长裙,头上系着象征着已为人妇的古代发饰正坐在椅子上织毛衣。
毛衣已经织半年了,不是没有成品,只是她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她觉得自家相公穿的必然是不能比那些粗枝败叶的手艺差。
孟宪:“老祖如此细心,秦朗这小子有福了。”
孟婆停下手里的活计,猛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吓的崔珏赶忙改口道:
“呸呸呸,瞧下官这张臭嘴,是姐夫姐夫,嘿嘿……”
他的嘴不仅不臭,而且还能说会道是张巧舌。
直呼其名代表的是上位者的藐视,后者一句姐夫,不仅是舔的圆润,顺带着还给自己高攀了辈份儿。
“孟宪,老身问你,前几日被你从辽西缉拿回来的那个姓楚的,是什么来头?”
“什么姓楚的,老祖知道的,我们巡查司很忙,每天抓回来的要犯没有上百也有八十,哪能每个都记住名字呀。”
噗……
突然间,孟宪就觉背脊后一股阴风袭来,紧接着刺痛感就钻进了脊骨中。
孟婆手里拿着银针缓缓道:“我家夫君最近有个病人中枢穴出了问题,他呀,不敢下手去扎针,总怕自己找不准穴位,老身想替夫分忧,也不知扎的准不准呀?”
“……”孟宪。
姐哎,准着呢,我嘴都开始淌哈喇子了。
虽然咱都是鬼物,但鬼也是可以变脑瘫的好吗?
孟婆的手开始一点点发力了,孟宪背脊后的刺痛感变得更加明显。
“孟大人舒坦吗?”
“老祖息怒,老祖开恩,老祖手下留情啊。”
我能忍,我还能再忍忍,我不能出卖恩师,老师会打死我的。
“哎呀,听夫君说这中枢穴只能落针半寸,若是再深一毫那人就会变成五官扭曲的痴傻小儿。”
“我说,我全说!”
……
阳间,泰山县有座府君岱庙,里边供奉着的是末代府君的法身像。
小庙不大,但却是阳世间唯一一座供奉末代府君的庙宇。
毕竟末代府君在世人心中一直都是个败家子,家业都白白送给了地藏菩萨,谁愿意供奉他呀。
数十年前,一家子前曾有个刚刚遁入空门的和尚,散尽了家财修了这座小庙。
那位姓楚,是黄扎纸已故旧友的老父亲。
他为了建这座庙散尽了家财,但到最后才发现,庙是盖好了,钱不够了,请不起泥塑师傅给府君塑金身了。
于是乎,他就只能自己动手塑了这尊法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