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娘的聪慧早已不需要证明,从她初来同德堂之时,到适应五千年后的阳间生活,其实仅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的时间可以让她熟悉掌握现代汉语,懂得现代人的审美,甚至还学起了如何给自己画个淡妆。
作为曾经大禹的女儿,也就是真正的帝姬公主,没人会怀疑她也曾接受过华夏民族为最崇高的文化熏陶。
她的学习能力以及适应能力我是从不担心的,但她的问题在于……她身上有很多问题呀,是个十足的“问题少女”。
当下那些整天喊着“混社会”的小太妹们跟她比起来,简直是弱爆了。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我可以准备身看起来稍时尚点的新衣衫,用来摆脱林老师对我“父亲”这个身份的定位。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
晚上七点半上完晚自习,我坐在车里等着接甄娘放学,正满心期待地看着手机,苦等着被佳人约见家长,结果,直到甄娘从学校大门走出来的那一刻,我彻底绝望了。
七八个打扮的流里流气的小混混跟在身后,又是帮背书包,又是给捏肩,走到学校门口小卖店,还不忘进去给“大姐”买吃的。
郊区的学校,生源都是附近穷人家的孩子,要么就是因为打架斗殴违反校纪被市里学校开除转学过来的。所以,我也从没期盼着这所学校能有什么好风气。
别人的家长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而我,我,我不是她爹,我是她男人!
“第一天上学,感觉如何?”我问她。
“还好,就是小小的活动了下筋骨。”
“所以,你就收了一群小弟?”
“他们说都想做我男朋友,我说只要能打得过我,然后,他们就做了我的小弟,校长还说要给我颁发奖学金呢,我为学校内的治安做出了杰出贡献。”
“林老师就没叫我?”
“老板,您好像对林老师很有兴趣呀,是不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景佩晴的成熟之美。”
“你知道的,老板我是萝莉控。”
车子开上了公路,甄娘眯着眼睛凑近故意在我耳根下吹了口香气,然后开口幽幽道:
“爸爸……”
嘶……哦……哦哟……
车子开了没多少功夫,前边刚好路过广禄和尚的地藏庙。
小庙里灯火通明着,里边传来哭哭啼啼的动静,像是有人正在为死者哭丧。
地藏庙嘛,来这儿上香的,多半都是刚死了亲朋的。在别的庙里,香客们多半都是一脸虔诚相,而在这儿,你烧香时候要是脸上不挂几滴眼泪都觉得对不住菩萨。
难得的有香客,广禄为了这点香火钱,为了菩萨供桌上的烂苹果,正在卖力地为香客祈福撞钟。庙里传来浑厚沉闷的钟声,我这人本性与佛无缘,按照那些人的话来说,我若是蚩尤转世,那么蚩尤早在五千年前就被黄帝定义为魔了,所以,魔又岂会喜欢听那佛庙里的钟声呢!
一声声浑厚的撞钟声,让我精神有些恍惚,谈不上多痛苦,但就是始终无法集中精神,脑袋里好似一滩浆糊。
一脚涉车踩在庙前,我晃了晃脑袋走了下来。
是广禄在撞钟吗?不,我倒是觉得,冥冥之中,是那黑纱蒙面的年轻小和尚叫住了我。
“去附近找找看,买点水果回来吧。”
经过人家的法身庙,来都来了,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顺便再给孩子们买点吃的。”
我拾级而上,庙里的哭声此起彼伏,吵的孩子们睡不着,几个小朋友正围着庙前庙后玩着捉迷藏,柳敏正站在庙门前看着他们。
“秦医生您怎么来了?吃了没?我再给您下点面?”
“不了,只是恰巧经过就上来看看,广禄大师这是想通了,终于开始挣外快了?”
守着这么个灵光的地藏庙,那就是座金山呀,可他倒好,竟然还会为孩子们的吃喝发愁。但凡有点生意头脑,稍微包装一下,这可就是日进斗金的买卖,毕竟谁家还没个办白事的时候呢。
估摸着菩萨知道了,都得跳着脚拍巴掌。
无它,就是为了那一口新鲜供果也得支持呀!
“庙后屯子里的,一家小两口,刚成亲没几天就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着呢。”
她把我领进了大殿,大殿里,四五个老人正跪在菩萨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磕头,一边苦头一边苦求菩萨在下边一定要好生照顾两个苦命的孩子。
广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冲我点了点头。
“我见过那两个孩子,面善得很,他们时不时还会来我这庙里给孩子们做些吃食,实在不该是短命之人啊。”
我搂着广禄的肩膀,一老一少坐在了大殿前的石阶上,任由那些老人在里边继续发泄着对儿女的思念之情。
“阎王叫你三更死,哪一个敢留你至五更?”
“哎!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了?好人不该有好报吗?”广禄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我是真相告诉他,不是这世道变了,而是阴司变了,天道变了。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不该跟他说,或者是,不该当着里边那位菩萨的面说。
“也许是前世造下了孽,今世来偿吧。”
“秦医生,您与咱们热城的鬼差是相熟的对吗?能不能劳烦您与那些位官老爷通禀一声,就说,广禄愿用自身阳寿去换这俩孩子起死回生?”
热城鬼差吗?
以前跟我熟,现在更熟了,只要我喜欢,一嗓子喊出去,保准那三个油头粉面的幡子屁颠屁颠跑过来跪在我面前。还需要你用阳寿换?只要我喊一嗓子,判官老爷定然大笔一挥送他们重返阳间。
人之生死,本就是天道的其中一轮,谁也逃不过,贸然改变天道不一定是好事。
就拿广禄来说吧,接引了那么多个不该来到世上的孩子,早已因此给自己种下了恶果,当天道降临之时,任你是什么虔诚信徒也好,还是大善人也罢,哪怕是菩萨本人,也难逃惩戒!
回头看了看大殿里的那四五个亡者的父母,均是一头白发,可怜呀,可叹呀!
这时,我隐约得见,他们头顶上有一束淡淡的金光普照而下,抬头望去,却不是菩萨的塑像睁开了法眼。
越是往上瞅,想去追寻那道金光的源头,我就越是看不清,甚至最后,竟在他们头顶上方,也就是跟菩萨佛头齐平的位置,发现了一团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