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人之所以瞧不上我们娘俩其实倒也不全是因为“职业特性”,同为江湖上的老手艺人,罗家人是比我们更肯下苦功的。
罗凌说他打小记事起就从未在七点以后起过,日出后的气息最是浓郁,起来后他就开始练功,要不然也不可能有这么一身好本领。
反观我们家,自从我爹死后,我们娘俩可是彻底放飞自我了,不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上高中那会儿,老师因为我上课迟到找家长,早上九点拍我家门,结果发现,我娘也在睡懒觉。
哪怕现在到了热泽,罗凌依旧遁寻着这二十多年来的生物钟,不曾改变。
练功回来,他拎着十个包子推门而入。
“小颖做什么了,这么香?”他闻到了粥香。
“吃点?”
“不了,吃不下,刚吃了包子。到底是北方啊,这面食做的比咱们秦川好吃,再这么下去我是要减肥咯。”
我和甄娘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么看着我干嘛?她,这个小姐姐也是你的女仆?”罗凌第一次见3.0甄娘,问道。
“这不重要,罗凌你刚才吃了几个包子?”
“四个,香着咧,好不容易排到的,怎么了?”
我嘴角抽搐了两下,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实情,这小子刚到同德堂好不容易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环境了,也不容易,算了他觉得好吃就行。
“把这些包子送到楼上,给那个躺在床上不男不女的家伙吃吧,他应该喜欢。”
罗凌瞪眼道:“哎,哥们是给你们买的早餐,你却做个顺水人情给病人吃?不厚道了啊。”
“一个包子我记他98的账。”
罗凌:“你等等,我再去给他买几个。”
今儿小彭同学心情是真的好,因为昨晚月儿圆,月圆之夜阴气重,他吸得那叫酣畅淋漓,已经可以爬起身在地上走动几圈了。
他觉得自己又能了,是时候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彭同学穿戴整齐,欢天喜地地哼着小曲儿从楼上走了下来。
搁平时哪怕是真的痊愈了,他也不敢如此放肆,但今儿他感觉到那个恐怖如斯的气息不在了,越英走了,他自由了。
“秦医生,挺香啊,在楼上就闻到这股肉香味了,是人肉的味道,这个好,不需要彼岸花汁液我就吃得下,多谢了啊。”
他仰着头,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是啊,人家是有傲慢的资本的,越英不在,他这个在戒刑司高手对于同德堂而言就是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哪怕是现在出手抢过我的账本撕了,他觉得我也不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
鼻孔朝天,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老子就是要白嫖,老子就是要藐视众生,老子就是要把你们这些井底之蛙踩在脚下摩擦摩擦再摩擦。
他走到桌子前拿起一个肉包子塞进了嘴里,嘴角不时溢出浓稠的油汁来,吃的不亦乐乎。
“不错啊,人头骨的香味。”
“……”罗凌。
罗凌捂着嘴一溜烟似的冲进了厕所里。
我的嘴张的老大,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着。
我惊愕的不是他这吃相,人是阴司里的大人,哪怕抱着一颗人脑袋生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关键是,小彭童鞋呀,你这般放肆,这般狂妄,难不成上次是被越英把眼睛打瞎了吗?
身为四大衙门里的老鬼仙一枚,你没看到甄娘?没嗅到甄娘身上那无穷无尽的煞气?
作死的我见过,可就没见过你这么作死的。
行,那你秀,继续秀,请开始你的表演。
彭辛还是很注意形象的,狼吞虎咽地吃了几个包子后,赶紧拿出一条赶紧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上的油汁,然后还不忘给自己补了个妆。
“这就走?不再住几天了?”我坐在诊桌前笑着问道。
“不了不了,下边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呢,你也知道,我们杜大人正在等我回去,回去向他报告你这药铺的情况。”
“那您打算怎么说?”
“如实禀报啊,我会把在这里遭受到的非人待遇变本加厉地还回来,不日之后哦。”
嘶……
我皱了下眉头连连咂舌。
这把你能的,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一下了吗?
彭辛:“对了,你的账本呢,介意我带回去吗?”
我微微一笑,从吧台下把账本拿出来扔给了他。
“您随意。”
“就冲你这份大气,放心,下次我带着戒刑司的鬼兵再来找你的时候,旁边那几个无辜的活人,我会留他们狗命的。”
说完,小彭同学吹着口哨,随手从门口拿起把黑伞迈步就往外走。
甄娘这次系统升级给我带来很多意外惊喜,比如她气质的改变,比如她形象的颠覆,再比如她对气息收敛的掌控。
“夫君真是好脾气呢。”
“与人为善,于己为善嘛。”我拉过她滑细的小手,淡淡道:“但我不介意手下人偶尔脾气火爆一下的。”
她羞答答地挣开我的手,微微一福,道:“夫君放心,妾身会让这位彭大人感知到同德堂的这份人文关怀的。”
其实当彭辛迈步走出同德堂大门的那一刻,内心是挣扎的,甚至他还在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我的反应,但当看到我无动于衷后,且在屋里也并未感觉到有任何一个可以威胁到他存在的气息后,他释然了,彻底放飞自我了。
站在同德堂门前,伸了个懒腰,呼吸着被自己曾经说成污浊的杨建空气。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我彭辛自由了!
他打着伞,走到对街广场上,脚步停在了那个早点摊位前。
讲真,这么好吃的包子哪怕在阴司,也是千金难求的美味。
阳间的香火气,再加上上好的人骨膏油的馅儿,若是带回去,杜大人必然重赏。
摊位前依旧围满了人,生意爆火。
彭大人自然是不会跟这些阳间粗鄙之人一齐排队的,他绕到了摊位后,拍了拍老板的肩膀。
老板正在一边收钱一边给客人夹包子。
“小伙子,排队啊,一个一个来。”
彭辛:“老板,你这人肉包子我全要了。”
“……”
卖包子的老板身体微微一颤,当即眼中闪过一抹杀气。
可当他回过头看见身后这个油头粉面的小生后,却立刻又把拿在手中的刀子放下了,因为他感觉到这白嫩小生身上透着的阴司官身释放出的威压。
正在老板不知如何是好之时,突然,天阴了下来。
头顶就好像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屏障把太阳遮住了,紧接着,就是四道如墨般的瀑帘倾泻而下,形成四道围墙把这眼前的方寸之地围了起来。
摊位前排着长队买包子的客人们静止不动了,他们有的手里拿着钱,有的正在用手机扫二维码,有的则把脑袋探过来眼巴巴望着越来越少的包子。
但这一切都好似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按动了停止间,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空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唯独这卖人肉包子的老板和彭辛行动自如。
“大……大人,我,我跟您走就是,不用布结界的,太麻烦了。”
哪怕这老板再是心狠手辣之辈,再是个亡命之徒,面对阴司下真正的高手他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他觉得这阵仗闹的太大了。
阴司的官吏们上阳间抓人,如果布了结界,那就说明这不是普通的缉拿任务了。他们面对的是极其危险的阳间人杰,或者是上百年上千年的厉鬼,他们需要动用无头骑士团了。
彭辛一脸懵逼,尴尬地耸了耸肩。
“你误会了,这结界不是本大人布的。”
这黑色瀑帘中的气息彭辛很熟悉,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它不是普通的,隔绝阴阳的结界,尤其是那四道墨色瀑帘,肉眼可见的泛着水波纹,且这黑水中毫无生机,泛着无尽的死气。
彭辛脱了口唾沫,下意识后退,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自己不出来多好,躺在病床上好歹不疼啊,要知道,他几次“越狱”到底是受到了什么样的非人折磨呀!
这群满嘴“医者父母心”的畜生,出手是那么的狠辣,简直比他们戒刑司审问犯人动用的酷刑还要狠厉千百倍呀!
早知道,早知道自己就不来贪嘴了,为了口人肉包子,这是要让自己把小命搭进去吗?
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后悔药可吃,与其嘴上念着早知道,倒不如赶紧想法子补救。
彭辛抬脚重重踏在地面,右手掐诀,口中念咒,顿时,脚下升腾起一道黑烟,紧接着裂开了一道缝隙。
在阳间,如果想要白天开启地狱之门也不是不可能,但却要耗费太多太多修为了。哪怕是判官老爷们也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彭辛现在大病初愈,修为自然是早已凋零的七七八八,但他不介意在此时榨干自己,修为没了,至少自己还活着,只要活着回到阴司,杜大人自然会为自己讨回公道的。
阴司下的混沌之气正在从地缝下升腾而起,已经形成了一个很模糊的门框形态。
再来点,再来点,就快够本大人钻进去了。
是的,其实这个门,现在,至多也就只能算是一到狗洞。
但彭大人现在真的不介意放下身段来钻狗洞。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往往却又是骨感的可怜。
哗啦……
一汪墨黑色的凉水泼洒而下,直把那团混沌之气浇灭了,脚下的路再度恢复如初,板油马路修的质量不错,连先前的那道裂缝都恢复如初了。
彭辛绝望地跪在了地上,伸手沾上那充满了死亡气息的黑水,放在鼻尖前嗅了嗅。
嗯,还是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是幽冥之海,是忘川河,是弱水!
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彭辛所能接受的范围。
他知道这间药铺不简单,他也知道那个老板身边有不少狠厉的角色。
但从未想过连那二位其中之一都会站在他的身边。
早知道,早知道自己就跪了,不冤的,早跪了何苦受这么多皮肉之苦,还能混个从龙之功不是。
能够随意掌控阴司弱水的,且能够让弱水流向阳间的,就只有两个人。
其一,是上古时期传说中阴司地府的第一代王者,那位僵尸之祖!
其二,便是五千年来在奈何桥上为转世亡魂发放忘魂汤的女人。
但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他彭辛惹不起的存在,都是阴司下的老祖!哪怕是十殿阎罗见了也要给几分薄面的。
他跪在地上,头也不敢回下,心中祈祷着,可千万不是第一位呀。孟婆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犯在她手里最起码能保条小命。
头顶,那无尽黑水的苍穹之巅上,一道翩翩倩影飘然落下。
女人身上穿着华贵的黑色锦裙,嘴角露出和善的笑容,分明是仙女下凡之姿,但却给人一种无比压抑之感。
“彭辛拜见老祖。”
孟婆手里拿着针线,根本懒得看他一眼,正在一针一线地着一件小衫。
“老祖,您,您也是要保那位的吗?这,这让辛有些为难了。”
姬孟娘活着的时候是锦衣玉食的公主,哪里亲手缝制过衣衫,哪怕是她再心灵手巧,可让她烹饪粥汤倒是可以,这女工花红当真是有些为难了。
在那个上古时期,女人出嫁都要亲手给府君缝制一套兽皮衣的,其实没什么讲究,也不可能有现代工艺缝出样式那么好看。可这也太难了吧,她已经缝了好几天了,才只缝出了手掌那么大一角来。
“呀!”一不小心,针扎破了手。
姬孟娘终于耐不住性子了,重重把这件温暖牌摔在了地上。
既然自己手中的针线不适合做那温柔贤惠,倒不如索性换个使用方法,就像夫君一样,用手中银针治病救人,岂不是物有所用了。
“老祖,那位,那位可能是……您三思呀。”
孟婆:“你口中的,那位,是老身的夫君。”
“……”彭辛。
崩了,完全崩溃了,我明明是在给您台阶下的好吗,您不但一脚把台阶踏的粉碎,还要抬脚踩在我的头上?
好在,彭大人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不就是当二鬼子嘛,就跟谁不会似的。
“额,九黎大帝英明神武,辛早就盼着他老人家能问鼎泰山,一统阴司了,连日来,辛受他老人家的尊尊教诲真是三生有幸,辛愿为九黎帝门下走狗。”
孟婆俯身下来,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淡淡道:
“账本呢?”
“在这儿,在这儿,老祖放心,辛一分也不会少还的,全当是为九黎帝的大业添砖加瓦了。”
孟婆随手翻看了几页,叹了口气道:“夫君仁厚,老身看这账记得还是少了。”
“……”彭辛的心在滴血了。
脸呢?还要脸不?你们俩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孟婆站起身,把账本揣进袖口,又道:“夫君很生气。”
彭辛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果然啊,又来了,又来了,你们不腻我都腻了。
“那,那后果严重吗?”
“捡起来。”孟婆指着刚被自己仍在地上温暖牌。
彭辛颤抖着双手,捧着毛衣恭敬地递到了孟婆面前。
“不,老身说的是,那些针。”
……
从彭大人立威,再到孟婆现身,最后又见证了这场惨无人道的“针灸治疗”。
整个过程那个卖人肉包子的老板都是见证人。
彭大人虽然平时打扮的油头粉面的,但还真是条汉子,被孟婆当针灸模型扎了这么长时间,愣是没吭声,不愧是阴司下的狠角色,牛逼呀!
可令这位老板没想到的是,其实第一针下去,彭大人就被疼昏过去了。
他站在原地,双腿打晃,口齿不停地哒哒哒地颤抖着,完了完了,这娘们如此狠毒,犯在他手里自己想死都死不成呀!
岂料,孟婆竟然没搭理他,拖拽着已经不知死活的彭辛朝着结界外走了过去。
“您……您……”
“夫君并未说要拿你回去。”
“多谢,多谢二位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日后必然在家中供奉二位大人的长生碑,一生一世为二位祈福。”
孟婆:“大可不必,你杀的那些人都是恶人,恶人当有恶报,只是你需收敛些,切莫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了。”
这卖人肉包子的,是个变态杀人狂,他看不惯当下的一些不良风气,死在他手里的都是奸商,贪官,以及那些坑蒙拐骗的恶人。
杀了人,再用人骨熬汤,人肉剁陷做包子,给普通老百姓吃,他觉得看着人们吃这些坏人的肉,是对那些人灵魂的净化和洗礼。
这时,孟婆突然就听自己用弱水布下的结界外,传来一声野兽的怒吼。
吼声中夹杂着一股神圣不可动摇的威严,哪怕她是孟婆,也被这一声怒吼震的连连后退。
“快走吧,獬豸发现你了,再不走老身也救不了你。”
说罢,孟婆挥手,一股黑风袭来,直把他推翻在地,滚到了一条巷子里。
孟婆带着彭辛回去了,结界也收了,广场上,排队的人们互相对视,均是呐喊不已,怎么卖包子的老板眨眼就人间蒸发了?
“哎?人呢?好不容易下晚班早,还想来尝尝这网红包子呢。”
云姿迈步从警车里走了下来。
算了,吃不到网红包子那就去同德堂蹭饭吧,反正姓秦的伙食一直不错。
云警官推门而入,屋里没人,桌子上正摆着几个香喷喷的肉包子。
她随手拿起一个塞进了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姓秦的是真会享受呀,这包子明明这么好吃,他却一口不动放这儿了,暴残天物!
这时,云姿突然就听耳畔传来一个浑厚庄严的声音。
“人肉好吃吗?”
“……”云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