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站在门口的地垫上,轻轻擦了擦脚底的雪,然后冲我讪讪点了点头。
咕噜……
白姥姥吞了口唾沫,脸上的表情从刚才的狰狞变得平静了不少,甚至,脑门上还多出了几行汗珠。
“小师傅又来了?今儿哪不舒服?”我双手合十回了小和尚一礼问道。
“不打紧,小问题,医生这里既然有其他病人,那就先忙,小僧暂且等等。”
虽然这只是我第二次见他,可这小和尚给我的印象却极深。能开第三只佛眼的僧人,细数华夏五千载都是寥寥无几的,看似第三只眼,但却不是普通人理解的天眼那么简单,那,是它的慧根,是他的佛义!
“呵呵……这位呀,病在心里,不好医治,要不我还是先给您看看?”
白姥姥应声附和道:“对对对,先给佛爷看。”
白姥姥此时的心境是:佛爷哎,您别站这儿啊,快进来吧,那玉册子我不要了,我赶时间的,求你让我走好吗。
可年轻和尚依旧眼中泛着神圣的佛光站在门口的地垫上不动,屋里的温度很高,脚下踩的那点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让化开了。
小萝莉跑进卫生间,拿出拖把,非常无礼地伸手推了推他,道:“借过,让让。”
“……”白姥姥。
直娘贼,这个药铺恐怖如斯也,前有判官,后有菩萨,更要命的是,这屋里的诸位竟看似早习以为常了。
白姥姥此刻的心境是真的崩塌了,崩塌的一塌糊涂,比阴司下,千年前那座浩然高峰崩的还要五体投地。
她的双腿在打颤,她的声音在哽咽,她的灵魂在挣扎。
她,她好像去屎!
“哎呀,白姥姥你倒是打不打呀?昨晚不是很能的吗?你不是五仙的吗?本座都有点瞧不起你了。”老隍躲在我身后一看白姥姥有点认怂,立刻来了劲头,前番嘲讽,言外之意便是给我高喊666。
年轻和尚:“五仙之所以被世人百世供奉,需以善度己,度人。然,千百年来,三界内可称仙的五畜却也只是凤毛麟角,绝非这些生灵毫无慧根,实则是它们自己,哪怕修善修德者,也从未真正悟得大道。为修而修,又岂得正果呢?”
老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跟女孩子们在一起时,向来是以高人自居的。
“小师傅岁数不大,对佛法的理解堪称精辟呀,受教了。”
老隍跟个小迷弟似地,屁颠屁颠跑过去,挽起年轻和尚的胳膊,把他拉到了桌前。桌前有个棋盘,是他昨天刚网购回来的。
他说国医就得有国医的范儿,至少得让来看病的患者觉得你对国学有极深的涉猎。
时不时地,泡一杯茶,穿着古朴的长褂,拜一拜人生大道,再在棋盘上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弈,那才有范儿。
他觉得我的棋艺还差些火候,但眼前这位可谓是知音难觅了。
“小师傅,您那,没事就过来坐坐,我上了岁数就愿意听您这般讲禅。来来来,不知是否有幸可与您切磋棋艺呀?”
白姥姥长吁一口气,门神终于挪开了,她可以跑路了。
她双脚诡异地在地板上扭动滑行着,拼了命似的想要逃离这“人间炼狱”。
“干嘛?还没打架呢,不许走!”小萝莉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拿着拖把拦住了他。
“不,不打了,不要了,给你们,给你们,本君不飞升了,不成仙了。”她一脸委屈道。
“这五仙让你当的,真窝囊。”
小萝莉冲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既然人家给台阶了,也没必要咄咄逼人,毕竟真打起来,同德堂又得重新装修。
尽管外边寒风凛冽,尽管外边冰冷刺骨,尽管外边萧萧瑟瑟,可外边安全呀,自由的空气是那么清新,白姥姥从未觉得如此惬意过。
咚……刚迈步跑出来,她的身体撞在了一面坚硬物体上,又被撞回来,身子一个载歪,坐倒下来。
“真烦人,脏了,脏了,我还得拖地。”小萝莉没好气地踹了她一脚,拿起笤帚开始扫地。
我对同德堂的卫生问题向来是很苛刻的,哪怕我的宿舍里,可以乱到到处藏匿臭袜子和小裤裤,但楼下是看病的地方,这是对每个病人的尊敬,也是我的职业态度。
门口还站着个人,那人建状如牛,一身黑甲,板着张,哪怕没有一丝表情也是无怒自威,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
“你不能走。”黑甲男对白姥姥说道。
小萝莉:“你到底进不进来?要不然一会儿我又要拖地。”
黑甲男皱了下眉头,千百年来,除了菩萨,没人可以呵斥自己。
他歪着脑袋,俯视着小萝莉,眼中充满了对渺小卑微生物的不屑和好奇。
“你们今晚来看病的都什么习惯?我会被老板骂的,进来!”小萝莉拽着他的手腕把他就要往屋里扯。
黑甲男的身高体重可绝非肉眼所见这般,它可以身负苍穹,可以化身日月,更加可以“泰山压顶”,除非他想,否则他站在原地,俨然就是一座巍峨苍山般的存在。
噗通……
他被小萝莉拽进来了,比之白姥姥刚才的窘态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踉跄,“啃”了下来。
“……”黑甲男。
“你?”黑甲男何时受过如此委屈,当即就要发难。
他不仅是自己一个人,更加代表了那位阴司至高无上者的意志和尊严。
这时,年轻和尚冲他微微点头,他只好让到一旁不再言语。
大堂中一时间开启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模式,各玩各的,各看各的,各怀鬼胎。
我身在其中,倒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
“小颖别愣着,去,给这位小师傅做点素食端过来吧。”
“哦,哦……”小颖哆哆嗦嗦地跑开了。
啪嗒,啪嗒,啪嗒……
棋盘上,老隍与年轻和尚已经开始分别落子,并且时不时还会拽几句高深莫测,颇有寓意的隐晦奥语。
“小师傅刚才说修善修心的,我也听不懂,我想请教您,您说这老天爷是不是不公平呀,人家当官当的好好的,不贪不黑,一心为民,可到头来,却白白成全了下一任,给你直接来个人走茶凉。”
年轻和尚落定一子,淡淡道:“先生所言诧异,这世间苍海沧田皆有定数,前人种因,后人得果,看似是人走茶凉,许是因果报应。走,就要踏踏实实的走,本本分分的走,既不舍,倒不如索性不走。”
“不走不行咧,仙籍都被收了。”
“仙籍只是身外虚名而已,若先生真悟得大道,何必在意这些呢?三界六道,芸芸众生,贱如牲畜,怨如厉鬼,只要一心向善,便得始终啊。”
啪嗒一声,老隍又落下一子,然后哈哈大笑。
“哈哈,不好意思,小师傅承让了。”
我艹,难道老隍棋艺这么牛逼的吗?几句话的功夫就杀的人家片甲不留了?
我好奇,凑近一瞅……五子棋。
年轻和尚自然是不会与他争论自己到底下的是什么棋,他眼中依旧古井无波,轻轻眨动下道:“正如这位白姥姥,躲在山野中千载之久,守道重道,一生谨小慎微,怕跌入万劫不复,可到头来,为了可化茧成蝶,甘愿以身犯险来这阳世间博得些许道统。”
白姥姥跪了,脑袋抵在地板上大气不敢喘一口。
“她自己方才说的没错,她是仙,她在山野中潜心修行,一心向善便是仙;可若走出深山妄入人间,心生歹念,那便是妖了。”
白姥姥不住地磕头,磕的头破血流。对对对,菩萨您说的对呀,我是妖,我们全家都是妖。
“医生可否赏小僧个薄面,让小僧带走这牲畜,以免它日后危害人间成一方之祸。”年轻和尚站起身,双手合十问我。
我当时是不知道他具体身份的,但我清楚这和尚绝对是个硬茬子,得罪不起。
“一切都由小师傅发落。”
“好,那小僧就先行谢过医生了。”
黑甲男得了命令,一只手拎起了白姥姥。
当即白姥姥身上冒起一股黑烟,化作一块蛇形玉佩落在了他手心正中。
“喂,不行,不许带走!我家老板取了它的蛇胆可以卖大价钱的,卖了钱要给我买衣服买包包的。”小萝莉掐着腰撅着小嘴,冲黑甲男怒吼道。
她腰板挺的笔直,但,也真的是直到人家黑甲男腰身那么高。
“嗯?放肆!”黑甲男大怒,他觉得这是一个凡人对菩萨意志的挑衅。
他是神兽不假,可没人说过,神兽就不能跟凡人一般见识。
他当即高高举起了沙包大的铁拳,打是不可能打的,这又是接头小流氓茬架,好歹也是菩萨身边的神兽坐骑,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可吓唬吓唬可以吧?
他的拳掌间立刻迸发出一股强横的罡风,呼啦下吹的小萝莉裙底飞扬,披头散发,就连大堂里两把椅子瞬间都被掀翻。
嘭!
“不……不可……”年轻和尚大喊道。
他也没想到,陪在自己身边青灯古佛了上千年的谛听神兽竟然真的这般对一个小丫头片子出手了。
可一回头却发现……
同德堂的门框碎了,黑甲男的身体已经从大堂里飞了出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yo……yo……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