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子,让外边的月光可以映入室内,然后我把孟宪的玉碟放在窗台上,又敬了三炷香。
不多时,三道森森鬼影拿着锁魂链顺着窗户飘了进来。
“临榆捕头刘哲见过这位巡查司大人。”他双手抱拳恭敬道。
每个地区,除了有若干个鬼差负责缉拿亡魂外,他们直属的上边还会有个捕头。
热泽以前也是标配三个鬼差一个捕头的,但被齐修远咔嚓了一批,后来又被侩子手丁翰砍了一批。
再后来,孟宪无人可用了,也就只好启用了一个有阴阳眼的王大妈为鬼差。所以,王大妈工作量真的很大,热泽上百万人口,每天死那么多人,都要靠她一个人缉魂。时不时地,还得回来跟老古沟通下感情,不容易呀。
虽然只有她一个鬼差工作量繁重,但王大妈向来任劳任怨。无它,上边没人管着,自己手里的油水自然也就多。
我亮出巡查司长隶大人的玉碟,刘哲以为我是孟宪手下的官吏。
我问道:“你没有阳间的身份?”
“有的大人,但那身皮囊在睡觉。”
我懒得跟他废话,索性直接摊牌。
“我奉命前来缉拿一个触犯阴司律法偷入轮回的女鬼,给你们一夜时间,天明之前,把她的生魂给我索回来。”
巡查司在阴司里的效能就相当于“ICAC”,是负责审核在阳间行走的所有鬼差日常工作的。所以,鬼差见了巡查司的人,是又爱又恨。
我简单说明程程的情况,并告诉他,程程已经跟父母逃到了她奶奶家,至于她奶奶家在哪,他贵为临榆鬼差捕头应该比我清楚。
甄娘的肉身真的很特别,虽然是纯阴之躯,但来到阳间后竟然也会饿,也会渴,也需要吃东西。
她背着我跑了一路,早已口干舌燥,我赶紧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她。
她拿着水没喝,大眼睛滴溜溜地泛着晶莹,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我。
“干嘛?快喝吧,一会儿我给你点份外卖,先凑合一口填饱肚子。”
“老板。”
“昂?”
“从没人对甄娘这么好过。”她放下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上。
“你……”
“老板甄娘要是早遇到您该多好呀。”
“你……”
“老板这一世都不会抛弃甄娘的对吗?”
“你……”
姑奶奶,我知道你现在是是情到深处,但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啊?
“阴司里很冷的,他们只会把甄娘当做杀人的工具,可甄娘也需要温暖,甄娘也想像阳间的女孩子一样活着。”
甄娘:“老板您怎么了?您怎么哭了啊?甄娘不需要可怜的。”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哗哗往下淌。我真的不想破坏气氛,但有些话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你都臭了!”我不是被感动的好吗,你身上那味儿熏得我直辣眼睛呀!
“……”甄娘。
虽然人家小姑娘来到阳间才两天,可昨晚大战食尸鬼,溅了自己满身的污血,今儿背着我跑了三十公里又出了一身臭汗,那还能有好?
宾馆里的半透明毛玻璃浴室里勾勒出一道曼妙的倩影,很朦胧,但却惹人浮想联翩。
“老板您是在偷看吗?”
“没,哪能啊。”
“听孟大人说您……”
“闭嘴!”
“哦。”
电视的声音放的老大,虽然是我最喜欢的节目,可我发现,我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浴室方向挪,根本不受控制。
我不能,我不能这么做呀!她,她是个三千多岁的妖女,华夏战神都死在了她手里,她是崔珏派来我身边的内线,她对我没安好心。
内心里,我不停地警醒着自己。
但,现实却是……
我以前只听说过斗鸡眼,俩眼珠都往内侧靠拢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像我此刻这类相反症状的。
一个眼珠看电视,一个眼珠死命地往卫生间方向移。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分魂术最高境界了吧。
一个时辰后,鬼捕刘哲从窗外飘了进来,他两手空空。
“下官向大人请罪,是下官无能。”
“你别说话,别耽误我看……看电视。”
刘哲:“大人,您,您身体还好吧?您怎么流鼻血了?”
“……”我。
虽然那个所谓的“程程”前世是冤魂厉鬼,但这一世,她现在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四岁小女孩,刘哲带着两个鬼差,以临榆最豪华鬼差界最豪华真容去缉捕一个四岁小女孩的生魂,竟然失手了,而且,还因此死了一个老鬼差。
“大人,那女鬼事先早有准备,她奶奶家竟然住在一座小庙的前边。我等刚刚靠近,就听到庙宇中的佛音梵唱,她,她算计了我们。”
鬼就是鬼,哪怕是有阴司身份的鬼差,也不敢闯入佛门圣地,他们始终是“脏”东西的序列。
“你们辛苦了,回去后我会在孟大人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明儿我自己亲自跑一趟吧,你下去歇着吧。”
刘哲:“大人,您不能去呀,那庙里供奉的是……是……地藏王菩萨。”
好生歹毒的女鬼呀,竟然为了防止鬼差缉拿,让自己奶奶搬到了地藏王的香火地。地藏王是阴司地府下的至高统治者,是轮回的意志!
莫说几个鬼差不敢贸然靠近了,哪怕就是孟宪,崔珏来了,也不敢招惹。
……
甄娘学着电视里……嗯,老隍付费频道里的模样,扎着浴巾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好看是真的好看,出水芙蓉冰清玉洁也不过如此。
“脚没沾水?”
“没有的,甄娘最听老板话了。”
我叹了口气,道:“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早上咱们回热泽。”
“老板您放弃了?您不要救龚艳了?”
“不是不救,是从长计议。”
走出同德堂,我唯一的依靠就是孟宪给我的玉碟,鬼差都奈何不住她,那我又能有什么法子?
自从来到同德堂,我晚上是从不睡觉的,但或许今天是真的累坏了,倒在床上立刻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被窝里立刻就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掀开被子一瞅,甄娘的小脑袋正枕在我胸口上呢,她的睡姿很乖巧,整个人都贴在我身上,就像猫儿对主人的那份依赖一样。
甄娘的脚虽然只是皮外伤,但也得好好休息几天,我背着她只好在楼下拿出手机打算叫台专车送我们回去。
哒哒哒……哒哒哒……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瞎子,一只手拿着要饭的缺口破碗,一只手拿着根盲杖在路上敲敲打打着。这瞎子岁数可不小了,看这弓腰驼背的模样,少说也得八九十岁了。
他双眼中尽是白眼仁,虽然瞎,可眼中非但一丝“颓气”都没有,反而隐隐地有股种慧眸之感。
哒,盲杖戳到了我脚面上。
哒,他又拿起盲杖敲了下我的脚面,还挺疼。
“大爷,我这是脚丫子,不是马路牙子。”
“呵呵……”他咧着嘴,漏出一口老黄牙。
老瞎子举起手里那缺口掉茬的瓷碗,在我面前晃了晃。
哦,敢情人家是故意的。
其实对现代这些乞讨者我是嗤之以鼻的,不是我没有同情心,而是这年头,啥人都有,明明有手有脚能自己赚钱,非得装一身残疾出来行骗乞讨。
但,眼前这位不是装的,我是巫医,我瞧得出来,他白眼仁里是没有神采的。
翻了翻身上,只有十块钱零钱,我觉得有点多了,但为了不让老人家再敲我脚面,还是乖乖把十块钱放在了他碗里。
“够您吃顿早餐了。”
“不够。”
“……”我。
这年头乞讨者都这么嚣张的吗?我可没说给的是多少钱呀,十块钱够吃早餐的,五十也够,一百也够,他这话从何说起呀?
我半讥讽半打趣地问:“哟,您老这么大岁数了,牙口看来还不错?”
“老瞎子我是要吃山珍海味龙虾鲍鱼的,你这点钱不够。”
“不是,您……您这就不像话了啊。”
瞎子凑近,故意用盲杖打了两下我屁股,我后边背的是甄娘,所以,都被甄娘帮我挡下了,好在他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劲儿也不大。
他提着鼻子凑近嗅了嗅,轻声道:“此女绝非凡尘的庸脂俗粉,得她,阁下好气运呀。”
我歪着脑袋,不屑地瞪了他一眼。
江湖上,是有一些有能耐的术士,但大多都是靠着骗术糊口饭吃而已。
但凡有点本事的,稍一靠近都能感觉到甄娘身上的阴气,仅凭这个,就想让我请你吃山珍海味?也不看看我祖上是干啥的,哪一个不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上我这儿来骗吃骗喝,门都没有。
“您是不是说,要赐我一卦,换我千金呀?”
“呵呵……阁下是不信我老瞎子?”
“来来来,爷们,你瞅清楚了,先看看我脸上有没有封建余孽这几个字。”
“抱歉,我看不出来。”
“嘁,装神弄鬼。”
瞎子嘴角抽搐了两下,颇为不满说道:“大哥,我瞎呀!”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空跟你闲扯淡。”我有些不耐烦了。
“恕老瞎子我无能,阁下背上这小娘子的身份我是真的猜不出,但,阁下眼前之事,我却能指点一二。”
这种江湖骗子,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逼着让他道破甄娘的身份,指不定就得满嘴胡诌,说甄娘是九天玄女下凡,特来渡我的。都是套话,啥好听说啥呗。
“阁下如今是进退两难。进,不可妄入庙堂;退,又不愿凭白折了精力。你本是想借那黄泉阴司行那只手遮天之权,却不曾想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此言一出,我立刻皱了下眉。
不可妄入庙堂,自然指的是程程奶奶家后的地藏菩萨道场,他说的一点没错。
江湖上算命的术士,无非也就是那几招,要么看你面相手相,观气之法我也会;要么就是取你的生辰八字,算你最近的气运和遭遇;又或者是摇卦,通过卦象来分析你一世的命运走向。
但他,我什么都没给,却被一语中的。
厉害呀!
“老板,他是个高手,听他说几句也无妨。”甄娘趴在我背上小声嘱咐说。
“敢问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老瞎子嘿嘿一笑,双手朝着东北方拱拳,道:“辽西,马啸风。”
马啸风?
哎哟!这人可了不得,我早就听我娘提及过这位老前辈的大名,他在关东盗门中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此人乃是吴家主子身边第一智囊军师,江湖上人送绰号,辽西盲仙。
关东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跟我娘的老马家是沾亲带故的,这位盲仙,论辈分是马程峰爷爷在世时的拜把子兄弟了,别说开口管我要钱吃大餐了,给人家下跪磕头都不足为过。
“前辈,那您算的出小子的身份吗?”我故意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问他。
“你……呵呵……”他干笑一声:“算不出,算不出呀!”
他算不出我的身份就好,虽然是本家亲戚,但他毕竟是关东盗门的人,我不想与这片关东江湖搭上关系。
我问马瞎子,如何才能解当下之急,让那女鬼伏法。
“鬼差为何不敢去缉魂呀?”
“您不都说了,不可妄入庙堂嘛?”
“那就是了,蒙住佛爷的眼睛,佛爷看不见了,自然也就管不着咯。”
我诧异地问他:“蒙住眼睛?看不见?此话何意?”
他告诉我,庙堂里的佛爷是只妨小鬼,不妨小人的,你可趁夜色溜入,在佛爷头顶打一把红伞,遮住他的法眼,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这里是有什么讲儿吗?”
“给和尚打伞。”老瞎子一脸坏笑,一字一顿道:“无,法,无,天!”
“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您这都哪来的俏皮话呀?”
他辽西盲仙出的阴招,就冲着他这块“金字招牌”肯定也是管用的,但我总觉得有点欺瞒天地,自己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一样,尤其是他那句“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听着怎么就不像好话呢?
“行吧,那就多谢前辈指点迷津,您想吃什么,我请客。”
“呵呵……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来,老瞎子我要人情,找你长辈就好。”
我面色一沉,当即眼中闪过一道杀气。
“好,那就恭送盲仙前辈了。”
我背着甄娘转身就走。
哒哒,哒哒哒……盲杖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甄娘。”
“嗯?”
“给我弄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