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弓着身子,四肢锋利的爪子已从小肉垫下张开,顿时,就连它脚下的沥青马路都被挠出两道猫爪印。
这时,一股焦糊味钻进鼻子,也不知道屋里什么东西着了。
“老隍,厨房关火了吗?”我问他。
“早关嘞,老板,不是厨房。”他喊了了一嗓子,赶紧去卫生间提水桶。
我仔细一瞅,原来是早些时候,我交到孟宪手中的那幅古画。
古画上已经蹿起了小火苗,眼看着连带着被我封印在画中的那东西也一齐被烧尽了。
上次我是见过小黑猫爪牙的锋利的,可没想到,传说中的月影乌瞳兽仅是一声厉吼,就让妖邪鬼魅甘心自焚灭迹。难怪我娘说这是神猫了。
黑猫的身子压的很低,像是要捕耗子前的姿态,把身子绷得紧紧的。
那图鲁嘴角勾起一抹弧线,啪嗒声打了个响指。
黑猫立刻化作一道鬼魅,嗖地下冲了上来。
我肉眼所见,是四道黑线急速在丁翰身前打了个十字叉而已,甚至,黑猫落地后,萦绕在丁翰身边的黑色虚影都还未完全散去。
小黑猫慵懒地坐在地上,就像是刚饱餐一顿,伸出舌头舔舐着爪子上残留的鲜血。
丁翰的刀掉落在地,紧接着,整个人四肢如断了提线的木偶般瘫了下去。
他四肢筋络已被黑猫挠断。
鲜血呲呲地彪了出来,他眼中是无边的愤恨和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杀了我吧。”他淡淡道。
猫儿眯着眼睛,眼中凶光乍现而出,他只是它的玩物,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现在它还没玩够。
“等等。”孟宪开口了。
“让他放了那些人的生魂,本官可对他从轻发落。”
被回魂汤所害的人中,有大部分是阳寿已尽的,但哪怕里边有几个寿元仅有数月甚至是数日,按照阴司的王法,都不能被勾魂。
丁翰闷声道:“哼,抱歉,无能为力。”
孟宪见这恶汉已失去抵抗,捂着胸口走了出来。
“你可知此般罪行在地狱中将受何等酷刑?”
“我不想知道,你也没必要跟我说,为了我儿子,当爹的什么罪都能受,哪怕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入轮回,只要他活着就值。”
哎!
我重重叹了口气。
这怎么又是为了儿子的戏码,为人父母当为子女深远计。
哪怕是他儿子真活着,他犯下如此罪孽,到时候这孽债还不是落到儿子身上。
“你儿子?”孟宪仰起头,眼中露出一片鱼白,口齿间开始不停地小声嘀咕着某种口诀。
我凑近想仔细听,可越是仔细听就越听不懂,他的口诀如天书一般让我心神不宁。我赶紧作罢,退后两步,这才稳住心神。
“丁翰,你儿已死,死了五十五天了。”
“不可能!”丁翰瘫在地上,怒吼道。他的情绪十分激动,几近歇斯底里。
“不可能!他说过的,我儿子活着,已经有人把他救出来了,只要我替他凑齐九百九十九个生魂,他就帮我找到儿子。”
孟宪诧异的晃了晃脑袋。
要是别的事,他可能算不准,可他是阴司的官差,活人的生死岂有他不知的道理。
刚才他已经开口年口诀算过了,丁翰的确命里该有一子,但他的儿子还未出生就与亲娘共赴黄泉,一尸两命!
“你妻子是九连刀楚红烟是也不是?”
“是!”他应道。
“楚红烟五十五天前咽气已然下葬是也不是?”
“是!”
“呵,那就奇了怪了,她府中胎儿尚未出世就与亲娘一起埋入黄土,如何能生啊?”
丁翰陷入了沉思。
五十五天?
这个时间点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他老婆楚红烟生产前与腹中胎儿一齐下葬?
这个剧本也很耳熟呀?
“您能算出他儿子的魂魄现在是否在阴司吗?”我小声问孟宪。
“说来也怪了,我掐算了许久,可他儿子的魂魄好像消失在了三界六道中一样,不仅我们阴司没有,就连这阳间的游魂野鬼中也没有他这个怨婴呀?”
我一听他这话,心中大概是已然理清了脉络。
原来那日诈尸而起偷了药铺中的婴孩的就是楚红烟,那个孩子命里本该与母亲共赴黄泉,但恰巧碰到了老古为她开膛破肚取出了婴儿。
他当然寻不到了,因为那孩子尚在人世,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但有些话我是不能直说的,既然那婴孩阳寿早就尽了,要是真让孟宪寻到,怕是要被他带回阴司的。虽说隐私有度王法无情,可这里是人间,人间就要讲人情。
那婴孩很乖,很少哭闹,而且每次我抱他都会冲我咯咯咯地笑,笑的小模样甭提多惹人怜了,我怎能舍得送他走?而且还是送他去死?
都说医者父母心,这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为医者的大爱了。
我走出铺子,身后老隍还在一直拽我,生怕丁翰临死前再找个点背的。
“丁翰,你把那些受害人的生魂放了吧,你的孩子我帮你寻。”
“你?你个药铺小跑堂的?”
我凑近,俯身下去道:“你老婆的尸体已不在坟内对吧?”
他猛地睁大眼睛,身体如过了电似的打了个激灵。
“信我也好,不信也罢,你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只是看那孩子的份上帮你一把。”
“当真?”
“有些话我不能道明,但你需谨记,人在做天在看。哪怕你儿已死,你犯下滔天罪孽,最后还是要父债子偿的,你忍心吗?”
他的脑袋耷拉了下去,半晌,缓缓道:“在东林山老槐树下埋着呢。”
……
凌晨三点半,我和孟宪来到东林山下。
其实这件事也不仅仅是为了那无数倍还魂汤所害的人,我是想为那婴孩和他的母亲讨一个说法,哪怕最终并不是我想要得到的结果。
山下的农户家中养着鸡,已有几只开始打鸣了。
但孟宪的道行还是比老隍深,人家毕竟是正儿八经的阴司官差,总不至于像他一样听到公鸡打鸣就被吓的屁滚尿流。
东方天边已经隐隐泛白,孟宪手里打着一把黑纸伞,脑门上已有汗珠。
“您还能坚持吗?”
“不碍事。”
嘴上如此说,但他还是加快了步伐朝山上走。
就算是阴司鬼判在人间行走,也不敢轻易暴露在阳光下。
东林山不算大,而且山下有个村子,村民们早就在山上可耕种的平地种满了庄家,放眼望去,整座山就那么几棵树。
槐树虽说常见,木质较硬,但却很少有人用槐木打家具的。
老木匠们都知道一句古语“槐者,木之鬼也”。
槐树阴气重,最易寄生妖邪之物。
那些修成灵的动物,渡劫往往都喜欢躲在槐树洞内,借树根下地脉的阴气再吐纳日月精华,可起到一种加持的作用。
不管是古代的神话故事,还是流传在乡野间的黑段子,只要天雷至,劈的第一个就是上百年的老槐树。
无它,里边藏有鬼魅。
“就是这儿。”
孟宪走到老槐树下,用鼻子轻轻嗅了嗅,说道。
最近几天每天晚上都在下雨,山上的土质并不硬,我徒手几下就给挖开了。
“看来你说不用带铁锹是对的。”
我回头对他道:“这不还都要感谢您?”
“我?”他一脸不解。
“您呀,以后没事的时候别总往阳间跑,尤其是我们热泽,毕竟武烈河的河堤不是很高。”
“哦,呵呵……好。”
挖了也就是一尺多深,下边露出了一块油布,我摸了摸,触感像是个坛子。
我想打开,但却被他躲了过去。
“现在还不能开,生魂一旦与阳气接触,立刻就会灰飞烟灭。”
地府中的鬼差,其实就相当于以前分布在各地的城隍一样,掌管着每个地区活人的生老病死。
孟宪统辖热泽方圆五百公里的地界,自然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
一个钟头后,他带着我又来到了双峰寺水库。这个水库是整个热泽市内百姓的水源地。
他捧着那个坛子,走到水边,直接按进了水中,然后打开坛子表面裹着的那层油布。
我借着微弱的光亮就见从坛子圆口下一群类似小蝌蚪的黑色奇怪生物游入水中,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那些人的家属,只要有人最近喝了这里的水,他们就会苏醒了。”孟宪解释说。
四点四十分,东方一轮火球已经缓缓爬了上来,街上环卫工们勤劳工作着,对街的早点摊上,几笼小笼包热气腾腾,引得晨练的人们排起了长队。
尽管他打着黑纸伞,但依旧无法阻止体内的黑气不停地往外溢。
他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如纸糊的般,轻轻一戳就会破个窟窿。
他坚持不让我扶,哪怕最后几步在我面前很失仪地艰难爬行,也不许我碰他。
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了,老古嘴里叼着牙刷,正满嘴吐泡泡地刷牙。
“哟,小朗你这从哪儿捡回来的病人啊?黑眼圈挺重啊,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吧?你可得给他开几副安神的药,最好再做个艾灸,有助于睡眠。”
“是是是。”我随口应付。
那图鲁倒在我的沙发上已经鼾声大作了,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幸好有小黑猫看着丁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