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路上我问马国强他父亲是哪年出生的,按他所述推算,他父亲出生时正是赵德贵和马秀蓉分开的第二年。
车子开到同德堂时已是后半夜十二点半了,屋里电视正播放着当下最火的偶像剧。
曲靖淑一身运动装,靠在沙发里,围着我的凉被看的正起劲。
我上前照着她后脖颈就是一记毛栗子。
“上班时间看偶像剧?”
许是我出手有点重了,她捂着脖子抬头一脸委屈地看着我,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显得楚楚可怜。
“看你妹,跟我走,出诊!”跟个一千多岁的老爷爷我还讲什么怜香惜玉之情,把她从沙发里粗鲁地抱了下来。
她挣脱我,满脸尽是少女的娇羞。
“秦医生,想不到你……你竟是这种人?”
我完全懵逼了,什么节奏?我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那份少女独属的清澈与纯暇。
“靖,靖淑?怎,怎么是,是……”
话音未落,就见曲靖淑脑袋向下一垂,她站在我面前睡着了。
我有点手足无措了,这挨千刀的老东西,你倒是提前跟我说一声啊。非得让我在她心里把变态色狼的头衔坐实是吗?
“嘿嘿……”刚睡着的曲靖淑,口中突然发出猥琐的笑声。
“您最忠诚的小隍已经上线。”
“……”我
老城隍也不客气,自己动手从我包里翻出香烛元宝就要往外走。
我问他:“你刚才干嘛去了?”
他只答了我两个字,简单易懂:
“挂机。”
艹!
他蹲在药铺门口,一边点香,一边烧冥币,表情十分猥琐。
我简直惊呆了,赶忙问:“这也可以自己代劳的吗?”
他再度回了我两个字:
“自奶。”
“……”我
敢情人一个一千多岁的老爷爷活的都比我与时俱进。
人家都说小孩学好难学坏易。好吗,这位的学习能力……几岁的小朋友叫神童,那他该叫?神爷?神妖?
他好像有读心术似的,回头对我又道:“本座是神仙!”
“以后能不能跟我有点默契,她在的时候给点暗示行吗?”
他站在门口一脸的享受之色,正在贪婪地吸食着香火之气。
“好的老板。”
早些时候我已经让小颖用微信把赵德贵家的地址发了过来。
带上我的“助理”,让马国强开车,直奔赵德贵家。
因为小颖提前知会过了,老赵没睡,还在等我们,屋里的电视正放着黑白抗战电影。
墙上四壁,到处都挂满了他年轻时穿着灰军装的照片。
照片里,不少张脸我昨晚都见过,但这里唯独没有他与马秀蓉的合影。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并不是老赵不爱她。他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当着家人的面挂前任的照片实在不妥。
“小秦呀,还带朋友来了?这位莫非也是?”
估计电话里小颖没跟他讲清我的来意,他以为马国强也是哪位老英烈的后人,替爷爷来寻战友的呢。
我没答话,直接把马国强推到了他面前。他眯着一双老花眼看了会儿,突然,他的身体猛地一怔,像是深埋记忆中的某个残缺碎片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他赶紧取来老花镜,也顾不得礼不礼貌,举着老花镜围着马国强转了好几圈。
能不眼熟吗?血缘至亲呀!亲孙子呀!
“你是?”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想把马秀蓉遗物中的那张老照片递给他看看,但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
“您要不要先吃片降压药?”
我们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他夺下我手里的照片,坐在了书桌前。
他生怕自己看不清似的,赶紧把屋里所有的灯都点亮了。
他坐在桌前,苍老的背脊微微弓下,许久没有动过一丝。
啪嗒,啪嗒,啪嗒……
他浑浊的眼中渗出泪水,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垂落在照片上。
“秀,秀荣,秀荣呀!你让我找的好苦呀,这么多年你到底在哪儿啊?”他哽咽道。
事到如今,所有谜团全部解开,真相大白。
这对苦命鸳鸯一前一后从医院废墟中爬出,都以为自己的爱人已死。
马秀蓉为了他,出嫁随夫改了赵姓。
他苦寻几十载,可华北那片的户籍上只有赵秀蓉的名字。
他们这对真心相爱的夫妻,竟然错过了彼此七十多年!
“爷爷!!!”马国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也放声大哭。
他说,当年奶奶从废墟中爬出来后虽大难不死,但却动了胎气。而整个热泽又已经失陷,她命好,赶上逃难的一队客商,就搭着人家的马车跑到了关内投亲安胎了。
后来,解放后,奶奶怕丈夫还活着寻不到自己,又带着十来岁的儿子回到了热泽,也就是现在的马家那个大院。
也是造化弄人,赵德贵那时候刚把热泽寻完,又去了华北,寻不到妻子,又查不到马秀蓉这个人,最后只好放弃。
当听到马秀蓉昨天刚死的消息后,赵德贵万念俱灰,直用双拳使劲儿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拼命地嘶吼着说自己是负心汉,对不起秀荣。
“老隍啊。”我不怀好意地搂过他的肩膀道:“就问你感动不?”
“老板,您是不是有事?别这么冲我笑,我慎得慌。”
她现在要是曲靖淑,我这表情,我这姿态,的确有点吓人。可你是个一千多岁的老城隍,慌个球?
“怎么样?想想法子?成全下?”
“老板呀。”
“昂?”
“从这个小区里出去,顺着春晖路右拐,四站地,再左手拐,吴家巷里有个月老祠,要不您上那儿叨咕叨咕,兴许管用。”
屋里的爷孙俩怎么抱头痛哭与我无关,我把他拽到外边,指了指自己的脸,问:“我是何人?”
“祝由巫医,蚩尤传人。”他答道。
“我的医术算天下无双不?”
“老板你最棒了呢。”他故意装出曲靖淑的跌声嗲气道。
“那你说老板我算前途无量了吧?日进斗金指日可待了吧?”
“那必须!”
我往赵家门槛上一坐,淡淡道:“我出来上学前,老家有座城隍庙,特别灵,后来那片要搞旅游开发,就把庙给推了。”
“哎哟,那这位同僚可是比本座还惨。”他连声附和。
“我娘说如果我以后发达了,就让我出资给城隍重塑金身。”
“嘶……”他连声咂舌,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我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进屋了。
屋里的爷孙二人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缅怀马秀蓉。
我甚至还听赵德贵说要把退休金的银行卡交给马国强。
很快,老隍也跟我进屋了。
“老板呀,我觉得咱俩应该马上再去一趟马家,兴许还来得及。”
哎哟,老头岁数不小,觉悟很高嘛,这么快就想通了。
“嗯,孺子可教也。”
他说:“既然昨晚赵德贵一心求死能引来鬼差锁魂,那今晚也可以。让他自己下去把马秀蓉找回来,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都一天了,马秀蓉能在黄泉路等他?”
他解释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人间一日,阴司一年。此刻,马秀蓉的魂魄应该刚被鬼差引上黄泉路。”
他这话我信,毕竟这些都算以前他的老本行。
可问题在于赵德贵如果踏上黄泉路,怎么还阳?
而且马秀蓉的肉身是否完整,还阳后鬼差能放过她吗?
“距热泽以西三百公里外有个梨树镇,梨树镇里有个姓黄的老扎纸匠,他这扎纸的手艺乃是祖传的,本座在位之时,附近百姓但有西去,子孙都要去梨树镇寻黄家传人扎纸人纸马童男童女。黄家扎纸的手艺可以假乱真,可通鬼神。只要取马秀蓉一抹精血,骗过阴司鬼差不成问题。”
原来这老东西早就想好了对策,只等我给他画饼了。
马国强也说,他奶奶生前并无疾症,是自然死亡,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寿终正寝”。所以尸身也可以用。
最后一个难点就落在如何让他俩还阳上了。
老隍伸出纤细的指尖,暗戳戳地掇了下我右胸口,然后迅速抽离,生怕怀兜里的那件宝物再把他崩飞出去。
我是秦家后人,祝由巫医,只要不违背天道,让人起死回生不是难事。
“敢吗?”我问赵德贵。
他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一个在枪林弹雨中都没倒下的军人,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男人。你问他为了自己负了一辈子的女人愿不愿意去阴司地府走一遭?废话,他一万个愿意!
马国强开着夜车,先把我的助理送回家,要不然明儿早上曲靖淑一睁眼睛发现自己正跟我在三百多公里外的辽西……非大嘴巴抽我不可。
他顾不得疲惫,路上一点没耽搁时间,带着我们继续往辽西开。
凌晨五点,天刚蒙蒙亮,我们一行终于开进了梨树镇。
刚好,这天早上赶集,街上的人不少,一打听姓黄的扎纸师傅,老乡们都认识,直接把我们带到了街尾的一家扎纸店。
黄师傅起得早,满头白发的他正弓着腰蹲在院里正给个纸牛描色呢。
“您是黄……?”未等我说完。
他头也不回,道:“我知,我知。”
“那您……?”
“昨晚我一宿没合眼,自己就摇了一卦,是宝卦。”
大多数阴阳先生算卦都用五帝钱,最后看卦桶里摇出的五帝钱分别所处的方位来解卦象。
宝卦属256种卦象中最难摇出的一种。即,五枚铜钱字朝上码成一摞。
其卦象预示着一切充满变数,非吉非凶,乃天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