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岁个头不小,身体呈黄褐色,半透明状,表面黏糊糊的,被月光一照,显得晶莹剔透,像个巨型大果冻一样,极为好看。
娘递给我一把小刀,让我切下一小块赶紧送到医院去,剩下的她来处理。
陈楠从ICU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虽然睁开了眼,但整个人状态并不好,双眼无神浑浑噩噩的。就连吃饭也只能靠她爹喂。
见我进来了,她爹直接扑上来抱住我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大哭。
“小朗啊,叔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楠楠都介样了,你还对她不离不弃,你放心,过两天出院额立刻就给你们张罗婚事。”
我推开他走到病床前,陈楠呆滞的目光盯着天花板毫无神采。
不管我怎么呼唤她都一声不吭。
我知道,就算肉身没有直觉,她的灵魂是完整的。
趴在耳畔,轻声问她,想想自己平时最喜欢什么吃的,我这就去给你做。
要是不问这句,拿这小块肉太岁直接给她做,那可就是我的口味,指不定就变成一碗“biangbiang面”了。
病房里的小饭锅里咕嘟嘟冒着泡,太岁肉在滚开的沸水中上蹿下跳,真如有了生命般。
我盖上锅盖,生怕这东西长腿跑了。
没多大会儿功夫,整间病房里立刻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香味,这香味很怪,香的夸张。
我和陈父打开锅盖往里一瞅……
奶茶?还是珍珠奶茶。
合着陈楠最爱的美味是杯奶茶?
行吧,她喜欢就好,最起码奶茶好喂。
喂了奶茶后,陈楠脸上立刻恢复了血色,同时眼中也生了活人的神魄。
“服了,服了,额是真长见识嘞。小朗,不,贤胥,你真不愧是马先生的儿子。”陈楠父亲激动的拉着我手就不松开。
“叔你先松开我手,还差最后一步。”
右手与左手相叠,四根小拇指,无名指相勾,两掌呈一个夹角置于鼻尖下。
我口中喃喃吟诵结印口诀。
“翻天灵印
结吾掌心
吾乃离皇
手执灵印
打天天开
打地地裂
打人,人长生
打鬼,鬼形灭
吾奉天命,尔等莫敢不从!”
病床上的陈楠身体猛地一震,双眼顿时瞪的滚圆起来。
“开!”我大喝一声,把翻天灵印打在她额心正中。
她的双眼缓缓闭上,呼吸的频率逐渐平稳,甜甜地睡了。
“小朗,怎么样?”
我晃了晃脑袋,此刻大脑好似浆糊一团,整个人晕晕沉沉的。
“叔你别叫她,让她这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就没事了。”
说完,我扶着门跌跌撞撞往外走。
翻天灵印是祝由巫医入门手印,只要找到病因,这个手印有奇效。但施展的同时也会对巫医本身造成反噬。
简而言之,就是我将承受陈楠当下的病痛。
如果自身修为高,体质好,这些反噬自然可以忽略,对身体也无碍。
但我只是小时候在父亲面前耳读目染习来的,加上本身体质不好,所以第一次给人“瞧病”对自己而言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住院部楼下昏暗的路灯随风摇曳着,我单手扶着墙,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
“秦先生,感觉怎么样?”
娘骑着摩托车正在医院门口等我。
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翻身上了摩托车,上半身直接靠在了娘的背上。
“娘啊。”
“嗯?”
“我小时候,爹就是这么赚钱养家的?”
“不然呢?”
“您年轻时候的口红也是爹这辛苦钱买的吧?”
“不然呢?”
“哎!我突然感觉,每次您说要给我找后爹,他老人家心里肯定期待的很。”
娘:……
突突突……老式柴油摩托车喷出一串黑烟,再加上这浓墨般的夜色。
啧啧啧,我们娘俩活脱脱是“西游记”里的老妖精出山捉唐僧的既视感。
“娘,那个唐僧……不是,太岁您怎么处理的?”
“先让它把城隍爷道场里的香火福缘吐出来,然后是蒸,是煮,是炸,是烤……”
我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都跟你没关系了,你还有一个月就滚出去上大学了。”
娘您这么赤果果的支开儿子吃独食真的好吗?
好在我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一进屋就闻到香喷喷的卤肉味儿。
她知道我用祝由术救陈楠,肯定会阳气亏空,这才给我也炖了块太岁肉补身子。
家里多了个大水缸,剩下的太岁就泡在里边,缸里水清澈无比,那东西时而会在水下偷偷蠕动下身子,然后咕嘟嘟吐出一串气泡。
她搬来一张椅子,往我面前一坐,就这么看着我。
“明天陈楠醒来你可以选择继续跟她在一起,但娘有言在先,你俩命理相克,她命太薄,过不了几年你就会把她‘压死’。”
一般我娘找我这么谈话,那准还有第二个选择。
“我选第二个。”我想都不想说道。
不是我不喜欢陈楠,恰恰因为喜欢,才不能害她。
别看平时我们母子俩嘻嘻哈哈,但正事上她不会骗我。娘是个开明的人,也从未反对我早恋搞对象。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家人吃饭,爹总说拿筷子时候,我手太靠上,距离筷子尖越远就预示着将来离家越远。娘说我的命叫“离根命”,远离故里就飞黄腾达,守着炕头就是虎落平阳。
西北人传统,班里除了我想出去见识见识外,其他的基本都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哪怕是陈楠在这个问题上与我的分歧也不小,她想去长宁,跟我向往的热泽相隔两千公里。
我是个很现实的人,也学不会人家毕业前的那句“你等我回来娶你”的情话。
“第二个选择,天高任鸟飞,出去闯出一片天。这一个月的时间,娘可以教你我们老马家的独门功夫傍身。”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那个武侠梦再度向我抛出了橄榄枝。
可现实总是骨感的,这一个月过的,简直是在地狱中煎熬。
什么大铁笼子里让我徒手抓鸟;什么抛出扑克牌让我在半空抽黑桃A;要么就是用手腕或手指的力量撑水桶。
“娘,您确定这是老马家独门神功?我咋觉得这么熟呢?”
啪地下,竹棍抽在我膝盖上。
“别分神,好好练!”
我的手劲儿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半个多月后,娘才开始教我那门叫做“魅影鬼手”的绝学要领。
一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录取通知书下来了,热泽市中医学院。
志愿是我自己填的,学校也是我自己选的。
她说我没出息,家里跟祖上好几代都干这个的,爷爷和爹也是因此而死,到最后我又要重蹈覆辙。
“早知道你学这个,那还上屁的大学,在咱家药铺都比大学强。”
我说:“不一样嘞,人家那是正儿八经的学府,以后我出来是要拿行医资格证的,不像某些以先生自居的乡野郎中,当心被人举报抓起来。”
若干年,不,仅仅一年时间,事实证明我临走时跟娘说的这句话,是屁话!我最憧憬向往的国医,华夏文明最璀璨的硕果,嗯,也就那么回事。行吧,我说再直接点,国医跟我秦家祝由术比起来,一个是赚钱的,一个是救命的!
连他们引以为傲的针灸术都是祝由术诸风科其中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