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初秋之后,西安和过去一样,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兵站,这里聚集着从西线撤下来的大军,毕竟维持大军在数千里外的作战,委实太过耗费,因为潼关至西安的铁路已经修建通车,自然的西安就成最合适的集结地。
不仅如此,从各条战线送来的战士们骨灰盒,也是临时在西安安置,被放置在大慈恩寺,几乎每天,这座一千多年前,也就是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太子李治为了追念母亲文德皇后长孙氏创建的大慈恩寺,都会迎来许多前来拜祭战友的官兵,而寺中的和尚也是为这些将士连开十五天的法会。
暂时于这里安置,等待运回的骨灰盒,超过一万个,他们之中,战死者不过只有区区数千人,而更多的战士则是死于疾病,盛夏从来都是传染疾病横行的季节,即便是在数百年后,传染病都是军队最大的敌人。
盛大的法会超度着战士们的忠魂,而各个部队的随军僧也会参与法会,直到骨灰盒被悉数运走之前,法会会持续下去,而对于普通的战士而言,这或许也是一种安慰,至少,他们知道,战友们逝后并没有被遗忘。
半个月后,随着最后一批骨灰盒被送上火车,大慈恩寺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而战战士们也不再像过去一次去寺中拜祭,当然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时候,有更让人欢喜的事情——邮局送来了大批邮件和慰问袋,这些邮件既有他们的家人寄来的,也有来自己大明各地的寻常百姓寄来的信件,大都是鼓励他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感激他们的牺牲与付出,至于慰问袋,大都是后方的荣民协会以及学生们寄来的,慰问袋里装着的东西很简单,往往是一双袜子,一包香烟和一封简短的信件,东西不值钱,但却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温暖。
更更让人惊讶的是,战士们会惊喜的发现,寄出慰问袋的并不仅仅只有普通人,还有大明的勋臣夫人和他们的子女,当然还有来自皇后以及皇子、皇女们寄来的慰问袋,其实,正是因为皇家以身作责,勋臣家眷和子女才会纷纷效仿。
尽管这些邮件、慰问袋鼓舞了士气,但在某种程度上,却也是对运力的浪费,几乎每天马车满载邮件和慰问袋送往驻扎在西安周围的各个部队,邮政马车的车夫、邮递员都是从各地邮政局招募的员工,他们这一批来了一千多人,相对应的工资都增加了八成,毕竟,这里是战区。他们就像军人一样,打着绑腿,腰上挎着倭刀,背后背着燧发火铳,每到一站,就会卸下一批邮件。当然,他们还会夹带着私货——战士们所需要的各种生活用品。当然,这些东西并不是无偿的,甚至是高价的,一块肥皂可以比外面贵上一倍,至于一把剃须刀更是可以卖到一两银子的高价,尽管价格很高,但这些趁火打劫的“奸商们”并不担心没有人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天天进城,但是他们却天天会来这里。
当然,有军人的地方,就会出现商贩,只不过这些本地的商贩显然还没有弄清楚明军的消费需求,而且更重要的是,寻常商贩不能进入军营,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商在那里从“最可爱的人”身上大赚特挣。
将车上带着的货售卖一空后,邮政马车穿过晨霭笼罩的旷野,摇摇晃晃地向前奔驰,这片大地仍然是一片荒凉——这里曾经生活着数万色目,但现在那些色目人和陕西的色目人一样,已经完全消失在这片土地上,男人被杀、女人被虏,他们的土地,也成了旗田。而现在,这曾经的旗田变成了官田,因为无人耕种荒废了下来,呈现一片荒凉的死寂。
而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停放着一排排的炮车,一门门青铜野战炮整齐的排列,军马在荒原上自由自在的吃着草,而那些拖着长尾巴露着白肚子的喜鹊,在空中飞来飞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安详。不过在这片祥和之中,却仍然有不祥和的存在。
“奸商!”
手里拿着一块肥皂,张国东对身身边的战友愤愤不平的说道。
“他么的,一块肥皂居然敢卖十文钱,他么的,足足贵了一倍出去,要不是……老子非得好好收拾他!”
要不是什么?
谁也说不清楚,对于那些奸商的“盘剥”,弟兄们都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还指着人家带信过来,而且要是想买什么,还要告诉他们过来时给捎过来,加上一倍的价格,已经是不错了。
“哎,无商不奸啊!”
躺在草地上,李得胜嘴里叼着根草枝,然后慢吞吞的说道。
“我说班长,您就是太实诚,非买个什么肥皂,这洗衣裳的时候,问这个借来用一个,问那个借来用一下,可不就成了……”
“就你小子会出馊主意!”
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张国东又训斥道。
“好啊,弄了半天,你小子一张嘴就是肥皂用完了,弄半天,不是用完了,是你小子压根就没有动买的心思啊!”
“班长,你别冤枉我!”
被班长一训,李得胜立即辩解道。
“我这是为你好,你想想,这么一块肥皂,你得用到啥时候,万一部队要是开拔了,估计到时候,你肥皂还没用完,就这么背着,也费事不是……”
“你小子,就一张嘴了……”
张国东笑骂了一句,然后朝远处的帐篷看了眼。
“开拔的事就别去想了,估计就地驻扎的面更大些,你没瞧见,那边成天有人给弟兄们上课吗?”
远处的大帐篷就是部队的随营教堂,只不过与过去在部队里学识字不同,现在随营教堂里是教如何种地。
“唉,我说班长,咱们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这种地还要他们教……”
李得胜哼了一声,瞧着那边的大帐篷,那脸上全是一副瞧不起的模样。
“读书人能把地种好了?这不是说白丁考状元嘛……”
随后他又嚷嚷道。
“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去,班长,你没瞧见,去的都是那些立功的嘛……”
然后他又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听说,是要给他们分勋田了!”
一听到到分勋田,张国东的眼睛微微一睁,然后默默的说道。
“嗯,应该是,你看吧,要不了多长时间,肯定就能轮着咱们。”
正像张国东猜的那样,很快就轮到他和战友们了,在接到去上课的通知时,张国东注意到即便是先前毫不在乎的李得胜,也是拿着本事,带着铅笔,显然大家伙都了准备,那本子和铅笔肯定也都是最近刚买的,一个个都显得很是认真,毕竟,这可是关系到他们的生计将来。
在军队中他们多少都听说过军队勋田分赐的一些规矩,其中的一个规矩就是种植、养殖要按官府的安排,就是不能够擅自改变种植的作物,至于为什么,他们当然不知道,但是反正听说这些人但凡是分田的官兵,都是遵守着这样的规矩,而且他们的日子大都过得很不错。
手中拿着笔,李得胜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自己漏了什么,他是家中的老三,当上兵对他而言,是命运改变的机会,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那怕就是没军功,有一块面积不大的土地,总好过没有土地不是?
“在坐的,有多少人是庄户人家出身?”
穿着军装的教员话声一落,下面黑压压的兴起一片手,绝大多数士兵都是庄户人家出身。
“既然都种过地,我就问一下,大家知道这好地、孬地的区别在什么地方?”
“就是水,靠水的地就是好地,离水远的就是孬地……”
“还得有肥,有的地就是不上肥,那地也能收上几斗粮食,有的地上一辆肥,也就是一两斗……”
大家你一方我一语的说话时,教员只是笑而不语,最后他在黑板上写个“水”、“肥”两个字,最后又写下了“地力”,然后才说道。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地力。在先秦的时候,为了养地力,避免耗尽地力,所以实施轮作……“不易之地,岁种之,地美,故家百亩;一易之地,休一岁乃复种,故家二百亩;再易之地,休二岁乃复种,故家三百亩”。这里的“易”作更换、轮换讲,即在耕地与休耕地间进行轮换。休耕期越长表明土地质量越差,“地美”则不需休耕……”
在介绍着先秦的轮作后,他又继续说道。
“后来地少人多,便不再实施轮作,从轮荒制到连种制,在土地连种制下,休耕被废弃,土地连种制度是为“尽地力”,以最大限度提高粮食产出。为保证土地能为作物连作提供足够的支持,大家会积极运用各种技术手段养地,“粪田”就是最普遍的做法。用粪施肥的作用是“变薄田为良田,化硗土为肥土也”……”
教官在上面讲解,大家在下面认真的记着笔记,过去,他们只是知道种地就是这么种,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种,很多都是祖辈传来的规矩,而现在教官则告诉他们这一切的原因。
尽管看似枯燥,可他们却也学到了许多东西,什么“三圃制”,什么种苜蓿、大豆等作物养地,诸如此类的闻所未闻的东西,一一通过教官的讲解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这些耕作方式的好与坏。
当然还学习了如何选种、育种等一系列的知识,至于亩产数千斤的红芋,也让他们觉得有些新鲜,红芋不像土豆,红芋可以晒干,可以用来喂猪,猪肉卖的更贵……
过去,许多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才会扩散的农作物和耕种方式,在这个课堂上被散播出去,而到了最后,教官却又反问道。
“想必,大家肯定都好奇,为什么这营外的上百万亩田地,就这么任由他荒着吧?”
陕西的千万旗田,现在都变民了荒地,这确实让人有些惊讶,尤其是这些士兵,按过去的办法,估计早就组织官兵开垦荒地,然后再把地分赐给官兵了。
“其实,陕西等地自己唐朝之后,一直在不断的荒地,许多曾经的山林、草原都被开垦成了农田,可是结果怎么样呢?不过就是越穷越垦,越垦越穷!”
教官看着那些有些迷惑不解的战士。
“之所以如此,其实,还是因为地力……”
转身在“地力”两字上重重的划了一圈,然后他又说道。
“有一句话叫因地制宜,这陕西,尤其是陕西北部的土地,本身就不适合耕种,其土地肥力差,即便是开垦成农田,不过一两年,地力也就耗尽了,即便是上上几车的肥料,收成也很差,所以才会陷入越穷越垦,越垦越穷的怪圈。”
听着台上教官的讲解,张国东有些迷惑,他看着记在本子上的文字,许多知识都是他过去不曾知道的,但是和陕西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相比于农业,更适合陕西的是牧业,也就是广泛种植牧草,然后饲养绵羊,这也是将来你们如果分配到的勋田在陕西的话,所需要从事的行业,其实,相比于种地,饲养绵羊无疑更为轻松一些,而且收益更高,一亩苜蓿地可以养两只绵羊,而一百亩就可以养两百只,两百只绵羊每年可以剪毛10斤上下,两百只产毛不下两千斤,至于收入嘛……”
在听到每年能有上百两的收入时,大家伙无不是惊讶的睁大眼睛,在教官又向大家介绍着绵羊的时候,在他们的眼睛,绵羊立即变成了一个个银羊,浑身都是银子的羊。
不过,在想象着将来在自家的勋田上放羊时,张国东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些本地的百姓,或许,他们可以有一百亩、两百亩的勋田,可以靠养绵羊为生,但是这些一家只有二三十亩地的本地百姓呢?他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