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赦!”
李定国的这一声“杀无赦”道出来的时候,只让众人的心头无不是一颤,他们立即意识到,晋王可不是说说,以至于这屋中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就连那温度也随之降低数度。
就在众人面色为之一惊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的李定国看着众人继续说道。
“至于我西营将来如此,此事,本王自有主张!”
接着李定国的声音平和了下来,他看着众人劝慰道。
“大家别只看着眼前的这点鸡毛之利,这淮王掌握江淮,那江淮是什么地方?虽说赶不上江南,可却也是天下最为富庶之地,单就是两淮盐场,每年所入又岂止数百万两,再说淮王的麾下更是兵强马壮,这河口兵船数十,红夷大炮岂止千余,水师尚是如此,更何况陆师?若是与淮王交恶,我等即便是得一时之利,那将来淮王报复又该如何?”
看着众人,李定国试图用现实告诉他们,淮王和其它人不同,他的实力太过雄厚,这样的“实力派”绝不能轻易得罪,非但不能得罪,反而还要尽量交好,见众人陷入沉思,李定国又继续安抚道。
“而观我西营,且不说今日已经不见昨日之盛,而且饷械皆有不足,若是能交好淮王的话,那么以淮王之义,不惜万里迎驾,以护我大明朝廷。若是我西营有所需,想来淮王亦不会吝惜铳炮。”
这样安抚众人的话语,别说是房中的诸将,就是李定国自己也不信,或许淮王富庶,但他又岂可能接济他人饷械。更何况是相隔万里,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可是现在,为了安抚众人也只有如此了。
但是几个时辰后,待到李定国又一次与那位定南同知见面的时候,从丁玉杰口中道出来的一番话,却完全颠覆了李定国最初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淮王愿意助本藩军饷、兵器?”
惊讶的看着丁玉杰,李定国的言语中尽是惊讶,那目光中更是带着怀疑。如果说先前与部下所说,只是为了安抚众人,以免得罪淮王的话,那么现在丁玉杰话中透露的消息,却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回晋王,在来时王爷就有叮嘱,晋王是我大明抗清之中流砥柱,这些年来若无晋王于西南支撑,我大明朝廷恐早已落清虏之手,大明能有今天这局面,晋王可谓劳苦功高。这西南素来贫瘠,西营弟兄装备多有破损,所以若有可能,务必尽可能多给兵械,以助西营兄弟抗清。此时远征舰队中有鸟船七艘,每艘鸟船上皆有红夷炮少则10尊多则14尊,晋王可以随时派人接收这七艘鸟船,除此之外,船上火药、炮子以及千余支自发火铳,皆留予晋王,助晋王扫荡清虏!”
与李定国对面而坐的丁玉杰,此时并不是小小的五品定南同知,他是经略,不,是淮王的代表。
此次迎驾的成功,对于大明来说是一件好事,而对于江北而言,同样也是一件好事。原本是郑成功部将的经略蒙皇上的封为“淮王”,虽说现在圣旨现在还在平南,但是作为经略的下属,丁玉杰早已经言必称“淮王”,而不再是经略。
至于他口中的鸟船,则是缴获清军的船只,这些鸟船之所以被编入舰队,是为了弥补舰只的不足,而现在,随着缅甸诸事的完结,这些并不符合舰队标准的鸟船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原本舰队是准备把这些鸟船出售,毕竟即便是定南这边报也不需要鸟船,且不说舰队留于定南数艘军舰,还有数艘新造的多桨炮船,就是凭借定南这边丰富的林木,也可以随时造出一批军舰来,完全没有必要留下鸟船,不过这些鸟船出售何人,倒需要好好的考虑一下,毕竟现在定南并没有多少华商,在这种情况下,经过一番考虑之后,丁玉杰才决定把这些鸟船交给西营,从而提升西营的战斗力。毕竟,这也是淮王来时的叮嘱。当然,也为舰队解决了问题,让这些鸟船有了去处。
“淮王高义!”
尽管与朱明忠素昧平生,但是对方表现出来的慷慨仍然超出他的意料,甚至都不等他主动提及,便给出了如此之多的兵器,红夷大炮近百门、自发火铳千余支,如此数量的火器,就这么轻易的给了他,这又怎能不让李定国感慨。想到之前麾下诸将居然意图杀人夺械,他只觉得脸膛一热,甚至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好一会之后,他才颇为汗颜的说道。
“实在是让本藩汗颜,请丁同知务必转告淮王,但凡本藩一息尚存,便绝不背叛大明,必定会奋勇杀虏,复我大明!绝不会负今日淮王慷慨赠械之情!”
对于李定国来说,现在或许只有这样的誓言,能够表达他的心情了,他当然知道淮王赠械的原因,所以才会立下这样的誓言。
而李定国的誓言,让丁玉杰认真的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晋王,即便是在江北时,他亦曾知道这位两蹶名王,令天下为之震动的晋王,这些年晋王确实是劳苦功高,凭其一已之力支撑着的大明的局面。想到王爷来时的叮嘱,先是称赞一番之后,他才试探着问道。
“那不知,王爷下一步如何打算?”
在来缅甸之前,丁玉杰曾与经略彻夜长淡,在谈话中自然谈到了李定国,谈到了西营,当时对于李定国以及西营,淮王有几个考虑,而这些考虑都是根据局势的不同而有所不同,现在,既然缅甸已经重归大明,为大明的定南,作为定南同知的他,必然需要考虑李定国以及西营,毕竟他们的存在,对于定南来说,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
心知对方是在试探自己的李定国,此时倒也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他明白,眼前的这位定南同知,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既然身为定南同知,就不能不关心定南的西营大军。
“说来倒也不怕丁同知笑话,磨盘山一战之后,本藩麾下可谓是损失惨重,虽说现在与巩义王麾下号称八万,可其中大半皆为老弱妇孺,能战者不足两万,所以几度欲营救今上,皆因实力不济而未能达成所愿。现在既然今上已经平安脱离缅人之手,那么还驾南都便是指日可待之事。所以本王意领兵返回北方,定南北方山林之间休养生息,操练士卒,以便他日讨伐吴贼。”
从丁玉杰任定南同知起,就心知淮王已经把缅甸视为禁锢的李定国,又岂会自找没趣,厚颜呆在这里,更何况已经得了那么多好处,自然更不能呆在人家的地盘了。所以离开定南,就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却不能离开定南,毕竟云南已经被清军占领,而北方土司所也都是定南的地盘,他能做的就是远离定南城。像过去一样,于山林之中安营扎寨。
李定国的回答,让心知其并没有其它更好选择的丁玉杰先是点点头,然后才说道。
“嗯,若是晋王如此打算的话,那下官亦不能阻拦,不过在晋王启程之前,还请派人先去取船,可拆下船上的火炮,至于船嘛,可做价卖给平南提督,想来他自然会开个好价……”
什么?
把船上的炮、铳都拿走,然后把船再卖给他们?
李定国诧异看着丁玉杰,他自然知道这是对方变相的帮助他,之所以会提议让他卖船,不过只是变相的给予其更多的帮助,至于那些船……暂时先由平南提督那边看管丁玉杰又继续说道。
“不过,定南北方,虽说有山林阻隔,可是毕竟距离清虏太近,若是西营扎营于那里,吴三桂到时候必定时而侵犯,如此必不利于西营弟兄休养生息,更不利于晋王操练士卒,以下官看来,晋王若是决心留在西南,不妨暂时先入老挝宣慰司,吴三桂若欲南犯,必须先翻越深山雨林,如此一来,西营弟兄自然可与那里休养生息……”
入老挝宣慰司?
丁玉杰的建议让李定国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明白对方是在为他考虑,这老挝宣慰司与其它土司不同,其并未叛明,即便是在几十年前,其还往昆明尚进贡方物,言印信毁于火,请复给。而且老挝宣慰司地大人稀,若是大军避于那里,其必定不敢有所反弹。那里倒是安置西营的地方,而且不会与定南这里产生任何冲突。如此一来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现在西营的弟兄所需要也是休养生息,而不是成日枕戈待旦,终日提防吴三桂的进攻。
“去老挝宣慰司亦无不可!”
思索着其中的利弊之后,李定国并没有拒绝前往老挝宣慰司,毕竟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就在李定国表示同意的时候,他又听到丁玉杰说道。
“只是,不知晋王是否想过无论此地也好,老挝宣慰司也罢,皆是贫苦之地,西营数万弟兄进入之后,势必依赖地方供给,以那种贫苦之地,供给数万大军,日后必会发生祸乱,”
丁玉杰的提醒让李定国的眉头微皱,当初他之所不愿意避入缅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缅甸穷,老挝更穷!想靠他们供养大军,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可,不去老挝,还能去那?
“丁同知,现在局势如此,本藩又岂能强求,若去老挝,恐怕只能招安头人,耕种纳粮,推行郡县了,再者……尚可于那里推行屯垦,如此倒也可让大军不至于完全依赖地方,想来亦可解决些许所需。”
此时李定国甚至提都没有提希望从丁玉杰这里得到支持,他知道,对方已经足够慷慨了,如果再想索要其它东西的话,只会徒惹对方不快。就在这他这么以为的时候,只听丁玉杰说道。
“此地皆是土司地,百姓贫苦非常,自然是不能供养大军,若是推行屯垦,亦非是一日之功,不知晋王可否想过,离开此地,前往他处?”
离开此地,前往他处?
去那?
李定国诧异的看着丁玉杰,那双眼睛中全不是解之色。
除了老挝,他还能去什么地方?
难道说,丁玉杰不愿意他呆在这里?
难道本王避入老挝,你也不愿吗?
况且老挝不也是你提出来的吗?本王都已经同意了,你还出耳反耳?就在李定国心生不快的时候,只听到丁玉杰在那说道。
“不知晋王,可曾考虑过入广东!”
入广东!
李定国惊愕的看着丁玉杰,惊愕不已的他,甚至无法适应丁玉杰的这番变化,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
广东!
真亏他丁玉杰能说出来,他就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对,就是入广东,相比于藩夷之地,广东是我汉人之地,虽遭满清屠杀,可那里毕竟元气尚存,且晋王于广东颇有声望,若是晋王入广东的话,可取广东之地利、人丁,如此,向北可威胁湖广,亦可直指西南……”
在丁玉杰言道着广东的好处时,李定国只是惊愕的看着他,那双眼睛中全是疑惑,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就不知道广东在那吗?
对于广东,李定国并不陌生,早在永历八年的时候,他就曾想夺取广东,那时候他曾准备约郑成功合攻广州,平定全广,再扩大到全国。可是最后新会之败,却让他不得不败走南宁。
取广东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广东的在那,而现在他们又在什么地方,这丁玉杰难道就不知道吗?
“入广东?从定难前往广东路途不下数千里?而且沿途又有清虏阻隔,大军又如何入广东?”
这不是死路一条吗?现在西营需要的休养生息,而丁玉杰的这个建议,无疑是要把西营往死路上的逼,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定国更是压抑着内心的不满与怒火。
“恐怕大军尚未到广东,就已陷清虏重重包围之中!到时候,我西营弟兄又该如何?”
李定国的反问,让丁玉杰先是一愣,意识自己没有说清楚的他,急忙说道。
“晋王莫怪,是下官失误,其实广东离开此并不算远!”
随后丁玉洁用手指沾上茶水,在桌上划出了一个简单的地图,这地图正是定南的地图,他之所以记得这副地图,是当初淮王绘予他的,所以大抵上记得定南在地图上的位置,他一边画一边说道。
“晋王请看,这里是老挝,若是晋王去了老挝,再往东走的话,不出数百里便会进入安南,此地是我大明属地安南都统使司,虽说安南人蛇鼠两端不可信任,但若是大军借道的话,其必定不敢阻拦,况且其境内正陷入郑阮纷争之中,其双方必定不敢召惹大军丝毫,以免大军成为对方助力……”
正因为现在的安南正处于郑阮两家的内战之中,所以大军借道的话,他们自然不敢阻拦,不过丁玉杰并不打算建议李定国走这条道。原本淮王的建议是借道安南,但是现在他却有更好的选择。
“不过,虽是如此,但还是没有走占城国安全,此次远航迎驾途中,途经占城时,占城王已经请求归顺,并且将占城土地册及户籍献于大明,所以占城已经为我大明属地,晋王可以直接入占城……”
占城已经请求归顺大明,这是此次远航最大的收获之一,之所以有这一收获到也简单,是因为阮福濒则把目标放在了南方的占城,从而扩充自身实力,相比于安南,占城的国力弱小,完全不是阮氏的对手,而占城王原本只是苦苦维持局面,但因为两者的实力差距,占城国早晚还是会被阮氏吞并。恰在这个时候,大明的远航舰队抵达了占城,大明舰队的出现自然让原本面对岌岌可危的局势,而无力抗衡的占城王不禁长松了一口气,大明舰队的抵达让他看到了自保的机会。
借兵自保!
对于习惯了和大明打交道的占城王来说,他几乎是立即做出了一个决定,将占城土地册及户籍献于大明,作为大明的属地,借此避免占城为阮氏吞并。占城王之所以做出这一选择,倒也简单,众所周知,大明对于土司属地,几乎是不闻不问,就像安南当年也是入镇南关向明朝官员纳地请降,明朝将其降为安南都统使司后,虽然改其十三道为十三宣抚司,可是其官员任命,仍然是安南人自行其事,可以说,大明对于安南的统治,不过只是名义上的。
正因为有了安南的例子,占城王才心甘情愿的想要成为大明的属地,从而保住自身对占城国的统治,对于占城王来说,无论是国王也好,都统使也罢,不过只是一个称号而已,最重要的是要防止占城为阮氏吞并,如果占城国让阮氏吞并了,别说是他对占城国的统治,甚至就连性命都很难保住,毕竟阮氏想要吞并占城,是为了扩充实力,击败北方的郑氏。所以占城王才会果断的献出土地册及户籍,归顺大明成为大明的官员。
对于占城王的归顺,丁玉杰当然没有拒绝,而在接纳了占城的土地册及户籍之后,他甚至还特意亲自拜见了的阮福濒,告诉其占城已经为大明属地,然后调停两家的冲突,甚至还特意留了一个中队的士兵与占城,并且委派了官员,从而确保对占城宣慰司的管理。在这种情况下,丁玉杰自然建议李定国去占城,然后经占城走水路返回广东。毕竟,这条路线更安全不说,西营弟兄抵达占城之后,还能在那里得到补充,得到休整。
“……再走水路返回广东,到时候,舰队可以配合晋王攻取广州,到时候,晋王可以广东为根基,如此一来,江南之地就可尽归我大明!”
丁玉洁的话让李定国整个人都陷入沉默之中,他坐在那里并没有立即给与回答,表面上看是没有丝毫波澜的他。内心深处早已经掀起了一阵阵惊涛,以至于一时间根本无法平静。
去广东!
如果丁玉洁没有说出这番话来的话。李定国怎么也不会在现在冒出这样的念头。对于他来说,至少在此之前,他说想到的只是在这远离国内的地方,休养生息,训练军队,然后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进行北伐。
但是现在丁玉洁的建议。却让李定国整个人一时间无法安定下来,相比于缅甸或者老挝这些偏远的异域他乡。广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那里有足够的人丁,财税,足以支撑它在将来进行北伐。
而更为重要的是,那里是大明的土地,回到了那里,就等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对于西营那些离家已久的老兵来说,他们渴望着重新回到大明,回到阔别已久的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活在异国他乡,
他乡。
无论是定南也好,老挝也罢,总归还是他乡。
尽管内心因为丁玉洁的这个建议极为心动,但是李定国仍然无法做出选择。至少无法立即做出选择。行军打仗这么些年,他自然很清楚这件事背后的风险。
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了!
姑且不说进攻广州的风险。即便是到时候有淮王派出的水师相助,即便是到时候打下了广州。把广州的清军赶了出去。
但是到时候肯定还需要面对清军的反扑,而且到那个时候,一旦兵败的话,他又往哪里退?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风险,这一路翻山越岭,到时候,在路上又会有多少风险。又会有多少弟兄埋骨深山老林之中。
想着此次南下的路上所遭遇的重重艰难险阻,李定国不禁有些犹豫起来。
风险实在太多了!
但是,回报同样也是丰富的,如果能够重新夺回广东的话,那么大军就可以在广东得到休整,就可以很快恢复元气,只是,这风险委实太大啊!
李定国又沉思了片刻,然后他直视着丁玉洁,沉声问道。
“丁同知,只是不知道此事是不是淮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