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发问,李靖自然作为三人的代表站了出来,启奏道:“陛下,太上皇与太子殿下二人地位尊崇,甚至有牵一发而天下色变之嫌,所以臣等不敢专权冒然决断。因此,当日朝堂巨变之后,太上皇便被臣等派人送回了掖泉宫中,而太子殿下则被遣送回了太子府中。”
说到这儿,李靖刻意压低了声音提醒了一句:“为以防万一,臣等在掖泉宫内,在太子府内外,都安排了专人不分昼夜的伺候着。等着陛下您銮驾回京之后,再做决议!”
李靖并没有用软禁、关押、监禁等字眼,而是小心翼翼地用了“伺候”两个字。
果然是老奸巨猾之辈,伺候两个字顿时惹来了李二陛下的一阵脸色平和,随后微微颔首唏嘘了一声:“这般安排尚算妥当,太上皇乃是朕的父亲,而承乾是朕的骨血,就算犯再大的错也罪不至死。况且,死得人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死人了。”
李靖和孔颖达二人立马齐宣一声皇帝至仁至孝,捧了一回臭脚。
而因为功过相抵而一肚子怨气的郭业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心里却是对李二陛下这番惺惺作态甚为不屑,暗暗嗤之以鼻道,装腔作势,保不齐你心里还巴不得他们爷孙两人也被我们趁乱给做掉,一劳永逸吧?
紧接着,李二陛下轻轻说道:“对于太上皇,从今往后没有朕的旨意,不准他再踏出皇宫半步,就让他在掖泉宫颐养天年吧。至于承乾这个孽子,刚刚复立储君之位,再宣告天下废太子,那势必引来天下百姓的猜疑和非议。堂堂大唐储君,如此短的时间里立而又废,简直就是儿戏,若惹来邻邦异国耻笑,那朕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搁了。朕决定了,暂时不废他,但朕也不能就这么轻饶了他,就将他圈禁在太子府中半步不得踏出吧。圈禁个五六载,朕再找机会废了这个孽障的储君之位,然后让他当个闲散皇子到终老吧,也算是成全了朕与他的这段父子之情。”
李靖和孔颖达相继无声,而郭业亦是装起了鸵鸟,在他看来,对于李承乾的处置,他倒是觉得轻了,以李承乾的为人和所做之事,没赐他三尺白绫都是轻得。
随后,李靖又问:“陛下,那长孙无忌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李二陛下顿时勃然大怒,重重斥道:“长孙无忌,朕最倚仗的首辅,朕最亲密的舅哥,没想到啊没想到,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朕最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他却不假思索地抛弃了朕,变节附逆,而且还是率众附逆。不可原谅,不可原谅,朕不会原谅他,朕也无法说服自己原谅他……”
李二陛下越往下说,声音也越是低沉,最后竟然变成了急促的喘气之声,可见长孙无忌这一次,委实给了他一个沉痛的打击。
这种打击,俨然已经超过了李承乾和李渊对他的伤害。
突兀,他厉声喝道:“诸卿,长孙无忌,论罪当诛啊!”
李靖和孔颖达闻言,脸色微微一怔,不过瞬间释然,因为早在五天前房玄龄已经答应了郭业的游说,而对于长孙无忌的下场,不单单是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而且他们也对此不在意,很坦然。
长孙无忌是死是活,已经无关大局了。
谁知郭业却出声阻道:“陛下,不能杀!”
这声劝阻,不仅让李二陛下诧异,就连李靖和孔颖达都吃了好大一惊,二人心中纷纷纳闷,郭小子这是吃错了药,还是被陛下的功过相抵给气到了,居然还替长孙无忌求情?
这小子不是最巴不得长孙无忌早死早超生的吗?
两人当然不知道长孙羽默临行前对郭业的最后请求之事。
郭业既然答应了羽默,那自然就要尽最大的能力去替他了结这个心愿。
随即,他将早就编排好的说词一股脑儿吐了出来:“皇上,长孙无忌是该死却不该杀。杀长孙无忌固然能泄陛下一时之愤,但微臣认为不杀他却胜过杀他百遍千遍。不杀与杀之,利大于弊!”
“该死却不该杀?不杀此等逆臣,竟能利大于弊?”
李二陛下斜眼瞟了一下郭业,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淡淡地问道:“郭卿这话倒是新鲜了,替长孙无忌求情的话竟然能从郭卿的口中说出,啧啧,你真是让朕吃惊好大一惊啊!”
说着,李二陛下便大手一挥,催道:“好,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不杀长孙无忌能够利大于弊,也让朕长长见识。”
郭业道:“陛下抬举微臣了,不过微臣对此倒是有自己的一番见解。首先,长孙无忌是当朝宰辅,位高权重,而且曾经跟随过陛下南征北战,立下过不可抹灭的赫赫功劳。我且问陛下,此番太上皇等人的朝堂政变,你是否准备昭告天下,将太上皇、太子殿下等人的谋逆之事宣扬出去?”
“当然不!”
李二陛下斩钉截铁道:“此乃家丑,岂可外扬?不然的话,朕为何要如此低调谨慎处置太上皇和太子二人?明日早朝,朕便会在朝堂上勒令众卿,谁也不许将朝堂政变之事宣扬出去。坊间虽有传言,但朕绝对不能亲口将此事宣告天下。终归是家丑,再昭告天下,难道朕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多吗?”
说到底,还是李二陛下爱面子,惜名声。
郭业闻罢便点头道:“那就是了,如果陛下将长孙无忌这个满朝文武第一人处死,总要拿出个罪名来吧?若不是谋反等大罪,陛下又有什么理由来杀长孙无忌?只要长孙无忌的罪状被罗织出来,那太上皇和太子殿下等人一个都跑不了。若陛下要藏着掖着太上皇和太子等人的罪过,随便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来处死长孙无忌。那天下人只会说陛下您擅杀首辅大臣,而且还是一个曾经为我大唐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狡兔死,走狗烹,难道您想平白无故就背负一个无情无义乱杀开国功臣的骂名吗?”
最后一句话算是戳到了李二陛下的软肋,他脸色瞬间变样,如果杀长孙无忌的后果真如郭业所说的话,那真是划不来。
紧接着,郭业又道:“还有,如今长孙皇后的气疾之症还未痊愈,先有魏王殿下被贬黜远离长安,太子殿下如今又干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事,臣想为人母亲者,儿子如此的不长进,想必已经伤透了心。如果陛下再处死与她自小相依为命的哥哥,那不是在皇后的伤口上撒盐吗?皇后素有贤名,自然不会也不敢干涉陛下您的决议。但是,陛下就不担心皇后在痛失亲人雪上加霜之后,再引发气疾之症,以至于生命垂危吗?神医孙思邈的话,陛下莫非忘了?皇后万万不能再受剧烈刺激,只能心情平和之下安心静养,方能慢慢治愈根除这要人性命的气疾之症啊。”
李二陛下听着郭业扯到长孙皇后,不禁陷入了沉思,脸上多了几分愧疚之色,口中喃喃道:“皇后……朕亏欠她着实太多太多了……”
如果先前那番劝诫是晓之以理的话,那郭业牵扯出长孙皇后来劝说李二陛下,那就是动之以情。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李二陛下明显心中略有松动。
随后,他皱着眉头闷哼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那真是便宜了这逆臣!”
郭业闻言小小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不辱使命,替羽默这小子了却了这桩心愿。
最后,李二陛下冲望北阁外喊了一声:“董顺,替朕传旨到长孙无忌府!”
顺公公闻声小跑入内,回道:“陛下,奴婢侯旨。”
“剥夺长孙无忌赵国公的爵位,革除长孙无忌尚书右仆射兼大理寺正卿等职,从此贬为庶民,永不叙用!还有,让他收拾收拾,明日便给朕滚出长安,回他的洛阳老家养老去吧。”
“喏,奴婢这就去拟旨!”
董顺声音落罢便转身遁跑出了望北阁。
郭业适时拱手称颂了一句:“陛下心胸广阔,令臣等汗颜!”
李二陛下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问道:“照你这么说,朕若是杀了长孙无忌,便是心胸狭隘之辈了?”
郭业赶忙摆手,解释道:“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臣是想说陛下您从善如流……”
“好啦好啦,你再解释,倒真显得朕小肚鸡肠了。”
李二陛下抬手阻止了郭业的辩解,说道:“得亏你提醒,不然朕险些因小而失大。你说得对,不杀长孙无忌,的确是利大于弊,是朕没有考虑周全。不过嘛,不杀长孙无忌不代表朕就会纵容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有些人犯了错,就应该得到惩罚,朕绝不纵容姑息!”
说话间,李二陛下面呈毅色,厉声说道:“河间郡王李孝恭,拥兵自重附逆谋反,朕赐他御酒三坛,留他一个全尸!三位卿家可有异议否?”
赐御酒,留全尸?
三人哪里会听不出这话中意思,这哪里是御酒啊?这尼玛就是阎罗王的催命酒啊!
“臣等无异议!”
三人异口同声,一起拱手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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