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历六百一十九年,七月初三。
宜祭祖,宜入宅,宜送嫁!
那一队上千人的仪仗队,自长安城出发,一路北上,正是和亲公主的送嫁队。
自出了居庸关后,七月的炎热便似乎被隔绝在了长城之内。
在那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凉之中,见落日风马,见大漠黄沙。
一条蜿蜒的长河,像玉带一样,镶嵌在一碧千里的草原之上。
仪仗队今日自寅时起,到现在已行了近百里,是时候停顿整修了。
洛书给前面带队的章猛说了一声,他便下令原地休整。
马车后,下来了许多人,拿着水桶和铜盆,希望这清凉的河水,能洗去这几日的舟车劳顿!
洛书跳下马,将缰绳扔给身后跟上来的侍卫。
走到元敏的马车前,跳了上去。
元敏盘膝坐在垫子上,手中拿着几张叶子牌,对面的玉歌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两人表情甚是滑稽。
洛书一上马车,便对玉歌道“你何时也学会了这东西了!”
玉歌凝眸,面『色』沉重的看着自己手的牌,“在长安城装的太久了,释放一下。”
元敏拍腿哈哈一笑,一把将洛书拉下来,坐在旁边,“来来,看着本公主我是如何杀她个片甲不留的!”
洛书无奈的被她拽了一个趔趄,“这都已经出关三日了,那人再不来,你可就真被送走了?不担心?”
元敏笑嘻嘻的脸上霎时间转为阴云。
她赌气的将手中的牌一扔,“不玩了!”
玉歌看了她一眼,对洛书道“如何能这担心,这一路上,她的脸『色』可从来就没好过,可怜我了这个堂堂语春苑老板,千里迢迢的跑来看她的脸『色』,唉……”
元敏一听赶忙转过头来,“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玉歌看了洛书一眼,两人笑出声来。
在决定要出关门,洛书便提前主持将小桃给嫁了出去。
她不想让这个丫头再跟着她受苦,况且前面的金国之行,除了关于云州城破之事,还有受元柔所托,寻季飞生父。
当然玉歌之所以会跟来,是因为当初是她将这个孩子送到她身边来的。
至于玉歌究竟是受谁所托,连她自己也查不清楚。
因为她印象里,那道命令是阁主林月笙所下,林月笙回来之后,她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但林月笙并没有下过这一道命令,更不会让凌霄门的人去南海接人。
而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似乎也随着此案两个重要的人证的死去而消失!
当然,还有她自己的原因。
自从梦境里出现那个拿着骨槌的萨满之后,她几乎常常梦见相同的场景。
如果说她之前并没有出过关的话,那么这些几乎『逼』真的梦境是从何处来的?
况且她一直觉得自己这缕异世的幽魂来的并非偶然……
“你放心,他肯定会来的,我拿我的脑袋给你担保!”
玉歌揶揄道。
元敏笑道“别啊,若真拿你的脑袋,我们七爷可不是依的!”
玉歌神『色』里浮现一缕极淡的忧伤。
但很快,便被那明眸善睐里流淌的光给覆盖住。
“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见关外之景,真是雄伟苍茫!”
她掀开帘子,看着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喟叹一声。
“洛书,你生在云州,定然比我们这里中原长大的人见识的多吧。”
玉歌笑问道。
“还好,边关常年风沙,又与他国接壤,大小冲突常年不断,比不得中原安逸祥和!”
她忽然停顿片刻,“但一些自然风光,也非中原地带可比的!”
元敏忽然来了兴致,“快给我说说。”
“云州毗邻关山,西山晚照,潇湘夜雨,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关山朗月,乃云州五景,只不过近几年战事频繁,若是和平年代,定然是值得此生一见的!”
“关山朗月,大漠孤烟……”
元敏呢喃一声,一脸向往。
有马蹄嘶鸣之声传来。
马车之外,章猛的声音传来,“大人,前方传来消息,说是赫连皇子从官道折返,说是要与送嫁队伍同行!大概今日子时,便可与咱们汇合!”
“好!”
元敏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怎、怎么办!”
洛书揶揄“知道怕了!知道怕还敢任『性』!”
玉歌与洛书相视一眼,两人各自别过目光。
是夜,送嫁仪仗队驻扎在雁门山之下,依山扎营。
子时未到,便听见有声音传来。
只见最中心的那座帐篷忽然起了火苗,火势力越来越大,几乎是吞并之势。
有人大呼走水拉,奈何河水离此地还有些距离。
上千人的仪仗队纷『乱』一团。
彼时有人潜伏在雁门山下的灌木丛里,看着眼那熊熊燃烧的火苗,内心极是挣扎。
而那帐篷之上有人的影子正慌『乱』的四处奔跑,显然是受了惊吓的元敏。
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那黑衣人再也受不住,纵身一跃,施展绝顶轻功,向着那着火的帐篷外飞去。
而彼时被洛书支开仪仗护卫队已离开的七七八八。
她站在帐篷之后,一脸黑灰的看着玉歌和季飞,“这家伙,不给点刺激就是不出来,跟了一路了,也嫌烦!”
玉歌叹了一声,“陛下都那么明显的暗示了,他竟然还不明白!真是个奇才!”
洛书一面扇着火,一面感叹,“他不是不明白,是不愿意面对,裴兄还有待进步啊。”
季飞忽然开口道“看人家小桃姐姐,多幸福,出任ceo,迎娶高富帅,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洛书一个踉跄。
她在小桃的婚礼上,看见贺涛的家产时,无意间感叹了这么一句,竟然被这小子给记下来了。
“什么欧?”
玉歌一脸茫然的问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你在洛府呆了一年,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了!”
季飞摇摇自己的脑袋,“我也不明白。”
两人疑『惑』的望向她。
洛姑娘一阵心虚,“那是在戏本子里看到了。”
玉歌会心一笑,“楚王殿下现在富有一国,若说了……”
洛书小脸一红,赶忙道“来了来了……”
只见裴英熊无比潇洒的从天而降,“敏敏……”
还未等他进来,元敏一下子划开那帐篷,从里面跳了出来。
“我在这里……”
说罢一把上去搂住了裴述的腰。
玉歌下意识的捂住了季飞的眼睛,惹得他一阵抗议。
“非礼勿视,你还小!”
洛书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季飞道“既然非礼,那你们为什么可以看!”
“……”
“……”
裴述被她这一冲出来,方才发现了端倪。
他惊讶的看着在后面煽风点火的三人组。
洛书一脸黑灰,笑嘻嘻的说道“裴大侠,我等你五日了,你这一路跟来累不累,不加把火,你怎么会出来!”
裴述一脸惊骇,随即又是愤怒,指着元敏,“你、你们竟然……”
元敏赶忙抬手投降,一脸无辜,“不是我,和我没关系!”
洛书鄙视的看她一眼,狗腿!
“是我的主意,若你再不来抢亲,真的要打『乱』我的计划了!”
裴述白她一眼,搂着元敏的手却未松开,“你和陛下究竟要做什么?”
洛书笑道“自然是重要的事,你快把她接走吧,或许在孩子还能在结婚前出生!”
裴述忽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元敏。
元敏同学的脸更加红了,她极其羞涩的点点头。
然后彻底让裴述先生缴械投降!
送嫁的仪仗队,是不可以进入金国领地的,更何论是燕京。
而洛书若要入金国必须换一个身份。
这个身份便是商人,与金国交好的梁国的商人!
真没看出来伯颜那家伙在江湖之上的力量挺大,听说她需要梁国商贾的身份,几天的时候,便着人送来的通关令,文谍,国书,一应俱全。
再向前一百多里,便是金国的领地了,到时候,她这个送嫁御史的身份也完成了,自然不能入金国。
而季飞则会跟着赫连玦一起走。
这是叶沉之前便与他做的约定。
但现在她觉得这个约定需要改变一下。
洛书道,“只有一柱香的功夫,你们抓紧离开吧,那边树林里有一辆马车,马车上有给你们准备的东西,再过一个时辰,赫连玦的人便要来了,到时候怕来不及!”
裴述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最后缓缓道“多谢!”
洛书笑了笑,“谢我做什么,是他的安排!”
裴述的眼睛忽然狠狠一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来,又苦又涩。
他曾以为,他的牺牲是为了成全叶沉的江山和计划。
而裴述从未想过,从头到尾,他与元敏的相遇,便是叶沉一手安排的。
他是从不会让信任自己的人失望。
洛书看着那辆马车悄无声息的离开。
章猛方才从那树林出来,一脸艳慕,“我说,大人,什么时候这种好事能轮上俺啊!”
洛书嗤笑,“等你文修课及格的时候!”
众人失笑。
“换上衣服,化整为零!”
章猛一笑,领命而去。
忽然间漆黑的天空传来一声咻咻的破空之声。
那些带着火的箭头,自空中『射』出。
几乎是瞬间将所有的帐篷点燃。
章猛骤然一惊,“大人,有人偷袭我们!”
洛书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些莫名飞出来的箭头,这处地形是她特意勘查过的。
四面八方皆布了探哨,这些偷袭者不可能是之前埋伏在此的。
定然寻到此处的。
那些密集的箭矢像是长了眼睛一向,只向着那些帐篷上发『射』,显然是要将他们围攻。
而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对敌人的数量兵器无从得知。
甚至是谁也不清楚。
“章猛,你带着玉歌姑娘换上梁国的衣衫,带着季飞从西南走,咱们燕京汇合!”
玉歌道“那你呢?”
洛书看着这些咻咻的火箭,目『色』沉沉,“我看他们并不像是要杀人,否则也不会只放火箭烧帐篷,你们先走,我自有办法应付!”
章猛一脸难『色』的看着她。
“服从命令!”
章猛只得听从她的话,带着玉歌和季飞向着林子深处奔去。
而彼时的仪仗队早已被那火箭惊的围在一团,浓烟滚滚,而四周漆黑一片,除却那片着了火的帐篷一点周遭的景物都看不清楚。
除了箭矢破空的声音,并无喊杀声与马蹄声,一度让紧张的拿起兵器的仪仗队认为这是鬼火!
洛书站在那浓烟里,只觉得烟气里有一点香气,像是松香的味道,又像是杏仁的香气。
远处依旧没有声音传来。
空气里只余下噼里啪啦的帐篷被烧之声。
而那些仪仗队的士兵,只觉得眼前的浓烟越来越重,头也越来越晕,连敌人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竟然中了招。
哐当哐当的声音响起。
那些带着火的箭头在听到声音之后停止了动作。
似乎它一开始的目的便是等着这些人晕倒而非杀死。
洛书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晕倒,方才觉得不对,这分明就是一个计。
她似乎隐隐知道了什么。
立马大喝一声,“捂住口鼻,上马,进山林!”
一些耐力较好的士兵听到她的话后,立马将马牵来。
很显然,那些放火箭的人,并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竟然没有阻挠。
洛书一跃上了马,双腿狠狠一夹,便冲向了那漆黑的山林间。
她的马跑的飞快,在刚入林间时,还听见身后跟上来的马蹄之声,到了后来,竟然越来越安静。
四周竟然没了声音,甚至连虫兽之鸣的声音都没了。
她一回头,便见与她齐高之处,一盏幽绿如眼的灯,正悬挂那树枝之上。
身下的马,烦躁不堪的来回晃动,发出哒哒的声音。
白桦树林里的风声越来越重,将那盏灯挂的来回摇曳。
她仿佛飘进了一片浩瀚飘渺的海洋里,油然生出无尽的孤独来。
那望不见边的海洋,翻涌着白『色』的泡沫,一阵阵的席卷上她乘坐的那一叶孤舟。
漫无边际的海水,像是一个无限的黑洞,看不到来处,亦看不到去处。
而那一盏幽绿的灯,一直飘在前方,为她『迷』失的旅途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洛书只觉得自己看着那灯,竟然无法移开眼睛。
对于催眠之术,她一直很质疑,但不可否定的是,便是此刻意志力再为强大的人,竟然也躲不过那一盏灯的诱『惑』。
最后缓缓向那灯走去。
大脑里最后一点清明,也被那无尽的方向『迷』失的『迷』茫给占领。
须臾,彻底陷入昏『迷』!
彼时有人缓缓从白桦林深处走来。
那人一双玄『色』缂丝金龙的靴子,踩着不符合这时节的白桦树叶,从林深处走来。
他眉宇舒朗如这关山之月,笔直而英挺的身躯,仿佛一个中古世纪的王子,在林深处,寻到了他梦中的公主一般。
缓缓将她从地上抱起。
他浅浅笑着,看着怀中的女子,眼中无限的温柔之意。
“这么久,你又回来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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