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完事,王应熊从嘉定伯府出来,坐上马车赶往四川会馆。京城最近的治安好了很多,刘慧明在新军营外设了五个粥场,每日施粥两餐,原本在城里游荡的难民一窝蜂地跑到城外了。只不过粥场的粥不好喝,糙米还是好的,更多是一些发了霉、快变质的陈米熬的粥,就算某天有好心人捐献上好的新米,也总会被里面的人拿去换成劣米。
这样的粥正常人是不会吃的,只有那些饿得实在受不了的人才会去吃的,王应熊听说此事后原本对刘慧明还有一些好感,现在也变得不以为然了,这刘和尚分明就是在沽名钓誉。他却不知刘慧明是故意这么做的,他这种想法来自《铁齿铜牙纪晓岚》,大贪官和珅就是这么施粥的,王应熊和纪晓岚这种书呆子自然是不懂的。
八月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天气闷热无比,王应熊掀起轿帘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由得感叹一声,“八年未见,北京之繁华更胜往日啊!”
崇祯八年,张献忠出奇兵攻破了凤阳府,烧掉了中都和皇陵,王应熊因为包庇自己的座主凤阳巡抚杨一鹏和温体仁的亲家凤阳巡按吴振缨被弹劾去职。虽然心里诸多不舍,崇祯也舍不得他离去,但为了自己的政治前程他不得不离开京师返回重庆。
这一晃就是八年,八年里温体仁去职了也死了,之后的刘宇亮、薛国观等人和他又是死对头,因此一直得不到重新出山的机会。好在周延儒和他关系一直都还不错,自己终于等来了复起的机会,然而还没到京师周延儒就倒台了,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啊。
他今年五十四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作为简在帝心的人物,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前程,这次来就是要入阁的。不仅如此,他相信只要自己见到皇上,凭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只要适当地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崇祯一定会赦免周延儒的,说不定再度拜相也未可知。
虽然八年未见,但是北京城的面貌比八年前要好很多,至少干净了许多。疫病已经得到根除了,老百姓又可以大胆地出门了,顺天府还特意成立一个城管队负责北京城的市容市貌。
“安林,据说这也是那刘和尚的主意?”王应熊指着一队巡逻的城管问老仆王安林,“禁止商铺胡乱摆摊设点占道经营,好是好,只是太粗暴了些,有违仁政。”
老仆王安林是他的书童,跟他已经几十年了,两人虽然名为奴仆实则是兄弟,现在已经变成了挚友。王安林笑呵呵地道,“老爷说的是,不如此,咱们的车驾哪能行驶得如此之快?”
王应熊默然,无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他岂能不知,只是北京城里住户非富即贵,如此大动干戈地整顿市容难免得罪权贵,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敢也不会去做的。
他又指着街边一个小房子道,“还有这个什么公共厕所,男女共厕,虽隔了一堵墙还是有伤风化。”
其实公共厕所并不是稀罕事,早在宋朝就有了,当时可不是作为整顿市容出现的,而是大户人家收集粪便卖给农夫赚钱的工具,原本是一个多赢的局面,但是随着朝廷统治力的减弱,厕所所有者也变得蛮横起来,不仅收粪便的人要给钱,上厕所的也要给钱,因此市民宁愿冒着被打一顿的风险在犄角旮旯里解决也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了。
北京的公厕开放之初也有一些地痞流氓来阻挠,有些人甚至干脆据为己有,在公厕们口收起钱来了,王之俊不敢处置,刘慧明知道以后二话不说出动锦衣卫狠狠地敲打了一次才推行下去。
主仆二人正在讨论北京城的变化,不料对面迎面驶来一驾马车,那车夫貌似有急事,不断地挥着马鞭向马儿身上抽打着,马儿也迈开四蹄一路狂奔而去。
马车来得太快,王应熊根本来不及避让,自己的马车就被撞到了一边侧翻在地。
王应熊颠了个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待他定睛看时马车已飞奔而去,而身边却多了一个小纸团。他向前迈出一小步把纸团踩在脚下,又装作拍打裤子上的泥土不经意地把纸团拾了起来。
叫住了破口大骂的王安林,王应熊招呼车夫扶正马车,很平淡地钻进了车里。他小心地取出纸团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勿见周”。字迹不像是毛笔写的,倒想是用树枝或者木棍划出来的,看起来怪怪的。
王应熊错愕半晌,这没头没尾地三个字让他狐疑不已,“周”应该是指周延儒了,去见他正是他明天的行程,虽然他知道他已经被监视居住了,但是锦衣卫并未用刑,也未定罪,他仍然是朝廷大员,自己去见一下也无妨。
而且他是必须要去见周延儒的,只有亲自见了他才能在接下来见皇帝的时候进言,让皇帝开释他。
“老三,你看看这是谁的字?”王应熊找出纸笔照着纸团上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递给王安林。
王林皱了皱眉,道,“这字非颜非柳,犹如初学写字的稚童一般,着实难以辨认。”
王应熊道,“我说的不是字体,是写这种字的人,你看这字不是毛笔写成的,去查一查,写这种字的是谁?”
王安林嗯了一声,把纸团收进袖里,吩咐马夫继续赶车。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一顶小轿在前方不远处的抚宁侯府侧门前停了下来,从车里走出一个轻纱薄帐的女子,却是下午见过的钱侍郎的爱妾柳如是。
王安林忙汇报道,“老爷,柳姑娘去了汝宁侯府。”
王应熊看了一眼柳如是美妙的背影,呵呵笑道,“这婆娘先前给老夫几人甩脸子,原来是惦记着旧识,很讲姐妹情谊嘛,刚来北京就去见昔日勾栏的姐妹。”
王安林又朝柳如是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一个穿着翠绿色襦裙的美貌女子正挽着她的胳膊往里走,两人边走边说话,不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
“想必那就是去年朱侯爷轰动一时取回来的小妾寇氏吧”,王应熊打趣了一句王安林,“你这老头这次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得以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还是两个。”
主仆二人一边说笑着一边驱车消失在人流中,继续品评北京城的变化来。
柳如是早早地撤离了茶会,回到寓所草草地梳洗了一番便打发小厮备轿,她要去看望自己的好姐妹寇白门和顾媚。
寇白门比她小六岁,但是却和她很要好,她还没接客的时候就认识柳如是了,很多技艺都是跟她学的。两姐妹属于亦师亦友的关系,因此,一听说柳姐姐来了北京,并且一到北京就来看她,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兴奋地迎出了府们。
“妹妹做侯府的夫人感觉如何呀?”柳如是打趣道,“去年那一场盛大的婚礼可是让好多姐妹羡慕不已啊。”
寇白门勉强地笑了笑,“咳,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咦,听妹妹的语气好像对现在的生活不是很满意啊”,柳如是心细如发,继续问道,“怎么,侯爷对你始乱终弃了?”
寇白门无奈地道,“侯爷府里那么多姬妾,小妹在金陵还凑合,到了侯府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最近又来了一个王小满,比我年轻娇美,侯爷早就忘了我这个旧人了。”
姐妹俩说笑一阵,便说到了流落到刘府的陈沅,柳如是惋惜不已地道,“圆圆那么冰清玉洁的一个可人儿竟然去侍候一个妖人,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还怀了他的骨肉,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寇白门却摇着头道,“姐姐差矣,圆圆姐姐很得刘学士宠爱,在刘府虽无主母之名,却有主母之实,刘府上无公婆大妇压制,下无继子继女烦闷,比你我好多了。”
“哼,有什么好的”,柳如是不屑地道,“听说那妖人嗜杀好色,淫邪成性,圆圆妹妹不知道受了多少摧残,你还羡慕!”
寇白门跺了跺小脚,苦笑不已,道,“不知姐姐从哪里听说的这些,我见过刘阁老几次,他并不是像外界传的那个样,实际上他是个好人,对圆圆姐很好,都快把她宠上天了。”
“他是好人?”柳如是不解地道,“我也知道坊间传言多有不时,但他肆意凌辱大臣,邀宠圣上,结交宦官,强娶民女泄愤总是事实吧,虽然是有一些歪才,也做了一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事,这样的人和好人也沾不上边吧?”
“那些事有些是事实,有些也是谣传”,寇白门解释道,“再说了那些事和我们女人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他很宠爱圆圆姐,对她百依百顺就够了。我去见过圆圆姐两次,圆圆姐的幸福是发自内心的,比你我的日子都要好得多。哪像你我,一个侍候糟老头子,一个早就被打入冷宫,每天顾影自怜。”
接着,寇白门又讲了她和陈圆圆来往的趣事,还把陈圆圆送她的缝纫机和香皂拿出来给她看,“你看这个,圆圆姐在用它给小少爷做衣服呢?”
“这个可以做衣服?”柳如是惊疑地道,她不会女红,但是对新事物并不缺少好奇心,“快弄给我看看。”
二人又摆弄了一会儿缝纫机,说了很久的闲话,夜深了柳如是才告辞离去。
走之前他们决定约上在京的顾横波、陈圆圆一起聚一聚,叙叙旧,好好交流一下姐妹之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