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自家府主是个胸襟坦荡开阔之人,但殷菲菲觉得这话传出去终究有些不妥,甚至有辱钟离湲的声誉。
“竟称我为大娘,我有这般老?怎就没一点眼力见啊?”刹那间,老鸨将双目睁大了一些,她挥舞着手里帕子,目光斜过殷菲菲脸颊时,恰好扫到了虚掩的大门外,不禁又拉长了音调,“哟,这大门口怎还站了一个呀,也不进来坐坐。”
老鸨一面言语,一面施施然向门口走了去。钟离湲与殷菲菲虽瞧在眼里,但他们两人谁也没打算开口提醒老鸨说那门口站的乃是一只发狂的凶兽。果不其然,就在老鸨伸出两指,即将捻触到柳义澜衣袖时,柳义澜厌恶地向后一避,沉着脸怒喝了一声:“别碰我,拿开你的脏手!”
“哼,这好大的火气,不坐便不坐嘛,敢情阿母我还白费了一番热情。”在微惊中,老鸨故意重重一颤,抬眼见对方的额头在刹那间凸起了几根青筋,目带冷光,怀里还抱着一把长剑,她那一颤之后,心头不由得真生出了一股怯意,不曾想到这人还真动了怒。
既然嫌弃这种地方,那又何必来嘛,做随从也没个做随从的样子,如此桀骜张狂。老鸨一扬手帕,暗地里忍不住抱怨,悻悻折身回到了钟离湲身旁。哼,她可不跟一个毛头小子一般见识。
当然,老鸨转瞬又意识到了一点,这丫头似乎在江湖上混得不错呢,如今都有随从了。不过门口那位似乎有些不甘于屈于这丫头之下,否则不至于当着主子面做出如此举动来。结合那俊俏公子话里的意思,他们好像并非这丫头的人,更像是奉了他人之命才会跟随在这丫头身边。看来这丫头如今是有了一个不错的靠山呢,只是她猜测不出这个靠山是属于江湖势力,还是朝廷势力。
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这两股势力,她一个也得罪不起。况且这丫头原本的身份就不简单,在去年送走那女魔头后不久,她可就听说了,君都失踪了一名地位不同寻常的贵女,而她当初见到这丫头时,这丫头身穿的可是一袭华贵服饰,服饰等级非同一般。
更令她觉得荒谬的是,她当初还真信了这丫头的鬼话,认为这丫头只是一个有幸被四皇子看上的琴师。结合当初她那相好透露出的一些信息,以及那夜与这丫头见面的华贵公子所表现出来的的态度,她完全可以肯定一点,这丫头在君都的身份可比一个侧妃尊贵多了。
总之,她觉得自己还是尽量与这丫头结善缘比较稳妥,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当然,这丫头的对手怕是也同样不简单,看来结善缘的同时还要与这丫头保持一定距离,做到适度最好,她只想舒舒服服过日子,可不想牵扯进他人的是非恩怨里去,恐怕这弄不好还是丢性命的事。
上次那女魔头的事,真让她担惊受怕了一回,若是醉影楼真出点差池,先不论其他方面,单论她背后的主子,她怕是都不好交代,届时定会受到责罚。其实早知如此,她当初真应该听了她那相好的话,让这丫头去倭国算了,如此倒干净了,也不至于沾染上这丫头的是是非非,都怨她当时动了贪念。
柳义澜的态度不仅让老鸨讨了一个没趣,还因那一声呵斥,吸引来了大堂里那一众仆从的目光。不过仆从们怕老鸨责难,都只是匆匆向门口瞄了一眼,随后又赶紧回过头去继续干活了。
老鸨因浅浅的失神,倒是沉默了下来,钟离湲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她可不相信老鸨的沉默是受惊吓所致。至于老鸨具体在想些什么,她不关心,并且言归正传,开口说明了来意:“我今日来找阿母,是想与阿母做些交易,换些银钱花花。”
“那你准备用何物做交易啊?”老鸨轻飘飘地抬眼看钟离湲,她就说嘛,这丫头定不会平白来找她,定是有事,这不就让她猜对了。
在老鸨的目视中,钟离湲抬手抚平被风吹起的面纱一角,平平淡淡道:“曲谱。由于前几次的曲谱都并非我自己所作,因此才直接赠于了阿母。只是我也需要银钱生存,如今面对我自己作下的曲子,自是不能再让阿母占了便宜去。”
钟离湲前几次写给老鸨的曲子都来自另一个世界,乃是前人遗留下的名曲。而今日她想要拿来卖的这些曲子,都是她自己所做。她还不屑于干欺世盗名之事,不屑于去拿另一个世界的名曲来谋利谋名。
“哦,这是出去没钱花了,故意回来讹阿母我的吧?哼~”老鸨撇撇嘴角,故作一脸的诧异与不满。
钟离湲的举动没震惊到老鸨,倒是震惊到了殷菲菲。他不曾想到,钟离湲大老远绕道而来,竟是为了向老鸨卖曲谱?难道以陆府的财力,还不够钟离湲花不成?他实在不解。
殷菲菲也多少在老鸨的话里听出了奚落意味,接着便听钟离湲开口道:“你不要,我便卖去别家了。”
“先别急呀,你总得先让阿母我试听一番吧,否则我怎知曲子好坏。还有,先说清,按优劣论价。”老鸨轻轻摇晃着脑袋,话说得有些抑扬顿挫。
见老鸨一语落下,作势就要招手唤人去取琴,钟离湲有意对上了她的眼,不急不缓道:“我大老远来,你也不请我上去坐坐,阿母此刻怎就不懂待客之道了?”
钟离湲眸中似乎流露着别样的深意,两相对视的片刻间,老鸨意识到钟离湲话里还藏着另一种意思,这丫头来寻她应是还有其他意图,以至于接下来的谈话不方便让楼里的人听到。
老鸨想到这,她眼珠左右一转,不由自主观察了一下周围干活的人,见无异常,她随后引领钟离湲上了楼,途中碰见几个丫鬟,就顺势吩咐了丫鬟送茶水到她屋子。
她真不知这丫头究竟又摊上了何事来寻求她的相助,难道真将她当救世主了不成?竟还这般心安理得,好似她俩很熟一样,她就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人,就如赖上她了一般。
按照钟离湲的示意,殷菲菲跟随钟离湲一同到了老鸨房里,徒留柳义澜一人站在醉影楼大门口硬气。钟离湲此刻没工夫管柳义澜,她要趁醉影楼开门接客前将事办妥了,这样好尽快离去。
几人来到案几前,钟离湲顺手要过了殷菲菲肩头的包袱,她将案几上的香炉等物件稍稍推到了一侧,将包袱放在了空置的一侧。
在殷菲菲与老鸨的注视下,钟离湲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沓正常书本大小的熟宣纸,递到了老鸨面前:“这共有十首曲子,阿母懂乐律,自己看吧,我若一一弹奏,太费时。我也不会向阿母多要价,就以寻常均价为准,二两银子一首,阿母觉得如何?”
竟真是为了卖琴谱而来?以这丫头的琴技水准来说,开的价格也确实不过分,只是这般神神秘秘,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就在老鸨心生狐疑,还来不及去接曲谱之时,钟离湲接着开口道:“今日来见阿母,其实卖曲谱只是顺道。”
钟离湲话音一顿,随即轻轻抬眼,平静地看向老鸨道:“我准备做些小生意,身边正缺一个能用之人,不如你跟随我吧。于我而言,你也算救过我一命,并且你大概知道我来历,你跟随我,替我办事,我能省去许多顾虑,如此更为方便。我若并非诚心,便不会大老远绕道前来醉影楼见阿母你。”
“而于你而言,你很清楚,做你们这行生意的,你主子丢弃你是迟早的事。至于你那相好的,时隔一年多,他可曾回来?既然这般,你为何还要枯守着他?你既然都是为将来寻找依靠,那为何不找我?
我们同为女子,虽然你与我相识的时间不及你那相好,但难道我还不如他可靠?你在楼里生活这么多年,对于男子本性,应当比我清楚吧。”在钟离湲看来,这老鸨是个明白人,与这样的人交流,与其拐弯抹角,还不如直接了当,如此既有成效又省精力。
原来这才是钟离湲来醉影楼的目的,殷菲菲突然了悟,见老鸨此时满脸的意外,他也感到讶异。先不说钟离湲想要收一个老鸨为己用这事,就说做生意,要让一个从小养尊处优、丝毫不通经营之道的侯门贵女做生意,那还不得赔个精光。
做生意可与习武不同,甚至可以说两者差距甚大,他绝不相信在武学方面天赋异禀的钟离湲能够无师自通做好生意。除非她先跟人学个几年,届时再自立门户。而即使是这般,都不见得能成功盈利。
老鸨身后的斜阳橘红迷离,正从西窗的棱框上缓缓上移消失,余晕散开,在老鸨周身勾勒出了一道模糊虚幻的轮廓。钟离湲看到老鸨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来,便接着道:“况且,我所做的乃是正经生意,也算是助你从泥潭里脱身,而我能给你的利益好处也丝毫不会比你如今所得到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