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愣了下,既然生意上门,他没有推了的道理。
这时一阵风刮来,好不容易停歇的雪花又开始断断续续的往往下飘。
少年见状,忙拿起小黑伞正要给她撑开:“下雪了,我帮你打开,一会你和这位先生一起撑着回去吧。”
闻言,刚才还笑眯眯的乔莞突然变了脸色,忙阻止到:“别,别,我自己打开就好。”
少年异常纳闷:“你别跟我客气,今儿个我就你一个客人,举手之劳而已。”
“不用,不用。”乔莞嘟囔了句,也不等他回应便抢下那把黑伞,而后夹在腋下拉着傅天琅就走。
“哎!”
少年望着两人渐渐走远,不解的抓了抓头发,而在下一秒,当他看到向乔莞走近的妇人时,面容一僵,灰头土脸的低下头收拾东西,灰溜溜的走了。
车轱辘的声音在大街上不时的响起,人来人往之间,一位与乔妈相熟的街坊拉住两人。
妇人一边附在她耳边低语,一边嫌弃的望着那少年离去的背影。
“阿莞呐,你跟那疯小子买了啥?”
乔莞腾的一下回过头,眨眨眼说道:“伞。”
刘嫂子皱起眉毛:“你怎么能买他的东西呐?听嫂子的,赶紧扔了,不干净。”
乔莞停下步子,有些古怪的瞧她:“为啥?”
刘嫂子摇摇头,望着那名少年离去的背影,一脸嫌弃的道:“你还记得以前那姓许的老神婆么?”
“记得。”乔莞想了想,她确实知道镇上有个老神婆,但至于她姓什么,她倒是不知。
“几年前,那个老神婆也不知是从哪捡回来一个棺材子,棺材子……你知道是啥不?”
乔莞点点头,她有听过,就是在棺材里出生的孩子,通常孕妇死亡后,胎儿因孕妇腹腔内大量*气体的压迫而被挤出体外,多为死胎,但也不乏例外。
不过这种列外又是极少的,几乎是万中无一的几率,毕竟所谓的棺材子,可是阎王钦点的鬼神之子,不仅天赋异禀,更是带着某种任务还阳,将来可是能轻易左右时代的人物。
“对,对,就是那个……从死人身体里出来的小子,那可是死人呐,多邪门啊,你要是靠近他,要倒大霉的。”刘嫂子继续说。
“喔……老神婆怎样了?”乔莞问道。
“几年前就病死了,死的时候除了那个疯小子,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唉……说来也怪可怜的,不过阿莞,他可怜归可怜,棺材子可不吉利,你要是从他那买了啥赶紧扔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养什么孤魂野鬼?”刘嫂子撇撇嘴,特意往乔莞身上一扫,随后一脸晦气的问,“阿莞,你从他那买的雨伞在哪?”
乔莞顺着她的视线往自己腋窝下瞧,知道刘嫂看不到,她无所谓的笑笑,说道:“没,我已经扔掉了。”
刘嫂子松了口气:“扔掉就好,他家就住在隔壁村的十里坡上,你没事别往那块地方去,哎哟……瞧我这记性,这是我们家自己腌的腊肠,你带点回去吃,别地可没这个味儿。”
乔莞一听,眼睛立马就亮了,忙不迭的收下后,又分给对方一包猫耳朵,这才上了木轮车子回家。
小木轮子碾过小石子,一路颠簸,两人出了市集。
“琅哥,你累么?”乔莞拖着腮帮子,坐在小板凳上侧着脸瞧他。
傅天琅眼也不抬:“不累。”
雪花还在飘,乔莞不知道他怎么又“闷”了下来,径自把玩着那把破破烂烂的黑伞。
棺材子……
怪不得他能瞧到阴间物,原来也是天生的阴阳眼。
“这是什么。”傅天琅推着木轮车,严肃的看了她半晌问道。
“勾魂伞。”她顺手捏起一块猫耳朵,丢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咬。
傅天琅眯起眼。
乔莞没瞧他,径自解释道:
“也是阴差的法器之一,凡人如果把这把伞打开,魂魄很快就会被勾走。”
只是这地府的法器都是打了报告跟上头申请的,每个阴差按照职位高低分配,配额有限,若有遗失,可就不是照价赔偿这么简单。
到底是哪个冒失鬼,连吃饭的家伙也能丢?
乔莞收好黑伞,突然想见见这名同僚,她不是好心,更不是偶尔闲着没事要做做好事,只是阴差丢了法器那可是重罪,如今让她捡到,说不定卖一个不错的人情?
她摸摸下巴,越想越对味。
可当木轮车滚上小石板路,气氛似乎又一次沉默了下来。
默默瞥了眼傅天琅那阴沉沉的脸色,她凑过去喂了他一块脆生生的猫耳朵。
他没有拒绝的嚼碎吞下,却仍旧一语不发。
“怎么?”乔莞懵了下,食物不管用,她便用手蹭他。
“没怎么。”他目光淡淡的从她脸上扫过,虽然那张黝黑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乔莞与他朝夕相对,又是天天睡在一张床上的夫妻,怎可能察觉不到他的情绪?
这个闷蛋,还说没有,明明就有。
她叹了一声,索性丢下吃了一半的零食,决定先安抚丈夫的情绪。
软软小小的身子突然覆了过来,傅天琅愣了下,垂眸定定的看着正搂着他撒娇的丫头。
“坐好。”他眉头虽然还是皱着,但当那副娇滴滴的小身板贴上来的刹那,面色早已柔了数分。
“这么抱着挺暖和。”乔莞就是一块自带胶水的狗皮膏药,一旦缠上就再也撕不开。
傅天琅轻叹:“莞莞,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乔莞眨眨眼,仰着小脑袋,很狗腿的附和:“嗯,老公……”
他心头一软:“可你如今做了正编鬼差,平日有出任务吗?”
乔莞心里有些吃惊,毕竟他极少问她关于地府的事,可这会儿突然提起……
她想了想,老实的答道:“兴许是有的吧,但我不过是地府里的一只小鱼小虾,我想……上头约莫是把我忘了,所以一直没有接到任务。”
他沉吟许久,沉声问:“平日也不需要回地府报道?”
乔莞点头:“暂时……没有受到传召。”
傅天琅认真的看着她,沉默良久后,郑重的问道:“莞莞,既然嫁我为妻,那么你能否答应我不再回地府,不再管阴间事,当一个普通的女人,与我相守一生?”
乔莞微微一愣,抬头有些吃惊的瞧他: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不喜欢。”他表明立场,只因她一句“凡人”,他心头便不痛快起来。
可他尽管这么想,内心却不愿再逼她,久不见她回应的时候,他幽幽一叹,正待改口,围在腰上的手却倏的收紧了。
乔莞撒娇似的在他怀里乱蹭:“原来哥哥是为这件事而不开心呀。”
“嗯。”他大方的承认,他确实不喜欢她阳间、地府两地走,更不喜她为了任务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铤而走险。
“这样多好,不满意就说出来,别像个闷蛋一样让人猜。”乔莞咕哝一声,自己知自己事,她又不是很聪明的人,他却整天叫她猜来猜去,多累呀。
“好。”
“妈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已经是哥哥的人,那么哥哥不喜欢的事,我当然不会做了。”
他唇畔微勾,拍去落在她脑袋上的积雪:“真的?”
乔莞很狗腿的要去亲他,但她人小,哪怕站在小木轮车上,踮起了脚也还是差一点。
于是她伸着小舌头,舔了舔他的喉结:“真的,真的,我可是一个很本分的人,既然嫁了,自然是哥哥的人了,往后除了你身边,我哪也不去,拿扫帚赶我也不走。”
她听见他略带愉悦的笑声,随即傅天琅俯下身,就着她粉润的小嘴回吻。
“莞莞,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乔莞闭着眼睛与他纠缠,而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叹。
她家的男人耳根子软,就喜欢听情话。
傅天琅目光微动,眸中盈满笑意。
但他却没料到,尽管她的情话说得再动听,等到事情真正发生的那一刻,这向来温吞,不喜与人争的女孩,留给他的永远只有一个背影。
——
下雪天,真好看……
房子变成胖老汉……
小树好像大白伞……
木轮车推在石子路上,乔莞蜷缩起身子坐在木轮车上哼歌,明明是大寒的天气,她披着他的外套却觉得格外暖和。
侧过脸,她瞥了眼身旁的勾魂伞,眉头轻轻打了一个结。
“要扔了吗?”她拾起那把破破烂烂的黑伞,仰着脸问他。
他瞧着她不舍的小眼神,啼笑皆非的摇头:
“不用。”
“唔……最后一次。”她举手保证,顺道将小黑伞塞进布包里。
做完这次,她以后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平平静静的留在他身边,哪怕两人注定一生无子,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有她。
“好。”
——骨碌碌——
是木轮滚上小碎石子的响动,一片白茫茫的小镇上,一个男人推着车上的女孩走远了。
?乔家人明日就要离开小镇了。
乔爸有些舍不得,吃完晚饭便出门与几位工友打牌。
那几个伯伯乔莞都见过,如今也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但乡下人么,都是平日做惯农活,到了老的时候,手脚还算利索,只是乔爸原本十来个工友,现在死的死,走的走,还留在镇上养老的也不过四五号人。
这么一叙旧,竟到了深夜也不见回来。
乔妈在院子外探头探脑的等,最终没忍住,跟着傅天琅出门把那个喝的醉醺醺的老头子给背了回来。
而这么一忙活,等到傅天琅上床歇着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的事。
乔莞半梦半醒的听到开门声,随着床畔微微下陷,她一翻身滚进他怀里。
“回来了?”她打了个呵欠,懒懒的抱着他说了一会儿话,一只手则顺势伸进他半开的睡衣里。
“睡觉。”他在黑暗中扬起唇角,一把揪出那只来回搓油的咸猪手,“明天要早起。”
小气,还不让摸。
乔莞不满的咕哝,安静了良久后又开始不安分的往他身上爬。
小脸蛋埋入他的肩窝,她瞧着他的眼睛正闪闪发光:“琅哥。”
“嗯。”
“琅哥。”
“……嗯。”
“琅哥。”
“……你很精神?”他用力掐住她的腰,作势要将她压在身下。
“么有,么有!”深知他这动作的意思,乔莞用力摇头,凑过去跟领导讨亲亲,“咱们商量个事么……”
“嗯,说。”他揉揉她的发,很大方的发给她奖金。
耳鬓厮磨一阵,乔莞好不容易从狮子口中救回自己的小嘴,这会儿可不敢再撩胡须,于是一扭头,咬上狮子的耳朵,边咬边嘀咕……
嘀咕嘀咕……
狮子的脸色突的就沉了。
他坐起身,用力扳正她的小身板:“你的意思,是要和我隐婚?”
乔莞的双肩被他握得有点疼,但她知道他心里有火,所以不敢反抗。
“胡说,怎么会是隐婚呢?咱们不是刚摆了喜酒吗?”
乔莞哭丧着脸,她只不过是不想在求学期间公开自己已婚的身份罢了,假如他只是乔琅,她倒是无所谓,但他现在是傅天琅……
只稍一想到他显赫的家室,乔莞便跟那霜打的茄子似的,瞬间蔫了。
她还指望平平静静的度过剩下的三年,可顶着傅太太的头衔,她还哪来的安宁?
“莞莞,难道和我结婚之后,你也没打算搬出来和我同住?”傅天琅眯起眼,语气平静的问。
这真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乔莞噎了下,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又干又涩,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莞莞?”他低头看她,极佳的视力令他轻而易举的捕捉到她面上的犹豫。
知道她稍有动摇,他便与她僵着。
“唔。”乔莞咬咬牙,小脑袋垂得很低。
他瞪她。
“我希望能维持现状。”乔莞绞着手指承认。
他盯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随即不再言语的松开她。
乔莞眉心一跳。
这……这可是冷战的前兆啊……
于是为了在往后的日子里不至于被冻成冰棍,她赶紧勾上他的脖子自救。
“好不好?”她扑上去,二话不说便亲他。
“……”他不答腔,任她又吮又咬。
“好不好?”乔莞再接再厉,摁住他的后脑勺,不管不顾的就是一顿狼吻。
屋外树影摇曳,月华流转。
而屋内,却只剩一声无奈的轻叹。
——
隔日,乔妈做了小米粥。
青天白日的,乔莞就跟个三好学生似的坐在桌子旁等傅天琅给她放榨菜。
他替她舀了一碗,又将勺子、筷子、还有一些送粥的小菜递到她面前,无微不至之下……却任谁也能瞧出这两人之间有些古怪的气氛。
乔妈低头给乔爸弄醒酒汤,路过的时候忍不住多瞧了他们一眼。
“咋了?又惹阿琅生气了?”
走的时候,趁着傅天琅在一旁搬运行李,乔妈把她拽到一边问话。
乔莞撇撇嘴,回头又瞥了眼那人忙进忙出,但就是不肯主动与她说话的身影,嘴硬道:“没有,他……本来就是那样。”
乔妈不信,抬手揉揉她的头发:“不管出了啥事,两口子关起门来好好商量,没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
乔莞摸摸鼻子,没敢顶嘴。
商量什么?她就是关上门和他商量了,才闹出的事端。
走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乔爸站在村口,望一眼与十几年前没什么两样的家乡,长叹道:“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回来。”
乔爸揉揉眉心,算起来他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年。
“明年咱们再回来过年,到时候说不定我们阿莞都有了。”乔妈拍拍他的肩膀。
“隔壁村的二拐子你还记得不?当年我还给他家里做过床,谁知昨天一问,他去年就走了……唉……说起来他还比我小上两三岁……”
这几日不断收到友人相继离世的消息,这让乔爸开始感叹人世间生老病死的规律。
“你身子骨比他结实,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瞎想啥呢?”乔妈呸了一声,去去晦气。
“对,阿爸阿妈都能长命百岁。”乔莞吭哧吭哧的把一箱特产扛上后尾箱,忍不住插嘴。
乔爸一扫面上的阴霾,笑了:“你咋知道?”
“就是知道。”乔莞眼睛更亮,她曾经是奈何桥边的引魂者,每日看着死去的阴魂从桥头经过,所以很清楚在她死后的三十年内,她的家人依旧健在。
“贫嘴。”乔妈也笑,拽着乔爸上车,“别看了,咱们不是把老房子买回来了吗?哪天你要是在城里住腻歪了,我就陪你回来过点清净日子。”
乔莞拢了拢大衣,也跟着“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而当车子开上公路的,她探出脑袋,往后又瞧了一眼。
白茫茫的世界仿佛望不到尽头,剩下渐渐变小的老房子和落了积雪的山林高木,家乡——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