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莞没在大姐那待太久,放下礼物,蹭了一顿便饭,便将车子丢在门口,步行回了老家。
乔莞给展飞买的礼物不多,这次回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多留两日散散心,所以乔莞不着急,一路慢悠悠的走,走走停停,到处瞧瞧,看看,直到两人来到一片金灿灿的稻田。
今年的稻子长得真好,每一颗稻粒金黄饱满,乔莞走过去,那高度几乎已经到了她的肩头。
稻田的中间有一道并不明显的小路,乔莞戴着草帽往里钻,两旁的稻子因为碰到她身子,齐刷刷的发出一阵声响。
这时远处起了风,将一片金黄吹得稻浪滚滚。
乔莞抬头望望不远处的高山,那里就是她时常采猪草的地方,在那条不算平坦的小路上,仿佛还能看到两个孩童背着竹篓不停疾跑的身影。
傅天琅两手提着礼物盒也跟着进了这条小路,路窄而小,两旁又是齐腰的小稻,他行走不便,渐渐的就与不远处的女孩拉开了距离。
他脚步沉稳,倒不急着追,难得回来一趟,也就放任她跑一会儿,但依旧保持在十步左右的距离。
午后安静,周围除了两人只有小鸟叽喳的声音,傅天琅起初不紧不慢的跟她在身后,看她像只脱了缰的小野马,不停蹦跶。
后来乔莞走着走着不知怎的突然蹲了下来,加上她本来个头就小,这么一蹲,顿时就像融入了周围的小稻,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瞳眸蓦然紧缩,傅天琅僵在当场!
“莞?!”目光掠过她消失的地方,他再顾不得手里的礼物,拨开稻杆上前寻找。
“莞莞!”
可是面对那片没有尽头的金黄,哪还见乔莞的踪影。
傅天琅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一边唤她的名字一边用力的将稻杆往两旁拨。
这时,一道细碎的声响由不远处传来,与左右摇动的稻子一起,瞬间吸去他的注意力。
傅天琅脚步一顿,气急败坏的要去逮她,可还没走近,一片金灿灿的小稻中顿时冒出了颗脑袋,再往后则是乔莞那副笑眯眯的眉眼。
“琅哥,你叫我?”
他皱起眉,正要斥责她两句,眼前赫然多了两只青蛙。
——呱——呱——
乔莞一手捏着一只,眉目弯弯的催促:“快,咱们找个东西装起来,再抓几只,晚上可以炒着吃。”
傅天琅:“……”
接下来,乔莞弯着腰,又吭哧吭哧的在田里逮了五只,傅天琅从礼物盒里拆出一张大网简单的包上,又扔进袋里让她一路提着进村。
乔莞掂了掂那个沉甸甸的袋子,满心欢喜,回头露出一个憨笑:“展飞看到我,会吓一跳吧。”
傅天琅勾起唇,冲她点了点头。
乔莞顿时便乐了,脚步也快了许多。
可谁知当他们去到展飞家里的时候,入眼的则是一栋废弃多年的空屋。
棕红色的木门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破破烂烂的门脚发了霉,有几缕蜘蛛网还在上头挂着。
乔莞拎着一袋子“呱呱”叫个不停的青蛙,顿时就傻了。
展飞家里没电话,所以乔莞出去这几年从没想过要给他打电话,起初说要写信,后来写了一两封全石沉大海,渐渐的她就不写了……
难道他们搬家了?
乔莞不信邪,试着拍门,可拍了一手的灰也没见有人应声。
“你是阿莞?”住在隔壁的妇人听到动静,将门开了一条缝后认出了乔莞。
那是展飞的邻居陈妈妈。
陈妈妈把乔莞带进了堂屋,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后,端出一小盘烤好的花生米。
乔莞捏了一颗塞进嘴里,嚼吧嚼吧问道:“陈阿姨,展叔什么时候搬的家?搬哪了?”
陈妈妈脸色沉了沉,摇头:“你展叔去京城打工了。”
乔莞皱起眉,又捏了颗花生米:“展飞也跟着一起走了?这么突然。”
陈妈妈叹气:“没走,阿飞还在这。”
乔莞愣了下,怎么展老爹走了,展飞没跟着?
“他在哪?”
“死了。”
上山的时候,一阵山风猛然吹过,吹得旁边树林哗哗作响的同时,原本蔚蓝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乔莞仰头望了眼远处的高山,脑中回荡的是陈妈略为惋惜的话。
“阿飞那孩子也是个苦命人,一天福没享过,这么小就走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瞧我这记性,让我想想,对,大概是你们一家子搬走那天,他无端端让一车水果压了,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趁乱把娃娃的平安扣给捡走,个狗犊子,死人的东西也偷,就不怕折寿……”
乔莞心尖一跳,取出自己脖子上的平安扣:“这……这个平安扣是展飞给我的。”
陈妈很吃惊:“啥时候给的?”
乔莞:“我走那天,他追到山路上来……”
陈妈皱起眉:“瞎说,阿飞还没到镇口就给压了,咋追的你?”
——
山风刮过,吹得乔莞的两条辫子左摇右摇。
她一口气跑上山,朝着陈妈说的方向,在走了大约十分钟的时候看到了一排排耸立的墓碑。
展飞死后展老爹就走,听说去了京城,丢下个老房子,只有逢年过节回来给儿子拔拔草,扫扫墓……
乔莞站在一个坟头前,墓碑黑黝黝的,前面有几个土包,也许是陈妈妈经常过来的关系,坟头清理得还算干净,只长了些杂草,全被她一铲子弄走。
搁下带来的礼物,她一屁股在他坟头坐下,看着贴在墓碑上的照片,笑眯眯的眼,她认出来好像是入学时,两人一起拍的大头照。
展飞还是那个展飞,浓眉大眼笑起来没心没肺。
乔莞搓搓泪,取下从未离身的平安扣:“你傻啊,就为了给我送这个,连命都丢了。”
照片上的男孩还在笑,那又憨又傻的笑脸好像在说:乔老三,你才傻,老子可比你聪明多了。
乔莞吸吸鼻子,又与他大眼瞪小眼。
她当初道行浅薄,根本分不清活人和鬼的区别,更何况展飞又是刚死的阴魂,所以她更分不出了,但她万万没想到,他就是死了也赶着过来瞧她,最后还将自己的平安扣给了她……
她又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
傅天琅在一旁蹲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似乎是在安慰。
乔莞找了个铁盆,就蹲在坟头烧纸钱,尽管她知道这几年过去,他应该一早就投了胎,这些东西也下不去地府,但还是忍不住想给自己点安慰。
“原来人真的抵不过命。”
傅天琅愣了下,垂眸看她:“什么?”
乔莞耸拉着脑袋,又往铁盆里塞了个金元宝:“没什么。”
她摇头晃脑,长叹不断:“不管你收不收得到,反正我是烧了,你这平安扣我就收下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还给你。”
她寻思着抽空下一趟地府,不管花多少钱也把展飞的转世找出来,然后再找个机会,把平安扣还给他。
烧完手上的元宝蜡烛,乔莞等着火光熄灭,便跟着傅天琅下山。
她仰头看了眼曾经熟悉的风景,突然想起了上一世,也是这样,展飞在死后展老爹也走了,只是这次展飞没有死在赵昌盛的手上,反倒死于一场意外,不过有一点相同的是,他始终没活过第十二个年头。
她垂着脑袋,闷闷的嘀咕:“琅哥,我不想走。”
女孩声音哽咽,似话中有话。
他愣了下,站在原地不动。
她话锋一转:“你背我。”
他点头,一声不响的蹲下身。乔莞立即往上一跳,被他稳稳接住后搂上他的脖子。
点点湿意渗入颈间,他神色微滞,却没说话,只当她在替展飞难过。
其实对乔莞来说,展飞这个男孩不过是个过客,一个童年玩伴,更何况他的死亡并不是终点,而是一场轮回,所以她只会难过一小会儿,很快就忘了,可傅天琅就不一样。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下一世会入畜生道,人突然变成畜生,他怎么可能接受?
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会让他把孟婆汤喝下,然后她再去找他,不管是人还是畜生,她都对他好,但这种情况不会长久,因为孟婆不是傻子,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的让她蒙混过关,总有一天,她也要喝汤,也要彻底的将他遗忘……
所以说白了,未来太过遥远,他们能真正两情相悦的也只有这一辈子……
她埋在他后脖颈处,闷闷的开口:“琅哥。”
傅天琅安抚性的轻拍她的大腿:“恩。”
乔莞眼光暗了暗,语中带了点鼻音:“我舍不得。”
他只当她是替展飞难过,又安抚性的拍了拍她腿:“没关系,你有我。”
乔莞低着头,不再作声。
她想起冯海德最后那一句:可惜,没看够。
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想一直看着她直到永恒,而她如今也喜欢上了一个人,想好好活着,陪他直到永恒。
下午回到大姐家里,乔莞显得格外粘人,一直在赖在傅天琅身上,看得徐强笑个不停。
“瞧你俩感情好的,咋不趁早把酒席给摆了?在咱们村里,像莞莞这个年纪的姑娘,都是几个孩子的妈了。”
乔敏瞪他一眼:“着什么急?阿莞还没到领证的年纪。”
徐强:“你当初不也没跟我领证。”
乔敏又瞪他一眼:“我能一样吗?阿莞可是读过书的人,往后准比我有出息。”
徐强不服气的嘀咕:“什么话,咱俩现在过得很差吗?娃都生了两,你还后悔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就像刺到了乔敏的痛处,当下她一咬牙,委屈的说:“对,后悔,当初我就是傻,要再等两年,说不定我也进了城,也能读上书……”
徐强闻言,脸色就是一黑,“啪”的一声扔掉筷子,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乔敏直搓眼泪:“牛脾气,本来就是,还不让人说了。”
乔莞这时也没了胃口,乔敏见她搁下筷子,说道:“你吃,别管他,一说这事就跟我吵,回头等他气消就知道要自己回来了。”
乔莞“喔”了一声,低下头,该吃吃,该喝喝。
期间,乔莞又开口道:“我让强子给你们收拾了两间房,今晚你们就在这住下,明儿个再走。”
乔莞咬了口豆芽,咕哝道:“不用,我跟琅哥睡一间。”
乔敏闻言,起初一愣,随后怒斥道:“说的啥话,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随便跟一个男人睡一间房?!”
乔莞缩了缩肩膀,嘀咕:“那是琅哥,有什么关系?”
乔敏一口气堵在胸口,张嘴就要教训她,眼角却在瞥到一旁的傅天琅时顿了下。
“乔琅,厨房里还剩点鱼汤,你端出来给阿莞喝了吧。”
这明摆着要把人支走……
乔莞皱起眉,刚要说话,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一语不发的拐出门,去了厨房。
等他一走,乔敏立即变了脸色,语重心长的对她道:“阿莞,姐姐是个过来人,当年我要是不犯傻,现在也不会被困在乡下,一辈子出头无望,可是你不同,你读过书,长得漂亮,以后再找份体面的工作,想要啥样的对象没有?”
“而且你别听阿爸那套,以后找个条件好点的男人,和他商量商量让第二个孩子姓乔,也是一样的。”
乔莞沉默片刻,闷闷的回道:“我谁也不要,只要琅哥。”
乔敏气急:“他有什么好?书没读过几天,大字不识一个,成日闷不吭声像块木头一样,我也不指望以他那张笨嘴能跟人做生意,赚大钱,让你过好日子了,但最起码得有份体面的工作吧,总不能给人干一辈子保镖,他现在年轻不觉得累,要是老了,干不动了,你就该后悔当初没听我的了!”
乔莞垂着脑袋反驳:“不管他做什么,我都喜欢他。”
乔敏气得一口气梗脖子上:“你……你这个死脑筋的丫头,咋就说不通呢?”
乔莞低头吃菜,乔敏还想再劝劝她,却突然听到“嘎吱”一声,傅天琅已经把门给推开了。
他也不知道在门口听了多少,进门的时候也没和她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在一旁给乔莞舀汤。
晚上下了一场雨,淅沥沥的雨水敲在屋檐上,“噼噼啪啪”的声音愈发的大。
睡前,乔敏特地让徐强去看了眼傅天琅,知道他一个人好端端的待在屋里,这才放心回来。
知道妹妹没傻乎乎的给男人倒贴,乔敏也安了心,夫妻两关好门窗,也一起进入了梦想。
但在一声惊雷过后,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房里钻了出来,她做贼似的掩上门,沿着房檐来到对面的房间,“啪啪”两下把门敲开。
傅天琅没有睡,堵在门口也没打算让她进来。
乔莞抱着小枕头想从他腋窝底下钻进去,谁知左右钻了一圈,愣是没得手……
她气鼓鼓的抬头:“让我进去。”
傅天琅一动不动:“不早了,去睡觉。”
乔莞鼓着腮帮子:“你不让开我怎么睡。”
傅天琅眉毛都没动一下:“回你的房间睡。”
乔莞不从,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一赖上,就不肯下来了。
“琅哥,我怕打雷……”她这算睁眼说瞎话。
傅天琅把眼睛闭上,自然不吃她那套,像乔莞这样一睡下便雷打不动的人,怎可能会害怕打雷?
但他不动,她便也不动,抱着他的胳膊僵持着,大有一夜不走的势头。
最终他妥协的让步,看着她像一只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的上了他的床,往他被窝里铺上自己的小枕头,虽然无奈,可心底仍旧涌上一丝暖意。
床不大,等到他熄灯上来,乔莞就被他挤进了角落里。
背脊抵上墙,又硬又冷的触感让她不舒服的动弹了下,一转身顺势滚进了他的怀里。
“莞莞。”他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那低低的警告很明显是在对她说:睡觉就睡觉,不许动手动脚。
“晚上冷,我一个人睡不着,你身上那么暖和,让我抱一下怎么了?”她不满的嘀咕,见他收回手,便贴上他的胸膛。
“扑通扑通”那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不再作声,而是缓缓的抱住她,想起她今日的反常,他沉沉的问道:“今天,怎么了?”
乔莞愣了下,用力的往他怀里钻:“没怎么。”
她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命,还有几天?她得好好算算,原本以为两年很长,可一晃眼,一年快到头了,再然后就过年了,过完年以后又是大半年,她就满十八了……
日子过得真快,快得她都恨不得想把一天掰成两天来用,一分一秒都得精打细算的用,因为她真的舍不得,人的灵魂可以投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却是说没就没了,谁能保证投胎转世以后他还能爱她如昔,她还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
轮回太漫长,一世又一世过去,谁还记得曾经遇过什么人,爱过什么人?
她也想好好珍惜,可她能拥有的太短暂,好像一眨眼就到头了。
她抱着傅天琅,舍不得,真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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