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祝留住院的第六天,每天都有兼顾口味与健康的营养餐,赵正言还找了很多艺术方面的书和电影来给祝留解闷,为此专门安了个晚清风格的木制书架。
她住的病房如果不是花香里混着酒精味道,说是高级酒店的包间也有人信。
护士见祝留这两天没再不吃东西,心情也放松了些,在给祝留量血压的时候还说:“赵总对您可真好,恨不得把您捧在手心里。”
祝留说:“是吗?你真的觉得他对我好吗?”
护士没想到祝留能说话,心里一喜,说:“当然了,赵总这么关心您,您胃口不好,他营养师都不知道找了多少个了,而且您用的这些测量设备一天的耗费就要几万块。”
祝留垂下眼没再说话,是了,这就是太多人眼中的好了。
护士担心祝留不开心,就说:“每天赵总都会问您有没有不吃东西,吃了哪几样,问的很细,我很少见他那种身份地位的男人对女人这般用心的。”
“用心?”如果他真的用心,怎么会察觉不到她心里的症结所在呢?
祝留问:“在我住院之前你听说过我吗?”
护士点点头说:“当然了,每年7月30号的华服节我都去看,还有三年前您设计那款戒指,我觉得特别好看,叫独钟。”
祝留勾了勾唇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说:“那是最初的名字了,后来改了,”祝留的眼神里沉淀了某些很复杂的东西,若有若无地说:“叫钟情。”
护士问:“为什么要改呢?”
祝留说:“因为有人说独钟,独终,不像情有独钟,倒像孤独终老,听起来不吉利。”
那时候祝留已经是焕颜设计部的副经理了,她的升迁速度让很多同事眼红。
但由于邵晓薇的事情没有人敢在明面上挑衅祝留,可是偶尔她还是会听到闲言碎语。
设计部的有些人心里都觉得祝留的资源太好了,Jennifer、华服节那些容易出名的大项目都给了她,祝留只能加倍地努力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当时刚好有一个面向大众消费者的项目,要得很急,只有三天,还是设计戒指这样的饰品,说白了容易费力不讨好。当开会时总监Lena问起,大家都没吭声,祝留直接就说:“我接了。”
当晚赵正言咬着她的耳垂问起她,她说:“我想证明我能有今天的名气不是因为资源好。”
赵正言低低地笑了两声,用调情一般的语气说:“过程比结果重要吗?”
祝留感觉身体的温度一下子降低了,推开赵正言,目光直直地看着他说:“都重要。”
赵正言揽过祝留的肩膀,“好,让那群只会嚼舌根的人看到我们留留负责什么项目都比他们做的好。”
祝留没说话,他安排自己进焕颜的那天是不是就想到了这一切呢?
灼热的气息氤氲在耳边,“不许走神,”赵正言在她脖子上咬了一下。
祝留挣扎开,“不行,会留印子。”
赵正言的声音里已经染上情欲味道,“我给你买了好几条丝巾,我明天去纽约谈个生意,跟我一起去吧,结束之后我还能带你转转展馆。”
祝留说:“不行,我接了这个项目,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正言吞没在唇间。
第二天早上,祝留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材料。祝留已经成为副经理,手下也有一些员工,但是她还是倾向于自己整理材料,因为在这个过程中能激发灵感。
这个项目的设计之所以要得这么急,是因为之前发行的一枚名叫danger的戒指滞销严重,到了不得不停产的地步。
祝留看到danger的实物图的时候,表情有些僵硬。古金色蜘蛛造型,蜘蛛的身体是一颗黑水晶,头部是一颗骷髅,腿部是细小的黑水晶。
或许一些时尚达人会喜欢,但祝留绝对不在其列。
她认为danger这种属于潮品,本身就是快消,大多数普通人买件珠宝不是为了赶着风头、配件衣服、参加个宴会,然后就束之高阁的。
可如果甲方原本的意思就是想走潮牌路线呢?甲方是服装巨头,就是王立鑫的公司,名叫华尚。顺便也卖些珠宝,不过很明显隔行如隔山,这才找上了焕颜,表示愿意联名出品。
祝留也不是刚参加工作的小白了,很清楚有些事情必须板上钉钉地商量好,不然责任谁都担不起,她直接与华尚负责这件事的经理通了电话。
得到的消息是只要能保证营业额,其他风格啊什么的都无所谓。
哪怕祝留心里有九成把握,还是谨慎地说:“我会尽力的,审查的时候还要请您多多把关。”
放下电话,祝留开始画稿。
最终的设计是香槟金色戒指,纽节式缠绕,过渡平滑自然,线条毫不突兀,在纽节的中央有一颗小钻,给人一种被环抱围绕的感觉。
右下角祝留写了个名字——独钟
又写了一句话:情有独钟,非你不可。
初审的时候华尚的经理还特别夸了祝留认真负责,Lena也表扬了祝留,她说祝留的设计非常有灵气。
自从邵晓薇的事情之后,Lena也想明白了,既然这焕颜设计部迟早是祝留的,她何不多做几个顺水人情呢?
由于华尚急于挽回市场,中审直接省略了,短短一周就生产上市了。
设计部不负责后期营销,所以当祝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颇为惊讶,“还真是快消,”祝留心想。
所以当赵大boss谈生意回来的时候,独钟已经卖了三天了。市场反响可以说是非常的好,华尚很满意。
赵正言跟祝留说王立鑫要请她吃饭,祝留看了赵正言一眼,她的眼神很复杂,赵正言很少看见她这样的眼神。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那我跟他说改日?”
祝留摇了摇头,“不了,王总请客总不能不给面子。”
赵正言笑了笑,试探着说:“你似乎对他有些芥蒂。”
祝留调整着表情说:“怎么会呢?不管是华服节,还是独钟,都多亏有王总的认可,说起来王总是我的贵人呢。”
说完后祝留笑了一下,一双杏眼眯起,里面像是散落了万千星子。
赵正言原本听到祝留过于官腔的话后皱起的眉头也散开了,冷静如他也会被她的笑蛊惑。
晚宴上,王立鑫夸祝留设计的戒指好看,季玉原本不停的筷子也放下了说:“对留留,真的超级棒,用那么小的钻也能那么好看。”
祝留说:“这样消费群会大一些,还可以打开下沉市场。”
季玉说:“我昨天下的单,应该明天就到了。”
祝留说:“你喜欢的话,改天我单独给你设计,这种谁都可以买到的珠宝配不上你这样的佳人。”
酒酣耳热的时候,说到了独钟这个名字,王立鑫说:“如果改成钟情怎么样呢?”
祝留原本夹菜的手顿住了,赵正言看着她的动作。
而后祝留垂下眼笑着说:“已经卖了这么多,为什么要改名呢?”
王立鑫笑着说:“哈哈哈哈,说起来也是无稽之谈,不过国人讲究这个,这独钟独钟,听起来到不像情有独钟,更像孤独终老。”
就在这时赵正言接到了一个电话,所以就出去了。
祝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说:“这酒过三巡,我脑子都转不动了,王总还能想到这一层真是敬业啊。”
祝留不是单纯的小姑娘了,这很明显就是埋伏着等自己同意呢,今天这顿饭恐怕也是这个目的。
王立鑫说:“哪有祝大设计师敬业,这次项目要得这么急,没想到还能提前交稿,从你当实习生的时候,正言就经常夸你呢。这不,才一年你就是副经理了。”
这时候提赵正言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祝留眸色一暗,她还真没想过这是赵正言同意的。
那是她的设计,名字也是一部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祝留早年看《霸王别姬》,电影里程蝶衣对段小楼的爱而不得她不太喜欢,因为她觉得那太卑微。
但是程蝶衣喊出的“说好了是一辈子的,少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是一辈子”真真的喊进她心里了。一副作品,她设计出来,少了什么都不完整。
作品这种东西,说是心血太矫情,但反复斟酌、伏案画图、早起熬夜,怎么就不配叫心血了呢?
王立鑫见祝留没有说话继续说:“我们商品名字都是市场部那边想的,也不知道焕颜是什么情况,但我想应该跟设计部关系不大。”
上句话刚扯上赵正言,这句话又撇干净了,市场部?就是她一个设计部的没资格管了?
季玉边吃边说:“我觉得都差不多啊,不用改吧。”
祝留看向季玉,突然有些摸不透这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
王立鑫伸手给季玉夹了菜,挡住了祝留的目光,而后目光带着些冷意地说:“祝设计师别光看啊,也吃啊。”
“果然是自己的老婆啊,别人审视地看一眼都不行。”祝留心想:“不是不会做人,就是没把我当回事罢了。”
王立鑫的朋友是赵正言,不是她祝留。
祝留挂上一抹笑说:“名字的事就按王总说的办,我身体不太舒服,就先走了。”
而后就拿起手包离开了,也没等赵正言。
此刻,医院病房里,护士见祝留神色不对,就说:“您是不想改吗?如果不想就不改啊,您是老板娘嘛。”
祝留说:“我不是,”不知怎的,这么长时间过去,再回想起来她的心里倒没有当初那么难受了。
她继续说:“我不是什么老板娘,我跟他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部门的人都认为我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进了公司,后来又觉得我因为赵正言占有了很多好资源。独钟的名字就是他的好朋友改的,问了我一下也就走了个过场。我跟他在一起之前,他朋友还特意提点过我。”
祝留说了这么多,护士都有些惊讶。
祝留继续说:“这一段时间里,他都阴晴不定。我怀孕之前,曾经跟他说:‘我们结婚吧’,他拒绝了。可是就在几天前,他求婚了。五年了,我这么努力,不是为了退而求其次。我觉得我可以要求我应得的尊重。”
祝留之所以跟护士说这些,是因为她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人。她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过这种生活的。
护士说:“我我没想到背后有这么多事,但是我觉得他很爱您。”
祝留的睫毛垂下,像飞鸟翅膀末端的羽毛,没再说话。